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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章七十


然而公孙云杨显然没想到这一层,他被我骗,以为与我有了肌肤之亲荒淫之实,方才遭羽幸生一番呵斥,大约是觉得确实于心有愧,此刻整个人都颓唐了起来,手中的剑也撇去了一边。

        “云杨公子,你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见他这样杵着也是无用,倒不如让我和羽幸生把话说清楚,“你放心,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听见这话,公孙云杨浑身一抖擞,振作了精神,神采奕奕地回道:“娘娘放心,云杨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做到。我……我就在那棵树下守着,若有需要,随时可以赶过来。”

        语毕他也不跟羽幸生打招呼,纵身一跃去了不远处的树下蹲着。

        天寒地冻,他这样要是着凉了,还怎么为我所用?我急得只能遥遥对他大喊:“先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他冲我摆摆手,依旧原地不动。

        “……公孙云杨自小冬日都以冰水洗浴,体魄强健无需你担心。倒是你自己,受了伤需先止血。”

        我假装听不见他声音里滔天的醋意,公事公办地问:“你先前既然说不会逼我回宫,此番现身又是有何企图?”

        “企图?”他神情里闪过一丝凄惶,“我在你眼中,便是这般不堪?”垂了眸,讽刺般地笑了声,“也是,徒有谦谦其表,实怀豺狼恋栈之心,不用你说,我自己也是如此觉得。”

        他是在说自己虚伪?

        我不愿看他这般颓丧的模样,只将头撇开去看那远处的水泊雪原:“你不用这般诋毁自己,我确实也没有那些意思。”

        诸多是是非非,恩怨情仇,但我确是真心爱上他的。哪怕已经下决心要忘掉所有过往,我此刻也不愿去相信自己真情以付的,是一个阴鸷狡诈的伪君子。

        “……只是你也确实对我有诸多算计,否则现在你的旧情人也不会在我的身体里。你若是真的于心有愧,不如坦诚说清楚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九姝为何会魂飞魄散?又为何会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你去天牢见过夏守鹤,他恐怕已经告诉你了。当日九姝在石鳞原魂飞魄散,他以身为器扣住了九姝的六魄,其中一魄被九姝所携带的法器生死罗盘扣住。中秋宫庆那晚,夏守鹤三番四次暗示我,要我回清明殿看看你可好,并提及了被锁在书房中的生死罗盘。”

        “我虽满心疑惑,但还是提前赶回,果然发现木匣被人撬开过,而曾已化作一块死石的罗盘竟然又苏醒过来,上头留着的,除了夏绥绥的生辰八字,还有另一些东西。”

        我眉头紧缩:“最恨人话留一半,不说清楚。”

        “生死罗盘作何用途,九姝难道没有告诉过你?”

        倒还真漏了这一点。不等我问,神识里的九姝就开始普及:“生死罗盘,可看人今生长短,生于何时,死于何地。也就是说,他在罗盘上不仅看到了你的生辰八字,还看到了你的死期死因。”

        羽幸生细观我神色,知晓我已明白:“那罗盘上,明明白白标记着,夏氏二千金绥绥,早已死在入宫之前,殁于自缢。”

        我僵在原地,不知作何表情。好像披在身上的一张皮忽地被人揭下,自己顿时赤身裸体。

        我不过是一个借了壳的孤魂,不知来处,不具形态。诺大天地间,本就没有我的位置。

        仿佛看出了我的惶惑,羽幸生试探着走到我跟前,轻轻扶住我的肩。然后他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般道:

        “替夏绥绥入宫,成为我的姝妃的,是你,你就是九姝的魂。”

        “其实自你入宫,我便有所怀疑——我从未见过夏守鹤对他身边任何人如对你一般上心,太过明显的关怀关注,而你也不像我印象中夏氏庶女的模样。所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对你好奇,揣测你究竟是谁,而生死罗盘证实了我的猜测。”

        “在梦离山,你每晚睡着的时候,法阵便会启动。若是成功了,七七四十九日后,那一魄便会回归于你体内,再过四十九日,魂魄便会合一,你就会变回原本的九姝。可那夜你撞破法阵,以至最后一魄彻底消散,不知去向。”

        说到这里,他又打住了,原本殷切盯着我的双眼忽然黯淡下来,像是在躲闪些什么。

        我突然就明白了。七魄承载着人在世时所有的喜怒哀乐及一切记忆,而我用着夏绥绥的身体重生,九姝七魄所拥有的回忆于此时此刻的我而言,已是前世。魂魄残缺,则难以融合,意味着我可能就这样作为夏绥绥活下去,忘却身为九姝时的所有。

        “所以,你设计去掉我腹中本不存在的孩子,将夏氏在我身上做的盘算一笔勾销,让我不用去圆这个谎,不用日日活在会被拆穿的恐惧里,胆战心惊地做你的妃子。既然我不能恢复记忆,你便索性要与我重新开始,”我叹息着摇摇头,“羽幸生,你究竟对我,对九姝做了什么,让你非要将还魄一事藏着掖着,不敢坦诚相告?”

