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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镜寒从未出过仙门,这次算是拖了皇子的福,亦或是拖了这个‘乞丐’的福。

        他将目光投向他前侧懒洋洋踱步的‘乞丐’。为了防止‘乞丐’偷跑,他故意走在最后面。没办法,这个人滑的就像院塘里的泥鳅,脸皮厚的就像千年老梧桐的树皮,而且似乎一点都不怕死。

        这只散漫的队伍静悄悄的,一律白衣中的那抹鲜红变得尤为突出。若珏殿下一路上不知道转头看了身后多少次,镜寒知道那眼神一定不是看他的。

        镜寒并不愿意给什么皇子做护卫。

        即便这位皇子是日后要做太子,再之后要做皇帝的人,可同门的师兄都对他羡慕不已,说他这是攀上了高枝,日后权势地位定少不了。

        镜寒并没觉得有什么好,他不理解权势地位为什么在师兄们心中那么重要。若珏殿下权势地位在皇城中可做第二位,可他永远低着头,永远静悄悄的,像是一生都不会快活的样子。

        队伍的前头突然有人跑了起来,镜寒握紧长剑警醒望去。

        原来是大师兄陌寒,他放松了手掌。

        临近大殿,镜寒远远的望见大殿前艳阳照的最明的地方站着一位裘袍老人。他不知道师父得了什么病,可自打他进门派那日起师父身上永远裹着裘袍,像是很冷的样子。

        他大概能猜到大师兄跑去做什么。按师父的话说,大师兄这个人易急易燥,气量又不宽大。如果那柄剑真的是‘乞丐’折断的,大师兄肯定不会轻易饶过他。镜寒忽然隐隐的有些担心这个‘乞丐’。

        当他们走到能听见师父和大师兄谈话内容的距离时,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师父甚至没有看伏跪在地的大师兄,而是一直注视着若珏殿下。

        “殿下。”依皇室礼节,师父对若珏殿下点头致礼。

        “师父。”而今日集会若珏殿下正式成为师父的第十一位真传弟子,所以依仙宗派之礼,他要与其他师兄一同对师父行弟子礼。

        这时,师父的目光又在队伍中寻寻走走,“叶少侠。”

        “在,我在。”

        与镜寒站在最后侧那个懒散的人莫名像是燃了火的爆竹,不仅高声应答,还逛逛悠悠向前走去。

        镜寒直觉要出事,握紧长剑默默跟在‘乞丐’身后。

        就在临近若珏殿下时,‘乞丐’果真有了动作,镜寒右手持剑放于身前,左手握住剑柄。

        一袭红袍忽然在空中展开,金丝碰撞的声音与长剑出鞘之声不谋而合相应而出。

        ‘乞丐’轻轻的把手中展开的红袍披在若珏殿下的身上,回头看向持着玉剑的镜寒。他又在笑,他像是永远在笑,可笑中的含义却不尽相同。

        镜寒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红透了,他这算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个’乞丐‘现在一定是在嘲笑他。

        索性’乞丐‘似乎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镜寒看见’乞丐‘很快转过头去,将双唇贴近了若珏殿下的耳唇。一句温柔的轻声叮咛却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嘘,我不会有事。”

        ‘乞丐’说完又向师父走去,镜寒站到了若珏殿下的后侧方,看到殿下的右脚向前迈了一小步,似乎是想跟随乞丐而去,但最终收了回去。

        “掌门叫我何事?”乞丐说话总是松松垮垮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让人气恼。

        幸而一向礼数严明的师父似乎并不想和乞丐计较,脸上依旧带着慈善的笑意,“叶少侠既然是殿下的朋友,我仙宗派理应奉为座上宾。可叶少侠可是忘了昨夜与老夫的约法三章。”

        “哦!”乞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乖巧的跪在了地上,“我错了,愿意受罚。”

        这时,跪在地上的大师兄陌寒拾起断剑站了起来,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瞪着乞丐,“师父,弟子的剑是他用手生生折断的。”

