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罪仙
君见山地处人间北境，是人间最靠近仙界的地方。
此处灵气缭绕，万物丰饶，奇花异草甚多，山间还有许多鸟兽栖息。
照理说，这样的地方应该是众多仙门子弟的向往，可现实确是：它是许多仙门嗤之以鼻的“仙境”。
只因守着此处的，是一名身负天罚的罪仙。
……
“师父！师父！”
一名道士打扮的少年疾步跑上台阶，嘴里不住地叫唤着。
少年嘴里的师父，名叫卿山。
卿山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真是一时糊涂才同意把这个少年留在泽琴殿。
少年是他从战场边上捡回来的，当时少年身上的衣衫破烂，用一双含泪的眼睛苦兮兮地看着他，并且不用人教就唤出了一声：“师父。”
那模样，真教人心软。
而现在，这一声声响彻泽琴殿的叫唤，也扰人清心。
卿山从榻上起身，准备迎接他的小徒弟。
他缓步走到殿前，垂眸向下看，淡声说道：“书墨，跑慢些，我说过几次了，泽琴殿的台阶高容易摔着。”
说话时书墨和卿山还有一段距离。
卿山将一丝仙力注入声音，以便这声教训能够完完全全传入书墨耳朵里。
书墨跑到卿山身侧，弯着身子不住喘息，大概他真有什么着急的事，竟连这喘息的片刻都等不得，他艰难开口说道：“师父，快……快救，救救它。”
卿山缓声问：“救谁？”
卿山往他身后瞧了一眼，长阶空空荡荡，并没有其他人。
“救它。”书墨似乎还没缓和过来，动作慢了半拍，他轻轻掀起衣袖，露出被他拢在怀里的小动物。
卿山这才注意到书墨胸前的衣襟染上了一点血色。
他垂头去看那个缩在书墨怀里的小动物。
是一只兔子，几乎通体白色，只有尾巴那处有一点墨色点缀。它闭着眼睛，身上细绒轻轻颤抖着，似乎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卿山朝书墨摊开手，“它怎么了？”
书墨受意，将怀里的兔子小心翼翼交出去，“我在山脚下捡到的它，好像是中了猎人的捕兽夹。”
如今的君见山上没有正统仙家门派，无人看守山门，也没设置结界，凡人很容易就能上山。
北境极寒，物种稀少，百姓生活也比较艰难。
君见山四季如春，北境百姓见此仙境，有的心生敬畏，也有的管不住心中贪念。
例如，时常会有猎户上山布置陷阱或是捕猎夹，他们总是觉得君见山上有稀珍动物，捕来能卖个好价钱。
其实，山上的动物除了长的肥了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书墨指着兔子满是血污的后腿，说：“似乎受伤很久了，伤口都已经化脓了。”
他说完，有些紧张地抬头，他问：“师父，还有的救吗？”
卿山沉声道：“我试试。”
仅是书墨待在卿山身边的这几年，他还从未听到过卿山在医术上说出“试试”两个字，看来这兔子的性命确实是危险了。
事情还未下定论，书墨就已经用带着悲悯的眼神看着兔子，还颇为不舍地伸手，想摸一摸兔子的毛。
卿山捧着手里的小小一团，侧身轻巧躲过书墨袭上来的手。
还是避开些这个倒霉徒弟为好……
卿山吩咐道：“你去药房取些药来。”
书墨下意识应了声“好”，想也没想转身又跑下台阶。
跑到一半他才意识到，师父没有把药草名说给他啊。就他那点拿不出手的医术，哪里知道要取什么药草，况且泽琴殿的清堂就是个小药房，师父经常在里边捣鼓一天也不见出来。
想来想去，书墨终于悟出来：师父这是又嫌弃他了……
书墨回头去看泽琴殿的大门，大门早已紧闭。
……
他在原地傻站了半天，又一次转身踏着台阶走回去。
书墨拖着已经跑累的身体，在泽琴殿前的门槛处坐了下来，托着脑袋静静等待结果。
卿山将兔子捧到清堂的台座上，轻轻刮去它已经腐烂的伤口。
兔子随着卿山的动作，不住地颤抖。
卿山空出一只手，去抚摸兔子的前额，是在安抚它。
他轻声说：“不怕。”
他手上的动作却是越来越紧张，长眉也不受控制地皱起来。
这只兔子的情况比他想的要棘手许多……
明月高挂夜空时，泽琴殿的大门还未打开。
书墨在门前不知踱了多少步，踢着一块石子，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书墨深深叹气，心道：师父总说他心太急，但今日他在门外等了这么久，足以看出他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一定是师父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多。
“书墨。”
书墨脑中的胡思乱想遽然消散，他侧身看向来人，只一眼，就扑了上去。
还好来人知道他的德性，早有防备。
蕤雅拎起食盒，直接对上书墨的脸。
书墨这才刹住自己倾过去的身躯，嘴上抱怨：“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送饭。”
蕤雅直接将食盒往地上一放，不耐烦道：“给你送饭就不错了。先生不用餐，你又常常往外跑一整天也见不着个人影，我要是空跑一趟还平白浪费了读书的时间。”
书墨听惯了她这种话，半点没放在心上。他直接往地上一坐，嬉笑着去打开食盒。
木盖开启的瞬间，他闻到了诱人的饭菜香，还是平常的味道。
奈何他心满意足的同时嘴上还不忘贫一句：“你整天坐着看书对身体不好，我这是让你多锻炼锻炼，拥有良好的体魄才能获得更多的学识。”
蕤雅拿他没辙：“就你有理。”
书墨“嘿嘿”笑了一声，然后就这样坐在石阶上吃起饭来。
蕤雅看着他那豪迈的吃相，边摇头叹气边在书墨身边坐下，“你下次同我一起去藏书阁，多看看书也好养养性子。”
