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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章七十五


一旁的公孙云杨忽然扬手借接住那圆白物件,送至桌上油灯前细细端详:“这东西,不是一般的玉玦。”

        这就是废话,夏守鹤处心积虑送到我手上的,还能是个普通挂件?

        “你看,这玉玦透光,里头分明有东西在流动,”公孙云杨以拇指食指捏住那圆环,往我眼前凑了凑,“我在北疆时,曾听说有种法术,可将人的思绪记忆炼成器物,以留存或交付他人。或许这玉玦便是夏守鹤留给你的重要信息,若是随便丢了,被他人拣去打开了,生出是非怎么办?”

        他说的倒有理,若是我扔了这东西,被无意或有心之人拾去,总是不好。

        “你方才说打开,可知要如何打开此物?”我问道。

        “我听说的,必得要这器物主人身上的某样东西才可,身体发肤一类的,亦可能是血液或是骨头。”

        夏守鹤被我杀了,尸体怕都丢去乱葬岗了,难不成还要我回都城去翻死人堆?

        我接过那枚圆环,对着灯火看,里头果然有比发丝更纤细的脉络在缓慢浮游,仿佛有意识与生命力一般。

        看久了,我有些不寒而栗,心底却暗暗地窜出些好奇。正要将它收入腰间,却发觉那些细若游丝的不知名物忽然往我指尖聚集。

        与此同时,我听见九姝在神识里一声疾呼:“轮回珠!!”

        电光石火,天旋地转,指间玉玦中荡开的力量如怒海漩涡般将周遭万物都席卷其中。然而那股力量打在脸上,却似纱幔般轻柔,如同一只美人手柔情无限的触抚,一次又一次,直至我的双眼都被纯白覆盖。

        “这里是哪儿?”

        我听见自己说。

        “这是我的觉识海。”

        有人答我,我认得这声音,似高山融雪般清朗中透着寒意,是夏守鹤。

        我想要问他究竟要搞什么鬼,却发现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发出声音,而我脑海中的九姝亦是一头雾水,只能听见自己像是另一个人般地开口:“方才我俩明明……为何我会潜入你的觉识海?”

        “我也不知道。”

        蒙住视线的那片浓白色忽然开始逐渐散去,眼前出现一片无边无垠的荷塘,细看那满池金色莲花竟然如琉璃雕作,绚丽净透光华璀璨,下头托着的翠绿荷叶亦如青玉削刻般饱满光洁。不知从何处投下的五彩虹光笼罩荷塘乃至四周,令目之所及尽是流光溢彩。

        而我和身旁那人,便站在横跨这其间的一处桥廊上。低头看了看自己,居然可以穿透身体看见白玉砌就的桥面,再一扭头,身边站着的人亦是如幻影一般,虚实不定。

        夏守鹤却并未看我,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烂漫连天的荷花。

        “这里是琼花池。”他喃喃道。

        “琼花池?”我听见自己惊呼,“你是说,我们在天界?”

        他并不回答,只是扭转头看向桥廊的另一头,我顺着他视线望去,才发现那里有一处临水小亭,里头依稀有人影。

        夏守鹤朝着那亭榭走去,我也只得跟着,嘴里还不由自主地嘟嚷:“要说快活地上天,方才却也并没感觉啊,不过才亲了一口而已……”

        亲了一口?

        我这才注意到夏守鹤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单薄寝衣。

        九姝何时见过如此打扮的夏守鹤?是在夏宅医治他的时候……此刻之事,发生于九姝在他床上发作欲症之后?

        走近了才看清,亭中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妇人,说是白衣,她稍许一动,那滑如流水的衣料便折射出虹彩色泽来,如珍珠母贝般华丽中透着典雅。她黑发如瀑披散在肩头,垂首爱怜地看着伏于她膝头的另一人。那人面朝她怀中躺着,无法得见真容,只看得出是个身材纤瘦的男子。

        “……父皇说,待我完成降天火一事,便会告知三界,我是他的继任者。”

        妇人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轻启红唇道:“此番降天火,乃是整个天界瞩目的重任。”

        “孩儿知道,”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只是为了除一个圣元剑君,要如此多人陪葬。且天火所噬之人,死后魂魄被囚,不得超生……孩儿心底实在难安。”

        “你要是想成为天帝,以后为着三界四海,要狠下心的时候太多了。当年那圣元剑君修炼出穿天剑法,得到了逆转时空之力。无论是神还是人,若是有了逆转时间的力量,那许许多多曾经可以放下的执念,便又死灰复燃了。剑君便是如此生了心魔,擅涉轮回危害苍生,终成大患。他死前将三大剑法封印于人间各处,除他外无人可知其下落。此番他转世重生,定会集结三大剑法,再度催动逆转时空之力。若不加以阻止,岂不是要悲剧重演?”