        没有回应。

        整个大殿前现在静谧的如入无人之地。

        师父不知何时收起了笑容,像是掠过四周的一切,只低目看着‘乞丐’。

        不知过了多久,镜寒只知道他的前身后背像沐浴在瀑布之中,早已被细密流淌的汗珠浸透。

        忽然一股凉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抬头看向前面,只见师父的右手拿着一柄玄色宽刀已探出裘袍,端到乞丐眼前。

        那是一柄非常漂亮的刀,没错,是漂亮。

        清润的玄色刀鞘上用鲜红的雕漆刻着他看不懂的螺纹型文字,飘舞旖旎,仿佛一个个身着盈纱的美姬漫舞其上,刀柄首尾两端萃着两颗耀目的红色宝石,玲珑的活力活现。

        “这把刀轻重如少侠的心性,甚是随意,”师父缓缓的说着,语气柔和的像在谈论今天的日光,“它若想重,重过金鼎,它若想轻,轻若翅羽。少侠扛的住,那这柄刀便是少侠的,落在了地上,少侠的双手便是老夫的。”

        “许掌门!”若珏殿下高呼出声,快步走到与跪地的乞丐齐肩。

        “殿下现在应该唤老夫师父。”师父的眼神未动,语气也未改变。

        “师父…”若珏殿下的声音似乎因紧张而有些发颤。就在他要坚持说出他的话时,跪地的‘乞丐’忽然转过头,一双浸满浓浓笑意的眼睛看向殿下,“皇子殿下这是要与我争刀吗?抱歉的很,这刀我瞧上了。不过…”乞丐转目看向师父,“我有一个条件。”

        镜寒直觉这个乞丐就是在找死。师父分明是想要杀他,又如何会听一个快要死去人的条件。

        “少侠但说无妨。”

        镜寒一惊,他看到站着师父身旁的大师兄也张大了嘴巴。

        “让他们都离我远点!”乞丐嫌弃的扫过众人,“一个个穿的像无常鬼晃我眼睛。”

        无厘头,当真是无厘头。镜寒不禁指着乞丐道,“你自己不也同我们穿的一样吗!”

        “那,自然不一样。”乞丐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裁缝张麻子可说过,衣服配人,就像马鞍配马,配好了,那才显得气派。你们穿像无常鬼,我穿可就像宰相出街了。”

        “宰相?他要能做宰相,我就能做皇帝。”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声音不大,却逗笑了在场大多数白袍加身的弟子。

        “好了。”一直静默的师父忽然开口,“都回去吧。”

        “我没穿白衣,我留下。”邱羽若珏从没像此时这般喜欢自己的这身红袍。

        “殿下贵体,不宜久留。镜寒,送殿下回去。”

        “是,师父。”镜寒上前一步,可他看见殿下的眼睛里遍是他看不懂的情绪,就那般定在乞丐的脸上。镜寒不自觉的又退了回去。

        “怎么?皇子殿下当真要与我抢刀?”乞丐的语气没了泼赖劲,委屈的像是护着芽糖的小儿,“回去吧,这刀一定是我的。”

        邱羽若珏没有动,清澈的眸子一瞬间又变得黯然无光。这样的殿下才像镜寒平时见到的,只是遇见乞丐时才会生出不同。

        邱羽若珏终于听话的离开了,走的飞快。可刚到了转角,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停了下来,却像被定在了原地,如何都不能回头。

        “殿下,快看!他真的举起来了!”

        镜寒不由的惊呼像一勺清润的水,浇松了勒在他心上的捆牛皮。

        他像是终于又感知到自己的全身血脉在流动,等不及一刻,他快速回头,将眼神定格在举刀少年的身上。

        少年的样子看起来痛苦至极,他双手托着刀正缓慢的向高托举,那是几近落地的位置,他要做什么?举过头顶吗?他当真自信。

        他的脸色已逼得青紫,额上和手背的青筋粗厚的意欲爆裂,他的双臂联动全身都在发颤。这如何是在举刀,他手上的分明是一方千金巨鼎。

        邱羽若珏双拳紧攥,发出骨节脆亮的吱嘎声,他像是在与举刀少年一同发力,呼吸都跟着那人相同的频率。

        不知用了多久,刀与少年眉眼齐平,任少年如何挣扎,却不再上升半寸。师父与少年说了什么,邱羽若珏和镜寒却不能听清。少年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他平视着刀身,一瞬的痛苦之色从眼神中流出。