        他不答我,手离开了我的肩,退了一步隐入夜色的庇护中:“我猜到,若九姝在你体内醒来,她定会先要去石鳞原,找自己灵府中那些轮回珠。所以我来,陪你去。”

        “不是缺了一魄,就不会融合么?为什么九姝还是出现了,她……可以用我的眼睛看,用我的耳朵听,”手指忍不住触碰了下颤抖的嘴唇,“也许很快,她也能用我的嘴说话……我……”

        羽幸生正要说话,忽然一个人影落在我们中间。

        “圣上,娘娘,你们既然要说这么久的话,不如去个暖和点的地方吧,娘娘你还受了伤,不能拖延包扎啊。”公孙云杨搓着双手苦口婆心。

        他提醒的倒是,原本没想在这屋顶逗留如此之久,我伤口还在疼,人被冷风吹得也是有些恍惚。于是点了点头,公孙云杨立刻上前扶着我跳下高墙,羽幸生紧跟上来搀住我另一边手臂。进门时他俩互不相让,僵持半晌,还是我索性甩开他们率先踏了进去,省得门框被他们挤破。

        夏绥绥秀气小巧的闺房忽地挤入两个大男人,莫名就觉得有些逼仄。公孙云杨将我扶到床边,然后从衣橱里翻出件红色轻纱衣,撕下段布料欲替我包扎。羽幸生早先他一步于我身旁坐下,理所当然地大手一摊,要他递过那段红纱布。

        我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道:“此等小事,怎能劳烦圣上,云杨公子替我包扎便是。”

        羽幸生的脸色难看得仿佛生吞了只死耗子,他喉结动了动,逼出一句:“你以为我还会让别的男人碰你?”

        我转过眼珠瞪了他一眼:“碰我?事从缓急,受伤包扎乃不得已之事,怎么你凡事都往男女情爱上想,格局未免太小。再说咱俩的账还未算完,你又是什么身份在这儿说话?”

        摆明了我不愿意再做他的姝妃,他又能奈我何?

        羽幸生没料到我这般犀利回嘴,脸上红白一阵,那头公孙云杨瞧见,却是壮了些胆,寻了把剪刀过来:“云杨自会顾及娘娘清白,要包扎,将这破了的袖筒剪开便是,无需脱下衣裳。”

        羽幸生气得脸红脖子粗,忿忿道:“你还敢想‘脱衣’二字!”

        我和公孙云杨都默不作声懒得搭理他。方才在屋顶站这一会子,破开的衣料与渗血的皮肉粘在了一起,剥开得费些功夫。公孙云杨小心又小心,但到底是男人手粗,还是疼得我“嘶”了一声。

        羽幸生立刻跳将起来,却又不敢贸然抢夺公孙云杨手中正在进行的活计,只能去旁边取了盏灯过来替我们掌着。

        我那急急一收手,力道过猛,以至于划伤了自己左臂。好在没伤到骨头,加上妖甲锋利,伤口虽深却几乎不见创面,发丝般纤细的三道伤口。公孙云杨检查了一会儿,确认无恙后,将红纱布仔仔细细缠上:“这种伤口愈合起来应是快的,只是不能抬臂,以防牵扯。每日还是该更换包扎,等天明了我再去找些药膏。”

        “这些事,朕会做。云杨你收拾收拾,先回都城待命吧。”羽幸生终于逮着机会插话。

        公孙云杨向他俯首抱拳:“臣与娘娘有约在先,要陪她这一路。圣上若要跟,臣管不着,但臣要守诺,还请圣上成全,”他抬起眼皮,熠熠双眸毫无退缩地看着羽幸生,“再说,臣还有些事,需向圣上问个清楚,求圣上一个回答。”

        “朕知道你要问什么,”羽幸生不急不缓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红纱衣,“只是今夜朕不能答你。云杨,你且等等,朕一定会将所有为何如实告知。”

        公孙云杨笑了笑,神情松弛下来。他直起身,却又看见了坐在床头的我,目光里又多了些紧张和躲闪——这倒霉蛋,见羽幸生如此言辞恳恳,自己却与兄弟的女人有了奸情,能不心虚内疚么?

        羽幸生何等人也,公孙云杨这一瞬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他面上不动,手却攥紧了那鲜红的软纱:“云杨,你先去找个房间歇息吧,朕与姝妃还有话要说。明日,我们一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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