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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殿内已经被妃嫔挤满一地,锦绣堆里躺着苍白如素的年轻皇后,皇帝正握着皇后的手坐在床边,脸上因过分悲切而没有半点表情,侧旁的朱贵人哭得哽咽难言,抽抽噎噎耸着肩膀却不敢大声,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变故。

        皇后的光景几近弥留,用力睁着的双眼仿佛要把灵魂也带出来,费尽力气在大殿内四下环顾,奶娘赶忙将年幼的公主抱上来。她嘴角不断的嗫嚅着,声音却细弱蚊虫不可辨,慕毓芫不得不将身子凑到皇后嘴边,哽咽道:“姐姐,但凡有我在的一日,就必定如你一般照顾好寅雯和佩柔……”

        明帝几乎要将手中衣襟抓裂,上面的九纹金龙也好似知道主人的悲伤,龙目破框欲出的怒视着,仿佛在质问苍天为何要带来这生离死别,“佩缜,佩缜……,朕将来一定会亲自照顾寅雯长大,必定让她成为大燕国最骄傲的公主……”

        皇后一如往常,只是恬静微笑着。在她临死的眼里,再次看到如梦往昔,幼年的天真烂漫,少女的义无反顾,多少爱恨连接成的十余载岁月。此时回想,竟恍然好似繁华虚幻的大梦一场。怎么有些难以呼吸,到底是什么扼住咽喉?皇后仿佛听见身后呜咽之声,真真假假的悲切都淹没在人堆之中,可是此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那些功与名、利与禄、爱与恨、情与仇,生前步步重负换来的所有光芒,都好比盛夏萤虫绚烂短暂的一夜,都会随着死神的巨大力量而宣告终结。

        延禧三年腊月,皇后朱氏薨逝,年仅二十四岁,谥曰仁襄皇后,葬于皇陵之东即关景陵。元徵城东北角清晰的传来金钟之声,一长一短,连绵不断,那是宣告皇后薨逝的丧钟之声。许多年前,慕毓芫曾亲耳听过自己的丧钟之声,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么?殿内散发着暖热的干燥之气,仿佛烤****身体内所有的水分,丧钟一声声砸得心口碎裂似的疼痛难抑,却始终哭不出声来。

        良久,终于在仰面的那一刹那,两行热泪自眼角沿着脸颊顺势蜿蜒而下,曲曲折折似那难以述说的无尽悲伤,最后跌落在大殿无尽良深的黑暗之中。

        隆冬过去,春暖花开。

        几个小宫女围在椒香殿的后花园放风筝,双尾玉蝴蝶、长龙串珠、长身蜈蚣、美人仕女图等等,满天都是彩娟扎成的风筝在飘舞。乐楹公主手里的风筝逐渐高起来,小宫女们正在鼓掌欢呼,只听“砰”的一声,强大的风力竟把棉线挣断,那玉翅蝴蝶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消失远去。

        “嗐,真是讨人厌。”乐楹公主嘟哝着嘴,手里握着残线轱辘走过来,抱怨道:“皇嫂,竹器馆的人怎么做风筝的?人家正放得高兴呢。”

        “敏珊,过来坐着歇会。”慕毓芫俯身在小几上取过青瓷茶盏,亲自沏了盏花茶递过去,“最近云琅怎么样了?你怎么没在府上陪他,倒来宫里陪我放风筝?他若是又冲撞你,我替你训斥他。”

        “没有,没有。”乐楹公主连连摆手,也不知是想起什么,突然红脸低了头,“一大早的,皇兄就派人把他传进宫,想来是有要紧的事呢。”

        难道是准备重返青州?九曲十八折的画廊上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小太监们簇拥着明帝和云琅过来,慕毓芫起身笑道:“刚和敏珊说到你们,可就来了。”底下的小太监们赶紧给二人搬椅子,乐楹公主冲着云琅笑道:“你也来了?快过来坐。”

        云琅神色淡淡,回道:“公主金安。”

        明帝在旁边坐下,端起慕毓芫手里的花茶饮了一口,笑道:“云琅回来也有一段日子,况且青州那边还不安定,因此朕让预备回去的事。”

        “什么?让云琅去青州?”乐楹公主一惊,转身跺脚急道:“为什么非要让他去冒险,换别人去不就好了。皇兄答应不让云琅出去的,怎么说话不算话?”

        “胡闹!”明帝蹙眉看了看她,斥道:“那都是你自个儿瞎说的,朕可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再说,你自己问问云琅,看他是愿意留在京城还是回青州?”

