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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回风动地起


十日后,种仲平与环庆路经略使韩稚圭领着种家军五千兵马来到环州,朗霁收到消息时,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城外。

        见到种仲平,朗霁立即上前与两位老将打招呼。

        韩稚圭坐在马鞍上,捋着胡须朝朗霁点点头。

        种仲平翻身下马,拍着朗霁的肩膀,慈爱地打量着朗霁:“一段时日不见,十一郎着实成长不少,颇有大将之风!”

        种仲平不到六十,看着却比实际年龄要老上不少,两鬓白霜苍苍,眼皮耷拉眼神略显疲惫,经年风沙吹拂,脸上沟壑纵横。

        变老是一个缓慢过程,一个人只有经历了重大打击,才会一夜白头,急遽衰老,肉眼可辨。

        种仲平自镇戎军一役失四子,瞬间苍老下来。

        种宜骑着快马在林中穿梭,英姿勃发,冲着三人的方向大喊:“朝光!快!有头山鹿,比比看谁先射中!”

        阳光如道道白练,从枝叶缝隙穿透而过。

        朗霁一听来了兴趣,跨上大宛马奔着种宜的方向追去。

        雄鹿顶着长长鹿角向前狂奔,慌不择路之际,正好撞见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朗霁。

        大宛马前蹄高高扬起,厉声嘶鸣,雄鹿被惊得顿在原地,朗霁挽弓搭箭,随后赶来的种宜也张开弓弦。

        二箭齐发,同时射中鹿身,雄鹿哀鸣倒地。

        在林外看着这一幕的韩稚圭捏着胡须,笑声如劲风拂过松林:“走马似逐电追风,放箭若流星赶月,此子有潜质!”

        种仲平与有荣焉般哈哈大笑:“天生将才,适合沙场驰骋……那匹神骏亦不失威武!”

        韩稚圭跟着肯定点头。

        “忆往昔峥嵘岁月,咱们也似这般追熊逐鹿,意气风发过呀……”种仲平不无怀念地感慨。

        韩稚圭呵呵笑道:“我与使君皆白首,休夸少年风流。”

        待其二人拖着雄鹿跟着大部队往军营而去时,种仲平问起朗霁的宝马,朗霁把当时训马的过程说道一番,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可已取名?”种仲平问道。

        “未曾。”

        “项羽有乌骓,关云长有赤兔,凡名将者,马儿皆有名号,韩老头饱读诗书,不若也给取个?”种仲平提议道。

        种仲平自个骑的便是一匹名唤“黑云”的黑色骏马,名字还是种宜给取的,不过他不太满意就是了。

        韩稚圭也不推脱,略微沉吟起来,忆起刚刚大宛马惊愣山鹿那一幕,宛若腾风起。

        “便唤作‘回风’如何?‘回风动地起’之‘回风’。”

        朗霁拍了拍马脖子:“回风……以后你便唤作回风!”

        回风抬了抬马头,嘶鸣一声,仿佛在点头称赞。

        几人又是一阵大笑,“这马确实有灵性。”

        ……

        一场宴饮完毕,朗霁喝了不少鹿血酒,醉醺醺骑着马儿回城。

        自“白果粥”一事,瑶双陷入自责之中,常常郁郁寡欢,朗霁最近回去次数频繁,主要是为了安慰小姑娘,兼之大战在即,往后回家的次数怕是少之又少。

        月白风清,夜阑人静。

        良夜漫漫,瑶双打发走守门的仆人,点着灯笼坐在院中边纳凉边等朗霁回来,好亲自给他开门。一般过了戌时,不见朗霁身影小姑娘才会回房休息。

        眼见戌时将过,瑶双内心有点失望,想是朗霁今晚有事耽误了吧。

        刚站起身,闻听门外蹄铁声,瑶双杏眼微亮,如夜空中繁星闪闪,立即擎着灯笼去开门。

        刚拿下门栓,门瞬间被撞开,一个硕大的马脸凑到眼前打了个响鼻,惊得瑶双按着胸口连连后退。

        坐在马背上的朗霁一拉缰绳,拍了拍马脑袋:“别皮!”

