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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章六十六


他当然不会说。羽幸生之所以至今稳坐皇位,背后公孙一族的鼎力支持至关重要。羽氏和公孙氏是世代挚交,不同于和夏守鹤的生疏,羽幸生与公孙云杨幼年相识关系亲厚,自然知道后者对其母亲是如何看重。

        羽幸生若贸然告诉公孙云杨,他其实一直知道剜心之人为何人,甚至牵扯出自己有份参与——这其中种种令人疑心之处,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光是为何多年隐瞒真相,就够他说破嘴皮了。无端端惹公孙氏猜忌的事,羽幸生绝不会做。

        我已大概猜出,九姝与羽幸生是如何“为利而谋”。羽幸生需要九姝替他办事,以笼络中洲世家大族为自己效力,而他承诺给九姝的,便是那从人心口挖出的轮回珠。

        其中细节,只能等有空时再问九姝了,现在前有狼后有虎,我得先逃出生天再说。

        “将军,你若将我带回去,就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了。”我一脸煞有介事。

        公孙云杨丰神俊朗的脸上闪现一丝踟蹰,他喃喃道:“你…这是要引我叛君。”

        “难道你就不好奇,你的这位主君,当年是如何坐上这把龙椅的吗?”我穷追不舍,“若我告诉你,这与莲安夫人尸身被毁一事有关呢?”

        “…若我放了你,你又如何将真相告知我?”他绷紧的身子微不可觉地晃动了一下。

        我挑衅地看了眼羽幸生:“以你之见,我与他,谁的轻功更胜一筹?我要逃出这都城,捎带上你便是。”

        羽幸生皱眉道:“云杨,你莫要犯傻。”

        “公孙将军!你仔细想想,若不是因为我知晓其中不为人知的内情,羽幸生为何会准我住进清明殿,又为何会带我去梦离山,几乎留我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我豁出去了,只要能说动公孙云杨,半真半假的话也都尽管用上,连珠炮般甩了出去。

        公孙云杨“扑通”跪在片片相叠的青瓦上:“圣上!微臣死罪!待微臣问清真相,会回来向圣上负荆请罪,任圣上处置!”

        我即刻催九姝开工,纵身一跃拉住公孙云杨,直奔街对面的屋顶上去。

        “姝儿!”

        身后人自然是急追而上,到底是闻名中洲的轻功高手,听那“簌簌”风声,大有要赶上我的势头。

        “诶,羽幸生那小子是不是追你追的很紧?”九姝突然发问。

        “对啊!你赶紧想个办法甩掉他啊!!”我一边观察路况一边还要跟九姝指路,忙得焦头烂额。

        “我能听见了!”九姝欣喜若狂,“他轻功再了得,也未到遮目可行的程度。你若手旁有布料一类可做障碍的东西,拿好了,我能朝他的方位投掷过去。”

        我很质疑这种街头混子的伎俩能对付羽幸生这般的高手,但还是听她的话,一把扯下了公孙云杨的大氅。

        公孙云杨:“……姝妃娘娘??”

        九姝转身就将那沉甸甸的布料朝羽幸生掷了过去,结果还没脱手,就被羽幸生一把拽住,倒给他机会把我拉近身去。

        他一脸又好气又好笑:“这招你要用几次才知道并行不通啊!”

        明明是我在逃他在追,你死我活的阵势,他的语气却如同以往我生气,凑到我耳边哄人般的温柔暧昧。

        我心头忽而酥软,泛起微微的痒来。

        他捕捉到我眼底的变化,又拽着那大氅将我拉近一些:“姝儿,跟我回去吧……”

        我咬咬牙,飞快地抽掉了公孙云杨腰间玉带,抬手就朝羽幸生脸上抡去。

        “这招我用了那么多次,你怎么还没长记性啊?”

        声音中无限讥讽,我冷冷地看着鲜血从他额间缓缓流下。

        在他心中,或许还有些夏绥绥的影子,那个并不会武功,却傻兮兮地想要修炼出灵根的夏绥绥,那个千方百计想算计他,却一直被他掌控于股掌间的夏绥绥。

        ……那个不由自主爱上了他,生死关头愿意与之相守的夏绥绥。

        可惜此刻与之交手的是九姝,熟知他软肋的九姝。

        猩红的血液蜿蜒渗入羽幸生的眼眶,他却始终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似大梦初醒,又欲言又止。

        就这会子功夫,我早就撤了手,拉着公孙云杨跳下了屋顶,落入街道喧嚣之中去了。

        如此从天而降,摩肩擦踵的人流亦都被惊出了个口子。哗然中有人指着我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我一抬头,看见挂了彩的羽幸生也随着我跳了下来,惹得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哪里还能让他追上,我赶紧朝他一指,大叫:“杀人啦!!救命啊啊啊!!!美男子杀人啦啊啊啊!!!”

        暴徒怕是常有,但美男子暴徒却是稀罕。一时间市民们齐齐朝羽幸生涌去,色壮人胆地将他团团围住,我赶紧趁乱带着公孙云杨拐去旁的小道。

        穿过小道便是另一条街,我俩刚出巷口,就被一架马车拦住去处。正要拐开,轿厢的门帘忽然被掀开,露出沈昭仪欢快的一张脸:“姝妃!”看见公孙云杨,却又脸色僵了僵,“表兄,你怎得也在?”

        她招呼我们上马车,又叫车夫赶紧驱马前行。车厢里还坐了个肖婕妤,俩人皆是平民装扮。

        “我们一早就听说,圣上发现你离宫,把半个皇城的军队都调动出来寻人。想着你再轻功卓越,也怕难逃过这天罗地网,所以我们索性溜出来也找找,看能不能掩护你出城,没想到还真被我们碰上了,”肖婕妤羽扇纶巾眉飞色舞,好不得意,“只是……公孙将军为何也与你一起,还如此……衣冠不整?”

