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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分家


原来大米的公婆看明白了大米心眼直,没心计,好说话,两个就商量着,那没过门儿的老二媳妇也不知道什么来气儿,也像大米这么实在好打发的话,这个家早分晚分都一个样儿,可要是一旦摊上了那难缠的主儿,这个家就不好分了。再这样不行那样不中,到时候就打不开那账了,趁早,在老二媳妇过门儿前,分家!

        大米出嫁前,许惠莲就再三叮嘱她:“恁两个户口也不在家,不用下地干活儿,也不和那公婆小叔子在一块儿搅着过,凡事不用和他们计较。俗话说得好,这好男不要祖业地,好女不要娘家衣!有本事的儿女,谁都不指望,就指着自己往好里过日子!到了分家的时候,婆家给你什么你就接着什么,别跟人家去争抢计较。给你个旧屋,你也接着;少给你东西家什,你也别伸手再要!给你多少饥荒(债),你更得接着!记着,一声儿也别吭,给什么咱就接着什么,即就是公婆什么也不给,你也别说什么,人家能凭一双手吃饭,咱为啥就不能凭一双手挣饭吃?!人嘛,就得指着自己好好过日子!……”

        大米频频点着头说:“娘,我知道了,我才不去争唻。”许惠莲点点头,笑了……

        大米心里嘀咕着:平头百姓柴米人家,就是有,能有多少东西?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那富贵人家,拾起来就是多少多少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财产,那才会争得打破了头唻……再说了,就是想争,我还得知道怎么争嘛。从来都争不过人家,还争个什么劲。

        大米不知道,富贵人家争抢“富贵”,柴米人家争抢“柴米”,各有各的争法。有些平头百姓哪怕不为了争抢那点儿“柴米”,也为了争一口气:“都一样是你的儿子,凭啥他1000我100?凭啥他比我多分好几倍的钱物?他也有手有脚四肢健全,比我还壮唻……你们也不能太偏了,这不是欺负人吗?!不行!要不就谁也别给,要不就重新另分!就是不能这么偏!……”

        从这一点上讲,咱们“只生一个儿子”的基本国策,是非常正确的。

        傻大米平时就不懂得怎么过日子,虽然挣钱不多,但却大手大脚的,哪知道东西中用!说老实话,婆家有什么东西,她都懒得看,也没看过来。倒不是说公婆家东西多,而是大米根本就不上心。管你有什么唻,我也不馋,也不看!

        后来听娘又再三嘱咐,心里边就更不和公婆小叔子计较东西多少了。现在听公婆忽然间提起了分家的事,大米感到有些纳闷:怎么不等小叔子结婚,妯娌过了门儿,再分家呢?哎呀不管它了,分就分呗……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经历过分家这一出,怎么分家呢?还挺好玩儿唻。

        大米哪知道公婆打的谱儿呢!知道了,她心里会美得不行唻:瞅瞅,我多好,公婆知道我好说话才提前把家分唻!

        大米不知道,“好说话”很多时候也是人的一个硬伤,尤其是那心直又好说话的人,老是肯受伤!

        大米没想到,分个家还蛮隆重的唻。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屋子的人,大米也不认得,只认清了主持分家的那一个,是老木的舅舅。

        大米在正间地(相当于客厅)坐着,舅舅领着一帮子人在东间房里落座,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清了清嗓子,开念了。

        出于好奇,坐在小马扎上的大米也往前倾起身子,边侧着耳朵想听听自己到底能分什么东西,能分多少饥荒——想不到,在这关键时分,婆婆李叶却猛地拧开了正间地里的自来水龙头!哗哗哗!哗哗哗!水们像脱缰的野马般,疯狂地奔腾进水龙头下面的大水缸里去!

        自打李叶进了祁彬的家门儿,自打他们家扯进了自来水,李叶就从来不舍得把水龙头的开关拧大过,她都是把它稍微拧开一小点儿,让水一滴一滴,有气无力地滴答进水缸里去!像今天这种情形,在李叶的人生历程中,必将是绝无仅有的精彩一瞬!

        傻大米只看到舅舅的嘴巴在一张一合,除了婆婆李叶恰到好处播放的绝妙配音“哗哗哗”之外,她什么也听不着!

        大米纳闷地回头往婆婆那边看了一眼,心想:婆婆怎么那么不会赶眼色?人家还想听听唻,结果什么也听不着。大米人生经历中属于“分家”的唯一的精彩一幕,就这么变成了自来水的独角戏!

        结果这一回头,把大米吓了一跳,原先老是嘿儿嘿儿嘿儿笑个不停的慈祥婆婆,此时一手牢牢把住水龙头开关,还在使劲拧得再大些再大些,拧到最大了,她还裂开着架子,运着劲拧唻!也许是运劲大了些,婆婆大人紧绷的脸上,表情都有些小狰狞了!

        啊呀~~大米想,婆婆这是怎么了?笨笨的,真不会赶眼色。

        糊里糊涂中,家分完了!

        其实李叶纯属多此一举。习惯了妯娌争斗的她哪知道她的傻儿媳妇陶大米,在许惠莲的教导下,早就打好了什么也不争的谱儿了呢?害得她整个分家过程中,都在裂着架子运着劲,跟水龙头做斗争唻!一边还要担心,昨晚特意把水缸里的水舀出好些来浇了小菜园儿……怎么他舅还不快点说,眼瞅着这水漫上来,接着要漾出来了!哎,只好再往外舀了!

