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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殿小二已在柳江客栈中住了数月,每天都干着些琐碎且粗重的活儿,虽然凭着一张滑溜的嘴以及一身好武功,他混得如鱼得水,但,秦瑶的芳心之于他来说仍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偶尔与客人们谈起了心事,他甚至捧心感慨: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前辈当年的心情,小二我今日可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柳江城位于南方,春季自然少不得笼罩在绵绵之雨下。江面上如蒙上了一层薄纱,少了几分往日的澄明,却也添了几分神秘,却见船篷湿了,屋顶湿了,街道也湿了,天地间仿佛变作了一个水的世界,行人们撑着伞三三两两走着,偶尔还有几个穿着蓑衣推着大板车路过的。这般水色倒也是幅美景,因此,即便是这样的雨天,城中的酒楼茶馆等地仍然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士,听风望雨,吟诗作对。就连殿小二偶尔也会摇头晃脑地叨几句:“好雨……好雨……”但秦瑶体内却似乎缺少了那么一份诗意,这般的雨天,只会让她觉得倦怠以及麻烦。

        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客栈里的生意都冷冷清清,这日终于放晴了,秦瑶便犹如重获新生,想趁着这天把前阵子想做却无法做的事做完,于是,衣物被席该洗的都洗了,地饭也擦了,客栈里里外外都扫了个遍,仿佛要把近来的霉气都除去。

        午后,她估摸着栈中的酒也快见底了,便又领殿小二一块儿到酒坊去沽酒,此事向来是李叔做的,但近日李叔正巧回乡祭祖,这活儿便也落到他们头上。

        陆家酒坊位于城北,从客栈过去须越过三条街,殿小二拉着一辆小木车跟在秦瑶身后“招摇过市”,却也落落大方,不见丝毫局促。

        陆掌柜是个热情的人,一看到秦瑶便笑着迎上前道:“秦掌柜今个儿怎么亲自来了?”

        秦瑶亦笑着回道:“李叔回乡祭祖,奴家便只好自己来了。”

        陆掌柜又道:“何必如此费神?遣人来说一句,我让人给您送过去便是。”

        秦瑶摇头道:“怎好劳烦陆掌柜,今个儿也就当给新来的小二领个路,往后他独自来时,还望陆掌柜您多关照一些。”

        “一定,一定。”陆掌柜看向殿小二,见他一表人才,捋着胡子赞不绝口。

        殿小二听秦瑶托别人关照她,心中早已感动万分,眼睛眨啊眨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趁着陆掌柜转身不留意之际,秦瑶送了殿小二一肘子,杏眼一瞪,低喝:“不过是客气话罢了,你乐什么?”

        殿小二紧抿双唇,依旧一句话也不说。陆掌柜将二人带到了酒窖。

        “秦掌柜,您来得是时候,今春儿出的酒还都不错,您先来尝尝这桂花酿。”

        陆掌柜打开了一酒坛子,一股清甜的酒香溢出,顿时充满了整个酒窖。秦瑶浅酌了一口,却尝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向来不爱吃酒,也不知如何的酒才为之好,便嘱咐殿小二也试试。

        殿小二倒是吃酒的,过去在京城与人交往之时便少不了吃酒行酒令之类的,久而久之便练就了一身品酒的好功夫。他浅尝一口,闭目细品了一阵,道:“醇厚柔和,余香长久,确是好酒,但到底比京城的差一些。”

        陆掌柜又开了另外一坛酒,殿小二品后又道:“这竹叶青金黄碧翠、芳香爽口,倒是和京城的不相上下。”

        陆掌柜大笑:“秦掌柜,您这个小二哥倒是有意思。”

        “陆掌柜过奖了。”秦瑶乜斜了一眼殿小二道。

        几人在窖中转了一圈,殿小二亦几乎将窖中的酒都尝了一遍,他意犹未尽地站在一坛酒旁,轻叹:“陆掌柜的酒果然都不错,但这酒中之最还得数这坛桃花酿。”

        陆掌柜捏着胡子又是一阵大笑:“不错,不错,春天是该喝桃花酿。看来小二哥想姻缘了啊。”

        殿小二装模作样地捧心苦笑:“佳偶难觅啊!”