书墨咽下口中吃食，含糊说着：“别！千万别！我可受不了什么书啊经啊的，我一看到那些就头疼。”
蕤雅：“你要是能把耍花样的精力分一半在读书习字上，先生也不会天天嫌弃你吵了。”
书墨叼着木筷，理直气壮：“性格都是天生的，哪能怪在修行头上。”
“再说，师父哪有天天嫌弃我。”
虽然他才被嫌弃过，但是，并不是天天。
蕤雅见他满脸恹恹还带着一些明显的不服气，颇觉好笑。
虽说先生嫌弃书墨吵闹，但也没有将他赶下泽琴殿。先生喜静，却对书墨很好，教他修习仙法，教他文书医术，只不过后者，这小子坚持了没几个月……
先生对每一个人都很好，这里的人都是先生带回来的，皆有一份相遇的缘。
蕤雅转头瞧了一眼身后平静的大门，随口问道：“先生呢？”
书墨：“师父医兔子呢。”
蕤雅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次：“医什么？”
兔子？
山上没人养兔子啊。
她上一次见到兔子，还是在厨房。
书墨重复：“医兔子，我从山脚捡来的兔子，大概是中了捕猎夹导致腿受伤了，我就带回来让师父治一下。”
蕤雅略微明白了事情始末，但存有疑惑：“你有这么好心？”
书墨为自己正名：“当然有，上次方老伯做宫爆兔丁的时候，我不还拦着了吗？”
这一说，蕤雅倒是想起来了。
上次厨房的那只兔子，还引起过一番方老伯与书墨的争斗。
一个想吃，一个想放。
方老伯本来还觉得书墨是个努力勤劳的好孩子，就是脑子有些迟钝。就因为那次，方老伯开始觉得这孩子的脑袋缺了一根筋，转到一半能卡住的那种。
蕤雅：“你怎么这么护着兔子？”
书墨愣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原样，他装作无事说道：“兔子可爱啊，毛绒绒的，看着就想保护它。”
蕤雅：“那你就在门外干站着，也不进去帮个忙。”
书墨不急不慢又往嘴里送了口饭菜，看起来完全不担心，“我进去也是没用，不如在外面等着。再说，师父医术了得，肯定没问题的。”
蕤雅算是明白了，多说无益，只能多听几句瞎扯。
她决定不再张口，静静陪着他一起在门外等着。
……
卿山盯了面前的白团子许久，直到出神。
屋内无人掌灯，窗也是半掩着的。昏暗之下，他眼中的画面并不清晰。
此刻的卿山，早已忘记了泽琴殿外的倒霉徒弟。
半晌，他的视线挪向一旁那株，看起来像是杂草一般的植物。
他轻声叹气，心道：是不是太久没动用行医的本事了，竟连一只兔子都救不回来。
卿山双手撑在木椅两侧，竭力让自己站起来。
他慢慢走向那株植物。
这株植物原本是养在后院的，后来书墨住进了泽琴殿，他一开始不熟悉环境，只会在后院乱跑，经常会踩到后院种着的药草。
他惹完祸也不跑，就站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看着卿山，企图用这种方式获得卿山的原谅。
卿山只能摇着头走过去，将书墨赶出后院，剩下自己一人收拾残局。
好像，他生来就拿徒弟没有办法。
……
卿山捏上“杂草”的叶，动作利落地将“杂草”拽了下来。
他将“杂草”凑到兔子嘴边，用几乎诱哄的语气说道：“想活下来吗？”
“那就张嘴。”
白团子已经意识迷离，朦朦胧胧间只听见有人叫它张嘴，可它用尽全身力气也只开了一个小口。
卿山抚上兔子的脑袋，自掌心传给它一丝灵识。
兔子终于听话地张开能够塞进草叶的缝隙，卿山又将草叶递过去，被它一口咬住。
其实他也不清楚这一味草下去具体会有什么效果。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活不长了。
……
月亮渐渐被乌云遮盖时，泽琴殿的大门终于有了响动。
随着沉重的推开声，周围的寂静被唤醒。
书墨听到身后的动静，急忙站起来，匆匆走至卿山跟前。
大门前现在只有他一人，蕤雅早已回房看书，她还留下了食盒，叫书墨洗干净了再送回厨房。
书墨急声说道：“师父，治好了？这么长时间您肯定累了吧。”
卿山垂着眸，脸上挂着往日常有的平淡笑容，他没直视徒弟，“无事，我不累。倒是你明日还需练功，赶紧回去歇息吧。”
书墨：“我帮您收拾好房间便回去。”
他说着，抬起脚便要进屋。
卿山当即抬手，拦在书墨跟前。
书墨：？
书墨偏头，眼中带着疑惑，看向师父。
卿山缓声说：“我已经收拾好了，这里不用你。”
“哦。”书墨愣愣将腿收了回来。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卿山扳着他的两边肩膀强制他转了个身，然后顺势从背后将他推出去几步。
书墨：？？？
“砰！”
泽琴殿的大门又关上了。
书墨隐隐约约听到里边传来他师父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赶紧回去。”
书墨：“……”
没有依据，但就是觉得自己又被嫌弃了。
书墨耷拉着脑袋，拖着步子，回到自己房中。
其实这次，不是卿山嫌弃他，而是卿山还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说明泽琴殿的情况。
卿山看着隐隐发出白光的清堂，无奈叹了声气。
他竟不知服下那株仙草会有如此效果……
看来漫漫长夜，还需他守着。
这无边际、独有他一人的夜，在多年前那个被鲜血浸透的君见山，也出现过。
刺目的血红自他长剑顶端滴落，在他脚下蜿蜒。
满目是哀。
还好，后来他经历过千万遍孤寂，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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