        沈昭仪长大了嘴:“天啊!!难道姝妃你逃出宫,是为了和我堂兄私奔??”

        公孙云杨遭此跌宕,一身官服破损,发丝凌乱,方才还不知遭了多少路人的咸猪手,本就心情恶劣,听了她这话气得额头青筋贲张:“一派胡言!想我公孙云杨一世,忠君爱主,从未有过悖离朝纲罔顾道义之行为!!今日被人诱入歧途,还要被你泼一身污水,想来日我只能以死明志,以血躯偿还天地正道!!”

        沈昭仪道:“堂兄,要我说哈,咱们公孙氏男人这种随时随地打鸡血的毛病,真的要治。”

        公孙云杨被自己表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气到语噎,只能转过来问我:“姝妃娘娘,您要微臣帮忙逃跑,臣帮了,现在可否将当年我母亲一事告知?”

        我挠了挠头:“可公孙将军,当时我说的是,我要逃出都城才能告诉你啊。要是现在就说了,岂不是我言而无信?”

        大约是从未见过如我一般厚颜无耻之人,公孙云杨失声良久,然后仿佛被迫接受了这巨大的荒诞,他努力平心静气道:“我们怎么出城?如今这一逃,城门肯定封锁了,层层重兵把关,绝不可能将你放出去。”

        沈昭仪插嘴:“城南富商聂氏陵园有一条地道……”

        “你又如何知道的这些?!”公孙云杨瞠目。

        “圣上和绥绥去梦离的一个多月,我们基本上都在宫外玩儿,所知晓的事情当然多啦,”沈昭仪不以为然,“聂氏刚娶进门的长孙媳妇前阵子死了,听说是被她婆婆活活逼死的,聂氏怕被她冤魂缠上,专门修了个陵室,还请了个道士来看风水。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那陵墓无窗无门,里头只有一条地道,通往城外,为的就是让那媳妇的魂魄只能朝东走,东方阳气镇鬼,她一出去,就魂飞魄散啦!”

        我和肖婕妤齐齐道:“好狠毒!”

        “你也说了这陵墓无窗无门,我们又如何进得去?”只有公孙云杨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

        肖婕妤瞥了眼他:“都说云杨公子自小习武身手不凡,十四岁便能徒手举起旧苏照城的镇城之鼎。怎得?挖个坟还能难倒你?”

        “肖明鸢,你莫要有眼不识泰山。我堂兄仪表堂堂,武艺在中洲说是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别说挖坟了,就是挖出条地道来也费不上什么功夫!”沈昭仪捧着脸两眼放光看向公孙云杨,“堂兄,我信你可以,好好表现,千万别让人看扁了!”

        公孙云杨万万没想到还有如此一出双簧戏在等着自己,顿感骑虎难下,嚅嗫道:“我……我可尽力一试。”

        于是一行人商量好,天黑后便去聂家陵园。多亏沈肖二人准备的这辆马车,看似貌不惊人,实则尾部设有暗间,恰好可藏两人。遇上搜查,我与公孙云杨便躲进去,沈肖二人只装闺阁小姐掩面就是,反正深宫嫔妃也没有几个兵卒认得。

        “夏绥绥,你总可以跟我们说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要出城去哪儿?”

        沈昭仪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我。

        我叹了口气:“当年赤穹帝下令灭羽式满门,只有羽幸生一人逃去了梦离山,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这梦离山有许许多多不寻常之处,而我或是巧合或是人为,被卷进当年是是非非中,得以窥探到些许关于羽幸生登基的奇事。所以……所以我要去一个地方,查清楚一些事情。”

        沈昭仪摇头:“得了,你这说了也等于没说。”

        “说多了,于你们也无益。等会儿到了陵园,公孙将军留下随我出城便是,你们早些赶回去,省得被羽幸生发现你们离宫,肯定会怀疑你们助我出逃的。”以羽幸生为九姝灭夏氏的那个脾性,一怒之下拿她俩开刀也不是不可能。

        肖婕妤大笑:“我俩就算出宫十天半个月的,怕是也不会被发现。绥绥,对于你的得宠,之前我以为自己是嫉妒圣上喜欢你,后来发现我是羡慕,羡慕你有两心相许的机会,而我们囿于深宫,连情爱滋味都不得尝,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但也是你让我们知道,原来我们并不爱圣上,不爱这个眼里从未有过我们的男人。相较无人情投意合的遗憾,我们还有那样多的方式可以过的快活。”

        我觉得心酸,但又为她们高兴。

        月黑风高夜,最适合掘坟挖墓。告别沈肖二人后,我和扛着铁锹的公孙云杨打着灯笼摸到了聂氏长孙媳妇的坟头,果然是好大的一间陵室,龟壳般伏于地面上。

        我借着火光读墓碑上的字,长孙媳妇名叫晚香,死时不过十五岁。路上听沈肖二人说,这媳妇是聂家从城外农家仓促寻来的,为的是给行将就木的聂老太太冲喜,结果娶进门不过半月就死了。聂家对外说是病死的,但传言说是被聂夫人“凌虐而死”——有人号称自己在落棺时见过尸体,露出的皮肉可见累累伤口,死状凄惨。

        倒是孙媳妇一死,聂老太太神奇的好了,丧事上还能喝两杯酒。

        公孙云杨虽然循规蹈矩,但也是个有正义感的。只见他卷起双袖,高举铁锹,义愤填膺道:

        “想困住冤死之人的魂魄?看我敲碎这陵墓,让你们夜夜不得安睡,生生备受折磨!”

        说着一鼓作气凿了下去。

        “哐当!”

        铁锹应声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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