        邱羽若珏此刻没有迟疑,他大跨步向少年走去,身上的金丝红袍太重,他毫不犹豫的挥在了地上。

        “我不是来抢刀的,”邱羽若珏踱到少年身侧,与他齐肩同跪,“我是来陪你的。”

        少年艰难的转过头看着邱羽若珏,遍布湛红血丝的双眼复又温柔弯起。

        “时辰尚早,慢慢来。”邱羽若珏含笑对少年说。

        “镜寒。”

        镜寒被师父突兀的一声轻唤着实吓了一跳,他快速从跪地的两人身上收回眼神,低首含目拜道,“师父。”

        “既然殿下不愿离去,那就由你和殿下看守吧。记住,举刀要过头顶,否则赢不了任何人。”

        师父走了,徒留镜寒独自个纳闷,师父说谁要赢谁?

        “唉,这这下可好,老头去纳凉了,你们两个在这里跟我晒着。要…要我说你们两个就是十足的大傻子!”

        “你说谁!”镜寒禀剑在身前,一双好看的羽眉皱成了波浪型。

        “这…”叶邵身子动换的不痛快,可一点不影响他耍嘴上功夫,“这里还有别人吗?我还能骂我自己?”

        ‘苍浪’,一声龙吟,玉剑泛着刺目的银光架在了叶邵青紫的脖颈上,“辱骂殿下,无礼!”

        “镜寒,收了剑。”邱羽若珏低声道了一句,没有抬头。事实上,他的身体在这种烈日下是撑不了几时的,而此时他就感到自己有些目眩神移。

        “殿下!”镜寒鼓着嘴没有动。虽然师父说这个乞丐是殿下的朋友,可就在两日前殿下还以为这个人是来杀他的刺客。

        “唉,小镜寒,你还是赶快杀了我吧。”叶邵扮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也省的我举着这块铁,手废,腿废,全身都废。”

        “这这刀,”镜寒的好奇种苗子轻易的被勾了出来,“很重吗?”

        “嗯,”叶邵闷哼了一声,像是动了一下哪个不回血的关节,“很重。”

        镜寒全然忘记了刚刚的气恼,收了剑,蹲在叶邵身边,一双闪着光的眼睛盯着那柄玄色刀眨巴眨巴的,“有多重?”

        “嗯?这个?你背过老母猪吗?”叶邵问。

        镜寒一双波浪眉更深了,猛遥了两下头,“没有,你背过?”

        “当然!”叶邵得意的很。

        镜寒圆鼓鼓的脸绽开了笑,“什么时候?为什么要背老母猪?”他纳闷的很。很显然,这孩子已经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两年前吧,当时饿的要命,隔壁家那头老母猪肥的像头壮牛!本想偷来刮油水填肚皮。”

        “偷!”镜寒徒然站立,正义之剑又抵在了贼人叶邵的脖颈上。

        “镜寒,”邱羽若珏轻叹了一声,“你方才不是想知道这刀究竟有多重吗?”事实上,他也想知道,也许比镜寒还要想。

        “对,快说!”镜寒决定不再放下手中的剑,因为他的‘敌人’是个颠三倒四的混不吝,不能给他好脸色。

        “重,它比压得我躺尸半个月的老母猪还重。可轻”

        “殿下!”

        叶邵的后半句话被镜寒的一声高呼打断,他的手臂猛然弯折。

        “不要放下!”晕眩欲倒的邱羽若珏半撑地将身子勉强直了起来,他虚喘上一口气,低声问,“轻又能如何?哥哥可否给我开开眼界?”

        “好!”叶邵用尽中气,答应的爽利,这样的邱羽若珏,他拒绝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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