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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星月


所有新入职教师的期末考核都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落下日光的帷幕。

        苏诀回到办公室里,把东西悉数整理好,拿起水杯抿了口水,眼光一扫,隐蔽的桌角内侧贴了一张小小的便利贴。

        【加完班给我发消息哦~】后面画着一个简单又丑陋的简笔画笑脸。

        苏诀在会议室里坐了好几个小时,双腿隐隐发麻,疲倦感却在看见丑脸娃娃的笑容时,一起被带去了外太空。

        苏诀掏出手机,凭借着仅剩的丁点电量给林欢发了条消息,随即把桌角的便利贴揭下,好好地折叠起来塞进钱夹的最内侧。

        高鑫路过他身边,随口问道:“一会儿怎么回去?”

        苏诀关上钱夹,又看了眼笔记本上下周要处理的工作,答道:“打车。”

        高鑫狐疑地看着他,片刻后,他声音下意识扬了八个度:“你保时捷被人偷啦?”

        早上他还看见苏诀开车来的学校啊?短短十多个小时,苏老师就沦落到要打车回家了,谁看了不说一句惨。

        苏诀眼神像是吃了馊饭,凉凉盯着他,语焉不详道:“我让她先开车回去了。”

        高鑫抹了把脸,脸上火辣辣的疼,一把狗粮下肚,冤的他肚子都饿了。

        什么叫自己上赶着吃狗粮,这就是了。

        出于对苏老师的人道主义关怀,也不辜负那么多年的兄弟情谊,高鑫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意思很是明显。

        苏诀没跟他客气,兀自上了副驾。

        高鑫瞟眼瞟眼地看苏诀,他莫名有种感觉,苏诀现在的兴致并不算很高。

        其实他眼前的这种状态才是最正常的,也是他们一直所看见的“苏诀”的模样,冷冰冰,不近人情。

        高鑫心底跟明镜似的,自己认识了十多年的好兄弟,真正放松下来的时候,不会是这幅样子。

        虽然他在他们面前也很不放松就是了。

        高鑫系好安全带,闲聊似的提起:“她知道吗?”

        苏诀手肘担在车窗上,金丝边眼镜被他独独拎着一只眼镜腿,他眼眸微阖,冬日里的凛冽寒风呼呼地吹了进来,苏诀像是没有知觉一般。

        半晌后,高鑫听见他嘶哑的声音:“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知道多少,也不知道她知道后会怎么想自己。

        苏诀不敢想。

        高鑫扫了他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饶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魔幻,生活中居然真的会有人不能接受茎叶类食物,而且严重到看都不能看的程度。

        如果再早一些,有人告诉他,你最好的朋友是个奇葩,他根本接受不了茎叶类蔬菜,估计高鑫也只会冷嘲热讽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天仙下凡人间来了。

        高鑫踩下刹车,高大的suv缓缓停在“风华尚林”门口。

        他看着苏诀,眉头拧的死紧,看着苏诀垂下的眼眸,高鑫心下动了恻隐之心:“你…”

        劝人放下之流的话高鑫实在是说不出口,光是他曾经听苏诀说个大概,他都觉得窒息,更别说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苏诀。

        因为他不是当事人,他没资格劝苏诀大度。

        反倒是苏诀,看见他一眼便秘的样子,调笑道:“说话就说话,生理有困难记得去吃蔬菜。”

        苏诀关车门的手顿了顿,开口道:“我尽力吧。”

        “谢了。”

        高鑫走后,苏诀站在风华尚林大门口,看着小区里楼道的灯光星星点点的亮起,他知道,在这些灯光里有一盏灯是为他而明。

        林欢在家里等他。

        他缓缓闭上眼,胸膛里两种气息疯狂冲撞。

        苏诀很理性,理性到他知道那些东西都已经是过去,陷在其中不是明智的选择;可在他灵魂最深处的角落里,躲着一个怯懦的男孩。

        男孩气喘吁吁,泪痕遍布满脸,眼下是整片整片的乌青,他已经太久没能睡个安稳觉了。

        喉咙鼻息间满是腐败菜叶的酸臭味,他拧起眉头,弯腰下沉重心,手指死命地抠着自己的嗓子眼,想要把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吐出来。

        他太久没吃东西了,唯一能吐出来的,只有胃液和酸水。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地布了他全脸。

        小苏诀死死咬着牙,蹲坐在路边,风里带着久违的喧嚣,却让他遍骨生寒。

        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教了一个词,叫盛世太平,他很喜欢那个词,但是他同样清醒,自己的人生,注定不会太平。

        苏诀慢慢睁开眼,眼神中罕见地带着脆弱和疲倦。

        再小一些的时候,人人都以过来人的长者之姿去教育苏诀,你要让着他,他还小不懂事……甚至连他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厚此薄彼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苏诀无法理解,同样是叫一声“爸”,同样是爹生娘养的孩子,凭什么董斯年就比他高贵?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苏诀才知道,无关谁比谁高贵,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偏心他。