        男子听了他的话,久久沉默不再作声。

        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天帝,什么剑君,实在超过我已有的认知。但总觉得,他们所说的事情像是我应该知道的。

        忽然吹过一阵白絮般的雾气,铺天盖地,霎时便将眼前一切都抹消干净了。很快这片白雾又散去,此番我们置身于汹涌翻滚的云海之间,面前齐齐站着的是些披金甲执银矛之人,许是天兵天将之类的角色吧。

        他们都背对着我们,围作一圈。我踮脚从其中俩人肩头看进去,才发现他们围着的,是云海间一处诺大的空隙,从那空隙中往下看,能依稀看见连绵的青绿山脉,还有蔚蓝的湖泊水泽,只是都小得不能再小。

        这下头,是人间?

        “请天火!”

        忽然有人声如洪钟般宣告。我惊地抬起头,才发现云海之上,还浮着许许多多小的云朵,云朵上站着人,无一不是长袍华贵,丰神迥异。最高处的云朵上站着先前琼花池畔的那位妇人,她梳起了发髻,满头晶莹点缀。而在她身旁的男子,神情肃穆,不怒自威,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云海下的人间界。

        那声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号令一下,天兵们忽然纷纷朝着一个方向跪下。一个纤瘦的人影出现在他们行礼的方位,穿过起伏连绵的云浪逐渐靠近。

        待他的面目终于清晰,我震惊地张大了嘴。

        “怎……怎么会是你?!”

        眼前身着白衣的纤瘦男子,长着和夏守鹤一模一样的脸。

        身旁与我一同目睹这一切的夏守鹤苦笑了声:“这里本就是我的觉识海,你看见的,是我今生之前的事。”

        所以他本就是个降生成了凡胎肉躯的神?

        与此同时,众神环绕的半空中徐徐拉开一张巨大的镜面,与我在梦离见过的离朱镜颇为相仿,只是并无实体,完全是无中生有。镜面上出现了一名女子,她坐在床榻上,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女子面带微笑,拿着一只拨浪鼓,轻轻摇晃着逗弄那孩子,看见他哼哼唧唧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想去摸那漆红的小鼓,脸上笑意更浓了,忍不住低头用鼻尖轻轻触抚婴儿软嫩白皙的小脸。

        “请白泽星君掌天火刑!”

        那声音又轰雷似地昭告,震得我耳朵疼。

        夏守鹤,不,那叫白泽星君的男子的手中端着一个圆形的香炉。他抬头看了看站在最上头的妇人与男子,下定决心般抿紧了嘴唇,然后右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香炉盖子徐徐打开,从其中飞腾出一团赤红如血的火焰,在空中令人不安地跳动着。

        我忽然意识到眼前此景是怎么回事,琼花池畔他们提到的圣元剑君,怕就是转世成了这镜中的小婴孩,天界便命白泽星君主刑,以天火将之诛灭,以绝后患。

        天火……天火……那二十一年前的天火灾,便是因此而生!

        他们竟然为了诛杀一个剑君,要牺牲整个姜族数百人的性命?!

        白泽星君指尖一动,那团血色浓郁的火焰便从云海间的洞中直降人间。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紧盯着那镜上的画面。

        不过几息的时间,就听见一声“轰隆”巨响,吓得女子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孩儿。

        “这可是见了鬼!好端端的天上砸火团下来!”有男人闯进屋子里,帮着女人从床上下来,“外头烧起来了!赶紧的!”

        俩人护着孩子逃出门去,外面房舍倒了一大片,火势迅猛蔓延开来。路边有孩子对着燃烧的母亲尸体大哭,女人瞧见了,犹豫了一下,又被男人催着继续往前跑。

        “再降天火!”

        那恼人的宣告声又来了,到底是哪个混蛋嗓门如此之大,折腾得我脑袋隐隐作痛。

        又是一团天火降了下去,那原本伏在母亲尸身边的奶娃娃也被四溅的火焰击中,不知所措地挥舞着小手哭喊,直至全身化作火团里的伶仃黑影,依旧在凄惨地嚎哭着。

        天火烧起来的速度比寻常火焰要快,将来不及逃的人们都困作囚徒,然后无情地将其吞噬。许多人自知无望生还,都恸哭着抱紧了身边的家人,与之同赴火海。人间化作了地狱,哀鸿遍野生灵涂炭,一声声惨厉的哭叫宛若利刀,对任何一颗尚有血肉的心灵进行着缓慢而狠绝的凌迟。

        “再降天火!”

        “再降天火!”

        “再降!”

        白泽星君的额头沁出了微微的细汗,他的双手不被察觉地颤抖着,从香炉里请出一团又一团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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