        秦瑶冷嗤:“想桃花便自个儿去折,我听李婶说今年的桃花开得还不错,数目多,花苞儿也大,正顺了你的心。”

        殿小二赶紧挺直了腰板,正色道:“掌柜的,天地鉴证,桃花三千,我只待一朵。”

        “是啊,待到花开了又凋零,明年再开之时却早已不是原来那一朵。”,秦瑶耸耸肩,不以为意。

        殿小二低头,眼神暗了下去,然而再抬头时却仍是那一副笑嘻嘻的无赖般的嘴脸。他听话地按秦瑶的吩咐把酒搬到小木车上,小木车很快便装满了,桂花酿、竹叶青、二锅头……好的次的都有,却独独少了桃花酿。他可怜兮兮地看向秦瑶。

        秦瑶瞥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抽一坛桂花酿换作桃花酿吧。”

        殿小二喜出望外。

        两人离开了陆家酒坊,秦瑶走在前面,殿小二推着小木车走在后面,轮轴滚滚,绕得他心痒难耐。开春喝了桃花酒,桃花运便从年头走到年尾……虽然这只是一个迷信的说法,但聊胜于无啊。他不怀好意地看向秦瑶的背影,渐渐地竟出了神,桃花酿还不曾喝,心却仿佛已经醉了。

        突然,木车一倾,右侧的轮子卡进了一条石缝,车子倒是没翻,但车上的酒坛子却撞在了一起,发出了哐哐啷啷的声音,殿小二蓦然回过神来,仔细检查一番,发现那些坛子仍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瑶回过头来瞪着他:“殿小二,你现在身无分文,想必赔不起这一车子的酒吧。”

        殿小二低着头,许是有些心虚,正欲施力把车子提上来,忽见一道灰影自他身侧掠过,快了他一步。

        难得有人帮忙,但殿小二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恨得牙痒痒,他双手还僵在半空,眼睛快眯作了一条线。

        “又见面了,秦掌柜。”云明站在车旁道,长身玉立,宝剑在手,衣摆在春风中轻轻翻飞,侠风义骨,好生俊朗。

        秦瑶看清来人,一改脸色,笑道:“云大侠当真是阵及时雨,秦瑶再次谢过了。”

        “秦掌柜不必客气。”

        殿小二见她笑靥如花,愈加不悦,倚在木车上唉声叹气:“这年头啊,有些人做牛做马都没人感激,有些人不过做了些举手之劳便叫人时刻记挂,怨什么?命啊,同人不同命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巧传入了秦瑶的耳朵,她尴尬地笑笑,云明倒不放在心上,一笑置之,但这样的态度却叫殿小二更看不顺了,有种自己被看轻了的感觉。

        “云大侠此番途径柳江城可是有要事?可要在栈中住几日?”

        “不必了,我此刻正要离开柳江城,只是碰巧在此处遇见秦掌柜罢了。”

        “原来如此。”

        云明回头看了看那车酒,又看了看殿小二,眉眼间闪过一丝犹豫,只听他又道:“前次匆匆别过,还不曾细看,今日看来,秦掌柜确实得了一个得力的店小二。”

        秦瑶轻笑:“好也罢,歹也罢,能使便是,像今天这般,有个人能帮着运趟酒,就够了。”今日已经有两人称赞殿小二,这厮怕是又要得瑟了,然而她看向殿小二时却发现,他仰望着天空,阳光落在他脸上,仍掩不去他的阴郁。

        “是啊,我不过是一个运酒的店小二,人轻言微,掌柜的能给我一碗饭吃,我已经心满意足,感激涕零了。”他咬着牙道,言语间,酸意无限。

        秦瑶只得再次陪笑。云明仍然一笑置之,拱手做别。

        待云明一走远,秦瑶便回过头,怒喝:“殿小二!你疯够没有?”