        早在分家之前,祁沐光早就听娘说明白了分家的内容。

        李叶细细地分析给小儿子沐光听:“分家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给你哥嫂的是旧屋,你是新屋——嗯,不对,是你嫂子主动提出来要旧屋;光给你装修房子,就比你哥多花了好几万;才买了一两年的新拖拉机,两万多唻,是给你的;你哥哥结婚后,我和你爹买的一万多块钱的摩托车,也是你的;家里小打锣鼓的一应家把什儿,加起来怎么也得万了八千,也全是你的;还有我和你爹手里攒的这些个钱儿,都是留给你结婚用的!……嗯~!”李叶点着头,嘛嗒了一下嘴,“给你的钱物加起来,不用多说,比你哥哥的多十几倍不止!到分家那天,你连面儿都别露,直接走人就行,到时候你嫂子也不好意思跟你争!她也没那个本事跟你争!退一万步说,她要是真想争,也争不过你!有我和你爹呢……”

        沐光当时还一梗脖子,不服气地说:“他有什么攀伴儿的,他还上了大学唻!”

        李叶吼骂了任性的小儿子几嗓子:“谁叫你不好好上学,光顾得谈恋爱唻?!你没上大学,我和你爹在你身上花的钱也比你哥哥多得多!你哥哥上的是不交学费的师范!不光不交钱,人家学校还给发生活费唻!你哥哥又知道省着花,从来不伸手往家里要钱!你唻,上到高三没考上,又复习了一年,花了家里不老少钱,快到高考了,你又死活不考了!谁说你都不听!一下学,我和你爹心疼你,不让你下地干活,又给你交了四五千块钱的学费,叫你去学开大车,谁叫你不好好学唻?那么多钱白扔进去了!……”

        沐光不等听完,一拧鼻子,扔下一句:“恁两个给我花两个钱儿还不应该?!”气哼哼地甩手走了……

        沐光一向任性,敢跟老的拍桌子摔板凳,瞪着眼硬打硬上。要是哪天祁彬火大了,爷俩儿吵凶了,沐光没压下老头子的气焰去,他就气得甩出杀手锏——一定要离家出走!他可不是说着吓吓祁彬的,他是来真格的!可把祁彬吓得够呛,一看小儿子拾掇东西真要走,他就躲在自己房间,再也不敢使厉害气了,一声不敢吭了。任由李叶一边扯着嗓子骂他给沐光出气:“真是的!你就不会少说几句?!就没个做老的的样儿!”一边拼力拉扯住一定要拾掇衣物出走的沐光。

        所谓一物降一物,凶神似的祁彬,把个老实懦弱的大儿子祁沐阳吓得恨不能溜着墙边走,可是见了小儿子祁沐光,爷俩顿时角色互换了——老子望着儿子害怕,恨不能溜着墙边儿走,儿子气哼哼看着老子,昂首挺胸走过去!

        听了娘的话,吃了一颗定心丸儿的祁沐光分家那天,连面儿也没露,只是撂下一句话:我嫂子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我怎么地也行!

        大米太感动了,感动得要晕过去了!正能量啊,这就是正能量!就看在小叔子这个“不争”上,她这个做嫂子的更得知道退让了!何况,那还是老的白给的东西唻,就像娘说的,就算老的分给了老木和自己饥荒,当然也得接着!

        念完了分家单的舅舅李有粮,忽然面向大米说了几句,大米还在听着自来水万马奔腾般的一片声响,早走神了,傻呆呆坐着上神唻。忽然听到坐在舅舅身边的老木不耐烦地高声冲她吆喝了一句:“哎!咱舅问你呢!你觉着怎么样?!”

        李叶像听到了命令一般,一下子关上了水龙头!可把李叶疼坏了,为了不让大米听清楚分给沐光多少东西,自己今天能花进一年的水费去!

        在分家的问题上,祁沐阳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爹娘这边儿,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弟弟沐光这边儿。他是这么想的:老的养大了我不容易,又给我花钱娶了媳妇,就是什么也不给我,甚至给了我饥荒让我还,都是应该的!至于说给沐光的钱物,加起来几乎是我的十倍也不止,我当然也不能计较了!跟自己老的计较啥?!跟自己的亲弟计较啥?!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有啥计较的!陶大米要是敢计较,让她试试,看我不骂死她!她凭什么计较?!她有什么资格计较?!她要是敢丢人,到时候我把她拖也得拖走!

        结果大米点头如啄米,一个劲说:“行行行行行!怎么也行!……”

        一溜“行”下来,把祁彬喜得差点儿老泪纵横!

        祁彬看过太多农村人分家打的仗了,有弟兄们打上堆儿、妯娌们撕扯到一处,拉都拉不开的;有因为老的分家不公,和老的吵骂起来,甚至也动了手,爷们儿终生不上门儿的!不用说别人,就是他老弟兄几个,为了分家不知道打了多少!

        祁彬由衷地对围观众人说:“大米真是个好儿媳妇呀,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儿媳妇呀……”

        几年之后,当祁彬和李叶下狠心唆使着沐光和几个闺女合力整治大米,恨不得把大米“治死”的时候,早忘了当年分家时,他对陶大米这个“好儿媳妇”的由衷赞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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