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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测


转眼间便到了五月初,陵城天气已有几分热意,这日宝意与简夫人一道去观音庙进香,为家人祈福。下山的路上,却忽地有一群蒙面人拦道,个个目露凶光。

        因对陵城十分熟悉,又有人作伴,是以宝意近些日子并未让暗卫时时跟随。左右她也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也不会有人对她不利。

        只是却没想到今日朗朗乾坤,竟然会有人持刀抢劫。

        宝意强作镇定,“诸位好汉,有话好说,我们可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尽数给你们,只求你们放过我们姊妹。”

        简夫人虽比她大近二十岁,但保养得宜,看着不过三十余岁年纪,姿容娇艳,风韵犹存,宝意称呼她姐姐并不为过。

        那四五名强盗阴恻恻笑道:“银子我们要,两位小娘子如此俊俏,我们兄弟又怎能不怜香惜玉呢?”说着,几双淫邪的眼睛在两人身上乱飘,看得人毛骨悚然。

        宝意与简夫人只带了两名小丫头,红袖早已唬得脸色发白,却还是颤着身子挡在宝意身前,小脸满是悲壮。

        “小、小姐,你快跑。”

        她明明已怕得不行,却还要护着宝意,宝意心下十分感动,握住她的手,与简夫人对视一眼,低声道:“等下我大喊一声,你们便拔腿就跑,不要回头,谁若脱困了,便去找唐公子来。”

        红袖怔了怔,下一瞬便听到小姐高喝一声,眼前忽地一阵雷声巨响,刺鼻呛人的气味弥漫,升腾起一团白烟,她记起小姐的话,当即便往山侧树丛中奔去。

        宝意、简夫人亦提起裙裾拔足往另一侧疾驰,三人兵分三路,借着白雾的掩映,登时跑进了密林之中。

        白烟渐渐散去,那几名强盗剧烈咳嗽一阵后,气急败坏,提着刀分别朝三人追去。

        其时正是金乌西坠,天色渐暗,宝意心口阵阵发紧,听着身后似乎有人追来,不禁强撑着气力拔足狂奔。

        “小娘子,别白费力气了,让哥哥我好好疼疼你。”

        身后的狞笑声越来越近,宝意脸色苍白,一时间手足皆软,料想今日定然会遭人□□,心头百转千回,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京城的父母兄长,若是他们得知此事,不知会有多难过……

        心下惴惴不安时,脚下便慌不择路,冷不防竟已到了一处悬崖边,前方已然无路可走。

        宝意顿住脚步,转身望向来人,见那人虽蒙着面,但露出的一双眼睛细长猥琐,身量粗笨,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看一眼便几乎要呕出来。

        与其被这种人玷污,倒不如死了干净。

        她秀眉微蹙,蓦地转身跳了下去。

        那强盗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烈,愣了一下想跑过来搭救,她却已直直地坠下了崖。

        那人见崖下白雾缭绕,似是深不见底,啐了一声,暗骂晦气,便去找其他兄弟汇合了。

        另一边,红袖没命似的往山下跑去,一路跌跤数次,脸上腿上俱受了伤,好不容易听到前方传来人交谈的声音,当即便大叫“救命”,疾呼数声后,眼前忽地多了一匹骏马。

        红袖泪眼娑婆,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看到马上坐着一位高大公子,忙跪下哀求:“这位公子发发慈悲,我家小姐在路上遇到了歹人,还望公子搭手相救!”

        那公子愣了一下,急声问:“你家小姐呢?”

        红袖茫然地指了指身后,哭道:“小姐方才在山上,不知往哪个方向跑去了……”

        话音未落,便见那位公子如箭一般疾奔了出去。

        红袖不敢停留,起身继续往唐亭安的住处跑去。

        宝意自小便喜欢看一些话本、武侠故事,除却才子佳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忠贞感情,她更钦羡的便是身怀绝世武功的主角。

        饶是动不动便坠崖,不仅不会死,反而更多的是会有某种奇缘,比如邂逅绝世佳人、偶得武林秘籍、解毒神药等等。

        身子迅速下沉,耳边风声大作之际,她自嘲一笑,或许方才不应如此莽撞,哪怕是失去了清白也无妨,好歹能活着见到父母兄长,总比这样摔成一滩肉泥强。

        下一瞬她只觉身体一阵剧痛,当即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醒来时,只觉自己躺在一片柔软河滩之上,此时天色已黑,明月高悬,星子稀疏,月光耀得四周恍如白昼。

        宝意怔了怔,难不成地府是长这样?

        她略动一动身子便疼得龇牙,小腿处一片剧痛,想必是骨折了,而肩颈腰腹亦使不上力,料想也摔得不轻。

        环顾四周,宝意这才发现此处竟是一汪碧潭,潭水清澈,水中游鱼可见,近旁巨石散布,皆被水流冲击得十分光滑,不远处还有一方山洞。

        细听片刻,并无野兽嚎叫,她略微放下心,如此倒不用担心虎狼袭击了,只是……宝意躺在河滩上叹了口气,如今她不能动弹,若是无人搭救,她饮食喝水都成问题,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正兀自出神,忽地见天上风云变色,乌云闭月,一阵疾风吹来,竟倏地下起雨来。

        宝意避无可避,只得任雨水淋在身上脸上,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使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先时还只觉得微微发凉,渐渐便觉得身子发冷,不知过了多久,雨势丝毫未减,宝意却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脑海中蓦地闪过前世的画面,彼时她身子羸弱,时常感染风寒,发烧不退时,也曾出现过类似情况。

        她自小便不爱吃药,嫌汤药味苦难咽,因此一场小病倒常常折腾许久。

        那次发烧时,她烧得厉害,谢九容见她不愿吃药,又急又气,竟端过汤药含入口中,强逼着喂给了她。

        药如往昔一般苦涩,但事后回想起来,宝意唇角止不住地上扬,伏在谢九容肩上狡黠问他:“你就那么紧张我呀?”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来着?宝意神思飘忽,眼前似乎又浮现谢九容微笑的样子,他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道:“你是我妻子,我不紧张你紧张谁?”

