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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此处应当是城池视野最开阔之处。

        他站在这里,却什么也看不清。

        烈烈的风擦过耳畔,没有人向他哭泣、也没有人指着他谩骂,一切都显得寂寥可悲。

        应是梦境吧。

        记忆中的泱泱琅嬛,繁华酩都,不是这般模样。况且,他也找不到他的臣民哪怕一个。

        衣服怎么湿透了呢?

        是谁的血从颈上流下?瀑布一样,怎么那么多?!

        我是谁?我在哪里?

        我要怎么办呢?

        “滴答”

        平衡液滴落的声音在病房里清晰可闻。

        周岚斐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当中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光落在天花板上是树叶的形状,簌簌颤动,窗外时不时传来喧闹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明明都算不得清净。

        可这一切不安静的声音与图案却在周岚斐心底构成了难得的静谧与安宁,他从奇怪的梦魇中苏醒过来,眨了一下眼,试着撑起上半身。

        这堪堪一动就带来了强烈的眩晕感,他肢体无力,大概也就撑起了个三十度的角就跌躺了回去,两眼冒金花。

        失血性休克外加低血糖对于正常的人体而言绝不是闹着玩的,小少爷的脸色煞白,满头虚汗,全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只能凌乱浅快的喘气。

        过了许久,他抬手在床头胡乱摸索了一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半眯着眼划开手机屏幕,周岚斐匆匆查看了一番社交软件,看到几条未读消息,全是程晓楷发来的,一是问他去哪儿了,二是告诉他今天的公共课程帮他签过到了让他放心。

        除了这些,并没有其他的。

        他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浑身瘫软,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下来。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了一条缝,一个粉毛少女探头探脑的钻了进来。

        “应该是这间吧”她小声逼逼道:“vip9号病床。”

        “是这间。”周岚斐阖眸答道:“你没走错。”

        姜棠:“”

        少女浑身一僵,似是没料到探病还要病人本人替她答疑解惑,着实掉价,脸颊浮上了几分羞恼的红色。

        “我当然知道没走错啊!”她凶巴巴的回应道:“又不是不认路,用不着你提醒!”

        周岚斐道歉道得很熟练:“好吧,我的错。”

        约莫是为了捡回之前丢掉的面子,姜棠忽而就不贼头贼脑了,挺直腰板推门而入,她手里拎着几个印着“lucky幸茶”商标的大纸袋,里头鼓鼓囊囊的。

        周岚斐偏了偏头,那粉毛少女恰好看过来,两人视线一碰,少女立刻像是炸了毛的斗鸡,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

        周岚斐坦白道:“我饿,想看看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谁说是给你带的了!”姜棠踮起脚将东西搁置到床头柜上,稀里哗啦的把纸袋揉皱,“我说是给你带的了吗?自作多情什么!”

        “不是吗?”周岚斐道:“好吧,我的错。”

        发脾气的速度赶不上对方道歉的速度,这就有点难受了,姜棠沉默了一会儿,一声不吭的撑开一个纸袋,从里面拿出一碗打包好的美龄粥,不情不愿的放到了病床配套的用餐桌上,末了还不忘把周岚斐的病床摇起来。

        “吃死你!”她递了勺子给周岚斐,掷地有声的说。

        “那不能够。”周岚斐坐直了,慢条斯理的整理餐具,“否则对不住你与卫先生的一番辛苦。”

        提到卫珣渊,姜棠眼底的锋芒敌意彻底不加掩饰的暴露出来。

        “你还好意思提渊哥?”她冷笑一声道:“你配吗?”

        “我不配么?”周岚斐用小勺不疾不徐的搅动洁白浓稠的粥汤,声音四平八稳。

        “你当然不配了!”少女骄矜的环起手臂,横眉立目道:“不瞒你说,虽然渊哥再三交代让我好好照顾你,但是在我看来,像你这样恩将仇报不识好歹的臭道士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不值得渊哥费半点心思!”

        她话说得尖锐,周岚斐却也没生气,舀了一勺粥轻轻的吹气,“卫先生是个蠢人?”

        “当然不是!”姜棠摇头晃脑:“我家渊哥不要太厉害!”

        “那我如果真的死有余辜,他做什么还千方百计的送我来医院呢?吃饱了撑得呀?”周岚斐道。

        姜棠一愣。

        “那,你看我这么分析对不对。”小少爷含了一口粥,吃相十分典雅,全然咽下去才道:“如果说‘你们渊哥是智者’这点成立,‘他救我一命’这点又是事实,那么‘我是好人’这件事就是个真命题。”末了他认真的总结道:“你应该相信我的确有苦衷。”

        姜棠:“”

        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的姜小棠女士成功被绕进去了。

        少女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周岚斐。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她耍无赖似的磨牙,气急败坏的跳起脚来,指着周岚斐道:“反正就是因为你莫名其妙的晕倒了!还正好倒在渊哥怀里!渊哥误以为你是因为他才晕倒的!心里有愧疚才把你送到医院来!渊哥侠肝义胆,但你这是赤/裸/裸的碰瓷!”