        殿小二只当看不见她的脸色,继续哀叹自己的命运:“哪能呢?我不过是个运酒的店小二。”

        两人继续往回走,一路不再言语,殿小二仍跟在秦瑶身后,却敛起了嘻嘻笑颜,若有所思。

        傍晚时分,秦瑶正在院中收被子,殿小二拦住了她,一脸正经,也懒得拐弯抹角,劈头便问:“秦瑶,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云什么的?”

        秦瑶一愣,总算明白了他这一下午都绷着脸是为何故,原来是抱了这般的心思。她心中觉得好笑,却故意不回答他,只继续收自己的被子。

        殿小二干脆一把抓住她的手,迫视着她。

        “殿小二,你又疯了?”

        她的眼神冷冷的,语气也凉凉的,但殿小二依然不放手,目光坚定不移,仿佛不到黄河心不死。

        秦瑶只得放弃,叹气道:“云大侠于我有恩,我感恩是自然的,至于喜欢么,倒还说不上,更何况,像他那般的人物,又岂是我一小女子能栓得住的?”

        殿小二这么一问,她的思绪倒是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她孤身一人来到柳江城,虽盘下了这家客栈,却不知如何是好,云明便是此时出现的。

        “掌柜的可是有何难处?”那日他立在黄昏的阳光之下,对着正一筹莫展的她问。

        “小女子初次经营过客栈,许多东西都还不懂,因此……公子乃小栈的第一个客人,若有怠慢之处,请恕奴家照顾不周了。”

        “掌柜的不必介怀。在下走南闯北,也住过不少客栈,若掌柜不嫌弃,在下倒可略尽绵薄之力。”

        秦瑶闻言,自是惊喜,又见他仪表堂堂,风骨峭峻,该不是那些奸狡虚伪之徒,是以只小虑了片刻便答应了:“却是有劳公子了。”

        云明在客栈中小住了几日,与她说了一番客栈经营之理,又替她寻来了李叔李婶夫妇,待客栈渐入正轨之后才离开了。往后的日子里,秦瑶亦会与李叔李婶感怀往事,想来,当初若是没有云大侠相助,只怕也没有今日之柳江客栈,更没有今日之秦瑶。

        “掌柜的!你真的不喜欢他?”殿小二看她走神,又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秦瑶被他抓得生痛,抬头看他的模样,想起了自己过去受的委屈,不由地又恼了起来:“喜欢不喜欢与你何干?殿小二,你可别忘了你的本分。”

        她使劲甩开她,继续去收被子,然而殿小二不屈不挠,她走到哪,他便跟到哪,势必要问出个答案。

        “殿小二,你究竟怎样才肯罢休!喜欢如何?不喜欢如何?”

        “不喜欢便作罢,若是喜欢……我也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管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我都要把你夺回来!”

        “你……”秦瑶气得摇摇欲坠,干脆把他逼到了柳江边,“你给我跳到柳江去夺吧。”

        遂伸手一推,殿小二也不留神,竟一头栽进了水中,他挥动双臂挣扎了几下,大喊:“掌柜的,我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店小二,但也不能这般白白丢了性命啊……掌柜的,救命啊……”

        秦瑶抱着一大堆被子,看着在水中沉浮的殿小二无动于衷,冷笑道:“省省吧,殿小二,你的本事我还不清楚?淹死了那边的鹅也淹不死你!”

        她漠然转身离去,心中却满是慨叹:这有店小二麻烦,没店小二也麻烦,有殿小二这般的店小二更麻烦。

        而那厢殿小二浮在水面上亦是感慨万分,往日说跳柳江只是在口头上说说,没想到今天还真的跳了一回,运酒的店小二,运气都走了,能不倒霉么?唉……

        不远处,几只白鹅引颈高歌,仿佛在大声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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