        偏心他的人,早就不要他了。

        他一步步学会伪装,学会在面对董斯年的时候不露怯,学会封闭内心和所有情感好恶,学会勤工俭学,学会了一切的生存之道。

        小小的苏诀把什么都学会了,折返回头时,独独丢了自己。

        他被人强行塑造成了他以前最讨厌的那类人。

        而他,毫无他法。

        -

        苏诀前脚输了密码进门,后脚发现整个家里漆黑一片,连一点灯光都没有,原本以为早就回家来的林欢不知所踪。

        他打开走廊灯,门边挂钥匙的地方上贴了一张便签条。

        【今晚有个庆功酒,我得去一趟,不一定能回来。】

        苏诀实在是累极了,他把便签条放到早已没电的手机下面压着,脸上没有情绪,不辨喜怒。

        换完拖鞋,他看了眼门口,保时捷的钥匙好好挂在上面,迈巴赫的钥匙却不在了。

        他拼命想要留下的一点火种,像极了流沙,握的越紧,失去的也越快。

        苏诀知道这样不对,林欢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会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有自己的朋友,她不会也不应该只围着自己一个人转。

        道理是这样,心下自顾自空了一块,真实的感情不会撒谎。像是小时候做噩梦那样,他一脚踏空,心中徒留无边惊惧。

        苏诀拉开冰箱,里面还有半袋早上做三明治的干面包。

        他趿着拖鞋,将面包片粗糙地塞进微波炉,手指放在琉璃台面上,说不清也道不明,到底是谁的温度更低一些。

        “叮”的一声轻响,苏诀取出热好的干面包片,站在微波炉前咬了一口。

        干巴巴的,带着速热后的微波炉的味道。

        苏诀皱起眉,把面包放回盘子里,捏了下紧皱的眉头。他关了灯,独身一人站在无边的黑暗里,看着窗外的月亮。

        月牙细得像弯刀,天气暗沉,乌云一遮,辽阔的天际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他把盘子塞进洗碗机,正准备拧开水龙头冲手时,厨房外面突然亮起了一点光苗,恰好映在他的眼角里。

        苏诀顺着墙边走出厨房,伴随着他的步调,一点一点的光逐渐亮起。

        光路熹微,星星被铺在脚下,映照着小小地方。

        他弯下腰,捡起那只坐在地上守护着光苗起始处的一只玩具小熊,它的脑袋圆圆的,一对小耳朵顶在头上憨态可掬。

        小熊怀里抱着一颗叠好的幸运星。

        苏诀把小熊安置在墙边,抬手把幸运星稀松捏在掌心里。

        明明了无生气的星星,他拿着便再也没松开手,星星有了温度,带给他由内而外的暖。

        这间房子他住了太久,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准确的方位,而今他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顺着某个“坏心眼”的姑娘留给他的路,一直走下去。

        苏诀走到灯带尽头时,头顶的一盏小灯应声而亮,眷顾着他站的那块地方。

        周遭陷入黑暗。

        玫瑰花瓣散落整片桌面,艳丽的花瓣诉说缠绵;火锅热气腾腾,滚烫的气泡“啪嚓”破裂,前面置着两对碗筷。

        两支高脚红酒杯立在桌缘。玻璃冰冷,碰撞大理石台面的坚硬,显出彻骨森然;醒酒器里置着醒好的红酒,酒香四溢,醉意先融。

        苏诀下意识转身,林欢从次卧里走了出来。

        换下平日里的工作装扮,林欢穿了素净的长裙,绑带绕至足踝,描摹着她笔直白皙的腿。

        她一手捧盒子,另一只手掩藏身后,腰肢纤细,花的影子在她裙后若隐若现。

        苏诀怔愣在原地,林欢捧出一束桔梗,递到他眼前,踮起脚尖,在他唇角印上轻柔一吻。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林欢红唇开合:“生日快乐,男朋友。”

        简单的情话最是入骨三分。

        苏诀当真忘了生日这回事,小的时候,小苏诀总想有人记得他的生日,想要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可以有礼物,有陪伴,有爱……

        小朋友们可以在生日当天肆无忌惮的索取,哪怕是星星,都有人心甘情愿为之采摘。

        可殊不知,他的出生,在别人眼里是多余和累赘,连名字里都带着周身冷淡和决然。

        他不贪心,可唯一想要的,就是天方夜谭。

        长大后就更是没有生日一说,他不靠着谁,也不欠谁,生日的所有意义,都与他无关。

        林欢把小盒子放到苏诀面前,眼神睨着苏诀:“男朋友,不打开看看吗?”

        苏诀毫无负担地轻笑一声,往盒子的正中间摁了下去,下一瞬,严丝合缝的盒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在苏诀面前展开。

        照片零碎,苏诀一眼便能想到对应的场景。

        楼梯间、教室里、操场上……

        不加糖的豆浆、superior的夜间观景台、马来西亚的海滩……

        他们的过往,短暂又简单,没有轰轰烈烈和瑰丽美梦,只是简简单单的山谷回音。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照片悉数展现后,盒子的正中间只留一颗小小的月亮,和苏诀手掌里握着的星星,无比般配。

        林欢取出月亮,认真看着苏诀,轻声道:“这是我十八岁那年生日,许下的愿望。”

        十八岁特别又特殊,十八岁的生日愿望她留给了心尖上的人。

        苏诀打开星星和月亮,拼凑起来是一句完整的拉丁谚语:perasperaadastra

        【循此苦旅,终抵繁星】

        在苏诀三十岁这年,缺席二十九年的生日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意义;他想要的,近在咫尺间。

        他的背后是烟火,她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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