        把马牵到马厩,朗霁回到房间没多久,瑶双便端着碗鱼辣汤进来。

        朗霁放下捏着眉心的手,接过瑶双手中瓷碗,抬头对她道:“这般晚了,快去休息吧。”

        瑶双摇摇头,站到朗霁身后,纤纤细指在他的太阳穴处轻柔按压。

        刚刚进门看到朗霁的动作,便知他头疼的旧疾定是发作了。

        “你喝完醒酒汤我再回去。”

        面对娇滴滴的小姑娘朗霁也无法拿出训斥新兵的气势,虎着脸骂几句,只能尽快把汤喝完好让她回去休息。

        瑶双这套按摩手法还是林涵虚教的,朗霁甚是受用,舒服得令他有点舍不得瑶双回去。

        想起前阵子陆进脚指头受伤一事,朗霁顺道问了下。

        一说起这事,瑶双便咯咯笑起来:“进叔那是被老鼠夹给夹伤的……”

        原来那日蕙娘刻意把空间留给瑶双,提着胭脂水粉回房时,陆进厚着脸皮也跟了上去,一路央着蕙娘再弹琴给他听。

        蕙娘哪里依了他?本来就被他缠得没法,一夜云雨后,这小子连喜服都定制好了,抬着箱聘金连衣服直接送到自个房中,大有一种逼婚的架势。蕙娘也被惊到了,心里暗暗后悔不该与他有肌肤之亲,太容易顺杆爬了,现在想晾着他都没有借口,自己一时也是寻不着头绪。

        陆进跟到房门口便被拦在门外进不去。

        于是当晚某人当了一回“淫贼”——半夜偷爬蕙娘房间窗户。

        西北多蝎患,蕙娘时常在几个窗户下都放了老鼠夹,除了捕鼠,还可以预防蝎子爬进房。

        结果老鼠没捞着,倒是捞了条狗崽子。

        自觉丢人,陆进拖着老鼠夹跳窗而逃。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瘸一拐往前院而去时,被半夜起床放水的府中仆人瞧见,看他鬼鬼祟祟的动作还以为进了小偷,拿着扫帚叫着跳着又拍又打的……

        最后还是蕙娘出来救的场……

        朗霁听完全过程忽然拍着大腿放声大笑:“难怪!难怪那小子缄口不言,原是这么一遭糗事,可惜了,可惜那天我回军营去,错过了一出大戏!”

        瑶双见朗霁如此幸灾乐祸,着实为二人的兄弟情义感到深深担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当晚进叔成功留在了姑姑房里,伤口还是姑姑亲自上的药呢!”

        朗霁按了按眼角笑出的泪,嘴角仍旧挂着笑意:“也是难为他了。”

        不过谈起“塞翁失马”这个典故,朗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顺嘴也跟瑶双笑说起来:“以前小师弟经常把‘塞翁失马’与‘田忌赛马’这两个典故混在起来,被师父打了多少次手心,就是不长记性,仍是作‘田忌赛马焉知非福’用,把一大帮人笑得扶墙。”

        前年师父与小师弟云游至此,那时战事吃紧,朗霁只匆匆与他们见了一面,谈起往事,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也不知二人如今在何处落脚……

        瑶双闻言连穴道都忘了按,捂着嘴呵呵直笑,“没想到师叔小时候竟是这般可爱。”

        朗霁不以为然:“他这纯粹是蠢的!”

        说道这两个成语,朗霁脑海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可惜灵感来去太快,令他捉摸不透。

        难得听朗霁主动谈起以前之事,瑶双趁机问出了心中疑惑:“义父,你的虎牙怎地只有一个?”

        一般长虎牙都是成双成对出现,朗霁却只有右上排一个,这一现象还是后来瑶双记事才发现的。

        朗霁下意识舔了舔右边的牙尖:“原先也有两个,那时刚入道观时不太习惯,曾偷偷跑回家去,可惜当年人矮,府第的门槛又太高,跑得急被绊了一跤,把左边的尖牙磕端了一截。”

        瑶双好奇,示意朗霁张嘴她看看。

        确实细看可以看出,比起其他板正的牙齿,这颗牙有一道凹进去的圆弧形,就是弧度比较小,不细瞧看不出。

        满足了瑶双的好奇心,朗霁也不想再谈论此事,望了眼门外,早已月上中天,于是伸手拍了拍瑶双的手背,示意她可以停止了。

        瑶双反手握着朗霁的大掌,站在朗霁身后红着脸问:“今晚我想留在这里……”

        挣开瑶双的手,朗霁无奈笑笑:“你见过哪个快嫁人的小姑娘还净粘着自家爹爹的?”