        周岚斐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光逡巡。

        记忆随着少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指责逐渐拼凑了起来。

        对了,他似乎是在去往高丙家的途中遭遇了一场十分厉害的鬼打墙,困局被他以天雷强行破开,但后来衍生出了一道墙中墙,在那片阴地鬼蜮里,有一座虚幻的古城墙他爬到了城墙的顶端最高处,垂眼,看见了许多许多的——

        颅脑内骤然起了一阵刀割般的剧痛,生生掐断了他的思绪,周岚斐甩了甩头,握着勺子的手指紧了几分。

        幻景中的细节他不记得,不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双层魔障的阴地鬼蜮与阳间之间有着厚厚的壁垒,坚实程度堪比生死大关,卫珣渊居然生生将其打破了

        玄门中人皆知,阴阳之隔乃是世间最难以跨越的鸿沟。生为阳则死为阴,人畜虫草为阳,魂鬼则为阴。

        羽师穷其一生,不过也就是在寻找媒介借以贯通阴阳,或是焚香,或是挂幡,或是绘制法阵咒文,但很少有人能够直接的突破阴与阳之间的界限,绕是周岚斐自己也需要以血为祭,无限放大天雷的力量才能勉强的打开缺口那么一小会儿。

        卫珣渊却做到了——他没有携带任何法器,只身站在阳世,徒手破开了那厉鬼织造的重重阴门。

        不得不说,的确很厉害。

        周岚斐打心底生出几分钦佩,但也确实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反应。

        在听见男人的声音时,他产生了一瞬间登顶的恨意。

        那恨意撕开了他的理智防墙,所以他条件反射的就把雷符拍出去了。

        不应该啊!

        没有来由,匪夷所思。

        鬼魅也许真的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吧。

        周岚斐这么自圆其说,呼出一口气,却被滚烫的粥呛到,轻轻咳嗽起来。

        姜棠在一旁不停翻白眼。

        “活该。”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一旦仰慕起谁,就会格外的坚定不移。

        姜棠一直自诩是卫珣渊的头一号狂热迷妹。

        卫珣渊极少情绪化,行事沉稳,关键时刻又不失狠厉,堪称药总手下执行力的天花板。姜棠对他的崇拜由外及内,一直把卫珣渊奉为男神一样的存在,做啥事儿都要跟着他。

        那天的情形,少女却始终记得。

        男神本神抱着这个最讨人厌的羽师家族的少年从巷陌中走出,喊她打120。

        整个过程虽然有条不紊,最终周岚斐还是住进了宁城附属医院最好的vip病床并脱离了危险,但姜棠还是看得出来,卫珣渊是真的急了,那时有流露出了几许失控的模样,这不免让她感觉塌了房。

        她那么替卫珣渊打抱不平,卫珣渊却不以为然,非但不跟周岚斐保持距离,还要让她精心照料周岚斐。

        沈常青的告诫不无道理啊。

        姜棠不知道周岚斐有什么好,只知道她最是讨厌这样的情形——她那么着急,那么关切,却没有人将她的意见和主张放在眼里,妥协、屈服,割地让城,步步后退,最后变得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猝然攥紧了拳头。

        没有办法对周岚斐保持友好的态度就对了!

        “你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见周岚斐连连咳嗽,挖苦了半句,便不再管,推门走了。

        走出病房大楼,姜棠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她魂不守舍的沿着停车场旁边的小花园走了半道,忽而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堵住她去路的是一个脏兮兮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头发半长,一缕一缕的打着结,跟胡子连成一片,大热天的身上竟然裹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下面露出两条毛腿。

        姜棠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对方“刷”的抖开了身上的军大衣。

        “看!”

        姜棠浑身僵住。

        里面不着寸缕,肮脏的丑陋的人体部件不加掩饰的冲入她的眼帘。

        须臾间,勾起了她脑海深处最阴暗浑浊的记忆。

        “棠棠,爸爸的东西你喜欢吗?”

        “你是老子生的,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妈都不敢对老子动手!”

        “你他妈找死啊!!”

        “打死你,打死你个贱丫头!”

        “大吗!喜欢吗!”男人兴奋的问。

        姜棠的瞳孔失了焦距,嘴唇微微发着抖,她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般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你”

        届时一个女人从远处跑过来,大呼小叫道:“哎呀冤家!!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呀!”她冲到男人身边作势拉扯了几下,冲姜棠咧嘴笑道:“他脑子有点问题,之前看过精神科的,你别介意哈!”

        “我怎么可能不介意?”姜棠喃喃道。

        “他是个病人你跟他计较什么!”女人翘着手指头比划。

        “是病人为什么不住医院!是病人你为什么不看好他!”姜棠反问,她瞪着眸子回望,于唇上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哎呀,医生说这个病他不一定非要住院的呀,住院不要钱吗?都说了他是个病人,是弱势群体了!”女人嚷嚷道:“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得理不饶人的啦!好没同情心!”

        “是我!是我看到了脏东西——”姜棠憋红了眼睛道。

        “看到就看到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啦!很值得骄傲吗!”女人道:“你没有羞耻心哦!”

        男人站在旁边纹丝不动,衣服半敞着,脸上带着猥琐又愉悦的笑容,显然少女的窘迫带给了他莫大的快乐,他嗤嗤的笑个不停,却没注意到一只白色的千纸鹤扑棱着翅膀飞到了跟前。

        姜棠的眸光微动,她也注意到了那只纸鹤,纸鹤的翅膀上还印着“lucky咖啡馆”的商标,是用纸巾现折的。

        她诧然盯着那只会动的纸鹤“随风”飘向了对面的男人,降落在男人引以为傲的器官上,“腾”的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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