        眼睛一阵酸涩,宝意只觉胸口发闷,竟似要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想醒来,却使不上力,低声呢喃着:“骗人……都是骗人……谢九容……你骗我。”

        手似乎被人握住了,那手掌宽大温暖,驱散了她身上的阵阵寒意,宝意情不自禁地朝那热源依偎过去。

        那人似是怔了一下,下一瞬,宝意便觉被人给抱在了怀中,周身渐渐暖和起来,她眉头一松,又沉沉昏了过去。

        谢九容低头凝视着她,见她明艳动人的小脸此时颇为憔悴,向来灵动狡黠的杏眸紧闭,脸上泪痕犹在,睫上仍挂着晶莹泪珠。

        他心头怜惜不止,听她声声说着骗人,还提及了他的名字,不禁又感觉奇怪——他如何骗她了?

        昨日他刚至陵城,于山脚下忽遇甄府的丫头,他知她是宝意的贴身婢女红袖,乍见她形容狼狈,心中便是一紧,听她说起宝意遇了盗贼逃命,连忙飞奔过去寻找。

        可找了许久也不见她的踪影,倒是在一处草垛中发现了瑟瑟发抖的简夫人。

        谢九容心急如焚,命人将那五名强盗抓来,严刑逼问,中有一人道:“小人追那位姑娘到了那处崖边,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烈性,竟直接跳了下去……”

        他话尚未说完,项上人头便被谢九容挥剑割了去。

        鲜血四溅,谢九容面如罗刹,冷声道:“都拉出去砍了。”

        阿四等人皆吃了一惊,爷虽不是好相与的,但何曾如此动怒过?当即便将那几人拉出去砍了头。

        再转身便见到谢九容腰间系了长绳,竟是准备徐徐下崖,阿四等人忙道:“爷您是万金之躯,下崖寻人这种危险之事就交给小的们就行了。”

        谢九容沉沉看了他一眼,只道:“御书房暗格中有一道密旨,若是我没上来,你就回京去宣旨。”说着,给了他一块令牌。

        阿四眼睛通红,“爷……”

        谢九容在一株粗树上系好绳子,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崖边,他徐徐放绳,慢慢下至崖下。

        阿四等人忙握着绳子固定,一面看主子下到了何处,可天色渐黑,举起火把也看不清崖底,只有一团云雾缭绕。

        众人满面忧色,这才得知那甄家小姐在主子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谢九容记挂着宝意的安危,下崖时便一直惴惴不安,担心她会不会已经……一想到此,他心口便如刀割一般。

        前世他已然尝遍了失去她的苦楚,今生若是再来一次,他定然会随她而去。

        谢九容满心悲苦,已做好与宝意同去的打算,不知过了多久,脚下倏地踩到了水,他转过身,这才发觉已到了崖底。

        月光下,他得以看清是一片碧潭。

        而在不远处的河滩上赫然躺着一位少女,谢九容心中一惊,连忙游水过去,见宝意双眼紧阖,不知是死是活。

        他颤着手指探过去,见她鼻息虽微弱,却还是活着的,当下眼眶一热,小心翼翼地检视了一遍她的身子,见她小腿手臂俱受了伤。

        常年习武,对于骨折谢九容还是极为熟悉的,正骨之后,找来树枝给她固定住小腿。他又从衣襟里取出止血化瘀的药丸来,塞到宝意口中,助她吞下。

        下崖之前,他带了一些药品在身上,为的便是以防万一。

        崖底的天气颇为古怪,前一瞬还月朗星稀,下一瞬便又落起雨来。

        两人躲在山洞中,谢九容浑身湿透,见宝意的衣衫亦紧贴在身上,纤窈的身躯微微发颤,似是极为寒冷。

        他在山洞深处找到了些许干柴,从怀中取出火石火绒生了火,火势渐盛,跳跃的火苗映在宝意脸上,越发显得她五官柔美、肤色如玉。

        只是娥眉微蹙,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哀愁,她似是烧得糊涂了,口中不住地说着胡话,一会儿叫爹娘,一会儿又低声抽泣起来,听得谢九容心口发紧,如被人重重攥住一般。

        见她身子犹不住颤抖着,谢九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软滑细腻满手生凉,他情不自禁,将她拢在了怀中。

        耳边是她如泣如诉饱含哀怨的呢喃:“谢九容,你骗我。”

        谢九容不禁苦笑,今生她都没怎么搭理他,他又如何骗她了?又不是前世……

        心头蓦地一惊,脑海中闪过什么,谢九容低头凝视着少女白皙的侧脸,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若意儿也是重生的……

        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何她会对自己如此排斥抗拒,为何明明前世她极为喜欢自己,今生却避如蛇蝎。

        谢九容脸色发白,若是意儿全然不知他曾对她做过什么,他尚可以努力付出徐徐获得她的芳心,可若是她什么都知道呢?

        知道自己眼瞎心盲,知道自己恩将仇报,知道自己认错人付错情,到头来害得她丢了性命。

        如此罪大恶极,换做是任何一人,想必也不会再与这种薄幸负心之人有过多瓜葛,能跑多远跑多远了吧。

        若这种猜测是真的……一股寒气自脊背后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谢九容登时红了眼眶。

        他与意儿,大抵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此生,他终究还是要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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