        瑶双半蹲在他膝前,一双眼睛雪亮雪亮:“可你不是我爹爹呀。”

        朗霁大掌罩在她的头顶:“一日为义父,终身是义父。”

        “可我不想当你的义女!”瑶双拿下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侧脸摩挲,粗粝的手茧摩着脸上细嫩的皮肤,令人连心也跟着痒起来。

        她不想再等下去,要他发现自己心意不知猴年马月,经过前头一事,她才明白生命如此脆弱,她不想让余生抱有遗憾。

        朗霁垂眸静静凝视着眼前之人,内心因这句话掀起万顷波澜,面上却仍是淡然一笑:“不想当我义女?是为父不好,平时对我们瑶瑶不太上心,今后改改。”

        朗霁刻意曲解她的意思。

        许是今晚月色太好,瑶双鼓足勇气摇摇头,含情脉脉望着朗霁:“不是的,不是义父不好,义父很好,好到我不想只把你当做义父,我想……”

        朗霁伸手遮挡住眼前人一双妙目,截断她的话尾:“好好好,义父知道咱们瑶瑶的意思,义父一辈子都会是最疼爱瑶瑶的义父,等将来咱们瑶瑶嫁人了,对方若是敢欺负咱们瑶瑶,只管来告诉义父,定要打断对方狗腿不可!”

        他竟曾想过把我嫁于他人!

        瑶双一把扯下朗霁的手,上下起伏的小胸脯昭示她此刻生气程度,“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想要嫁给你——朗朝光!”

        朗霁脸上捏造的笑容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语重心长跟她解释:“你还小,把对我的依赖当成情爱,好姑娘,这并非男女之情,以后不许再提诸如此类的话!”

        “不,我很明白自己的心,我甚至设想过往后,余生若是没有你,我不知该如何过下去……”瑶双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朗霁小腿。

        朗霁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青筋,斩钉截铁道:“我们不可能,你不要多想。”

        瑶双下巴抵着朗霁膝头,定睛望着朗霁:“为何?是因为我爹爹么?”

        这一问令朗霁惊愕:“怎么会……”

        傅年是朗霁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这道坎除了身边两、三人,很少有人知道,他亦是从没在小姑娘面前提过,幸好她也不曾问。

        “我怎么会知道是吗?我曾听过你跟进叔的谈话,而且,我对我的爹娘其实有模糊印象的。”

        印象中娘亲是个温婉的大家闺秀,爹爹是个会买布玩偶逗自己玩,笑容异常温柔之人。

        朗霁低头怔然望着瑶双:“你既已知道你爹替我而死,为何……”

        “爹爹是爹爹,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我设身处地想过,假如我是爹爹,我也会做出同样选择,养恩无以为报……所以活着的人更得好好活下去,连带着逝者的份……你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朗霁一把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边:“你不懂!”

        瑶双反应不及摔趴在地上,眼圈瞬间红了起来,从小到大,朗霁从来没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更勿论大声吼了。

        一提起此事,朗霁的情绪波动异常大。回头见瑶双摔倒在地,闭眼深吸口气压下满心戾气,才走上前扶她起来。

        “快回房去歇息吧,其他事以后再说。”朗霁把她推出房外,作势要关门。

        瑶双撑开双臂拦在他身前,泪眼汪汪:“我不想挟恩图报,可是,能否考虑下我……我长大了……或者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娘子,我好有个努力方向,或者,或者你喜欢我习武,我也可以学……”

        朗霁闭眼,不想看见小姑娘的眼泪,那样会令自己心软。

        瑶双见朗霁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眼泪顿时砸落在地,本着破罐破摔的心理,伸手揽住他粗壮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朗霁瞬间睁眼,掐着瑶双的腰把她推开,小姑娘也不知此刻哪来的大力气,硬是扒着朗霁不放。

        朗霁侧头,瑶双一把亲在他的脸颊,觉得不甘心,又一口咬上他的喉结。

        朗霁喉结滑动,手上使了些力气,小姑娘一把跌坐在地,满面凄然望着他。

        “抱歉,我醉了,你快回去休息,其他事明日再说。”朗霁弓着背一手扶着额角,一手撑着桌面,声音粗噶异常。

        瑶双后知后觉感到羞耻,从地上爬起来夺门而出。

        重重往椅子上一摔,朗霁展平衣摆以遮挡下身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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