        “末将愿回青州,将功补过!”

        “你,你——”乐楹公主自知劝不动云琅,转身拉着慕毓芫撒娇道:“皇嫂,云琅的身体还没怎么恢复好,你快劝他留下来。”

        “敏珊,云琅是军营之人,自然应该在边浴血杀敌才是。”慕毓芫拉着乐楹公主的手坐下,斟酌着说词道:“你也是希望他好,对不对?等他平定青州事情就回来,到时候大家都欢欢喜喜的,不是更好?”

        “我不听,我不听……”乐楹公主捂住自己的耳朵摇着头,晶莹剔透的泪水破框而出,“你们都是唬我的,你们都不管我……,你们只知道什么江山,什么功名,还有什么朝廷大事,这些我都不想听!”

        “敏珊,不许胡闹!”明帝站起身来拉她,乐楹公主却奋力甩开他的手,夺身从侧门跑了出去,慌得公主府的宫人们赶紧跟上。

        “真是越大越不象话,都是朕宠坏了她!”

        “你还跟小孩子怄气?”慕毓芫对着明帝微微一笑,“近些日子,多亏敏珊照顾着云琅,还没来得及谢她,倒先被我们弄得哭鼻子了。”

        “呵,添乱还差不多。”明帝笑着摇摇头,又看了看云琅,“朕也拿她没办法,回头你去劝劝她。先下去调遣队伍,等到未时由朕亲自送你出城。”

        “是,末将告退。”

        “云琅,在外面好生照顾自己。”慕毓芫起身上前几步,替云琅抚开肩头上挂着的碎叶,将他仔细的看了一遍,柔声道:“别让家里人担心你。”

        云琅苍白脸色稍和,勉力微笑道:“嗯,我会的!”

        看着云琅远去的身影,慕毓芫不知他是否真的明白,该如何去面对纷乱的人和事、爱和恨。世事种种都已铸成,若积存太多怨恨便会蒙蔽双眼。罢了,只盼苍天庇佑他平安归来。

        “宓儿,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慕毓芫掩去眸中的担心,回头盈盈浅笑,“臣妾在想,回头准备点什么好东西,才能够哄得敏珊高兴,这次又被委屈了。”

        “别理她,过会就好了。”明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高兴的。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妃请安!”三皇子一身宝蓝锦袍走过来,过了一年,年岁又涨一些,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小大人的味道。

        “寅祺,最近书念的怎么样?”

        “回父皇的话,儿臣每日都听师傅教导,读书写字样样做好。”三皇子弯起嘴角微笑时,有着一股子赏心悦目的清秀劲,“昨儿还做了一篇文章,师傅说还算通顺,正想等父皇有空教诲一下。”

        “那就好,晚间一起用膳时再看。”明帝素来喜爱三皇子,因他没有亲生母亲抚养不免又多几分怜爱,慈声问道:“你跟着慕母妃可还习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慕母妃说就是,不必拘束。”

        “是,母妃对儿臣很好。”三皇子很自然省略掉姓氏,走到慕毓芫身边蹲下,仰头笑道:“母妃,儿臣方才还去看望过皇弟,正在摇篮里睡得香呢。”

        “是么,可惜祉儿还太小。”慕毓芫拉着三皇子的手,抚摸着他的头笑道:“等他再长大些,就跟着你学识字、学骑马,也长成你这般聪明可人。”

        明帝龙颜甚悦,笑道:“等他们将来长大,必定是寅祺和祉儿最象朕,都是听话懂礼的好孩子。”如此后宫和睦的景象,自然是皇帝最愿意看到的,又吩咐宫人晚膳准备的丰富些,方才赶回启元殿处理政事。

        “寅祺这孩子,太过聪慧了。”慕毓芫倚着藤椅合上眼帘,树上的花瓣被风吹得碎碎落下,似乎掩盖住她的担忧,“你可还记得,他当时哭得有多伤心?本宫养他不过才几个月,就好像浑然忘记自己生母。”

        吴连贵审度其意思,迟疑道:“娘娘,你的意思是——”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只是个小孩子。”慕毓芫回头看了他一眼,淡声打断道:“只是这孩子不能再留在身边,万一他将来有什么念头,也免得因为数年养育恩情让彼此为难。”垂首略微思量片刻,叹道:“也罢,反正后宫里不缺想要皇子的嫔妃,你去把惠嫔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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