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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陶王氏的宿命 二


只因当天风大,大门本就被刮地不断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再加上大风呼啸,陶王氏那一点可怜的音量被呼呼吼吼的风声卷走了大半,又被迎门的厚照壁挡回了一些,后又遭到里屋门窗的强力拦阻,等传进屋里,基本上就只剩下了风声和大门的咣当声。

        陶王氏彻底怒了!在暴怒下她也彻底失去了理性判断:孙子既然不在家,许惠莲又怎能把下门闩拴上?这样岂不是把自家丈夫也关在门外了?但冲动的陶王氏已经不管不顾了!据在外面乘凉还没来得及回家睡觉的目击者讲,愤怒的陶王氏再也顾不上在老少爷们儿、娘们儿心中的美好形象了,她在大门外一蹦十丈高,双手拍着腚用恶毒的言语大骂许惠莲,其歇斯底里的程度把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人都给吓呆了,吓傻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这个小脚女人是如何凭着六十多岁的高龄和一双孱弱的小脚能弹跳到如此高度的,他们更不敢相信的是,平日里不笑不说话、温和有礼的和善老妇人,竟然一下子变成了满口脏话举止粗鲁当众撒泼骂街的悍妇泼妇!

        陶王氏用自己反差巨大的表现,让乡邻们亲眼见证了在某些传统国粹的摧残下,人性扭曲与人格分裂的可悲可怕。

        陶王氏跳着脚亮开嗓撕心裂肺的嘶骂声,终于击败了风魔,传进了昏沉沉差一点进入梦乡的许惠莲耳中,她一骨碌爬起来,还以为老婆婆在大街上跟谁打起来了。不能够啊,她一边快麻溜下炕拖拉着鞋往外跑,一边想,老婆婆就是在家里人跟前使横,出了这个门儿就老实了,这是……仔细一听,闹了半天是在用多么恶毒的话儿咒骂自己!被人误解的气恼,遭人辱骂的愤怒,挟卷着多少年深埋心底的怨屈,如洪水般决堤而出!许惠莲决定破釜沉舟,跟老婆婆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摊牌!

        门外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农村人平时就没什么光景可看,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就是能轰动全村的头号大事了。逢有村人去世或有人嫁娶,全村就像过节似的那么热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纷纷从家中走出来,兴高采烈赶到相应地点汇合,不管悲的喜的,总想一睹为快。

        看到有人尤其是青壮年人去世,老少爷们儿娘们儿都纷纷鞠一捧伤心泪洒一片同情雨,感叹这个青壮年的爹娘,“他儿正是好年纪就去世了,老两口子都哭死过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可怜这个青壮年的儿女:“这几个孩子完了,要掉进后爹后娘手里喽。可怜呐。”若去世的人是年纪大的,那看热闹的人群就死死盯着送葬的人群,仔细打量着这些孝子贤孙们谁哭得伤心,谁哭的声儿大,谁挤着个眼哭不出一滴泪。一边仔细端详,一边用心点评:啊呀,张三是个孝子呀!大孝子!看看鼻涕拖得老长,哭得都要挺过去了(晕倒了、休克了);啧啧啧,瞅瞅李四他老娘们儿嗨,光假模假式干哼哼嗨,都挤不出一滴泪,不孝顺!

        看喜事的人,除了看看那一家的婚房拾掇得气派不气派,置办了什么新式家什之外,重点是看看新媳妇的模样丑俊,行事来气儿——待人接物是否有礼有节、得体大方、知好识歹:哎呀哎呀,这个新媳妇好嗨,见了人可愿意说话了,大娘、婶子叫的真亲,真有理道儿。吆吆嘿——看看那个新媳妇儿唻,也不知道害羞要脸,不低着头就算了,还扑楞着个眼珠子东看西看来!哎呀,可丢死个人了。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不知道好歹!

        小孩子看新媳妇主要是为了讨得几块糖吃,要不他们才懒得凑那个热闹唻。

        与红白喜事相比,百无聊赖的乡村人最愿意看到的,实在没有比突如其来爆发的“打仗”更过瘾的事了:邻里邻亲为了鸡毛蒜皮打起来了,唾沫星子喷了一地;亲兄奶弟因着争点针头线脑、屁大点儿的东西动手下了架子,打的身上青紫蓝靛、少皮没毛的了;一家子老的跟少的打起来了!……

        如今,一向很门面的陶王氏竟然跳着小脚拍着腚,当街怒骂孙媳妇许惠莲把她这个老婆婆关在门外,叫门都叫不开,这是安的什么心!居心不良的狗东西!白白把两个孩子看大了,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不得……

        哗啷一声,强压着心头火、一脸严霜的许惠莲猛地打开大门,裹挟着一股寒风以泰山压顶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稳立在瘦弱并且暴怒着的陶王氏跟前,陶王氏一下子沉默了!黑暗中,她虽然看不清许惠莲的脸色,但她却能强烈地感受到许惠莲周身散发出的寒气与怒气。“围听”的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唯恐错过了好看的戏码,他们都迫切想知道许惠莲接下来会怎么做。许多想象力丰富的人甚至在脑海里已经上演了好几部武打片了:

        剧情一,许惠莲嗖的一声飞出来,啪叽一下把陶王氏打倒在地,然后摁着陶王氏一顿痛揍:我让你骂我!我让你骂我!

        剧情二,许惠莲沉默了片刻,忽然拿手指着陶王氏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老货!我就是把你关在门外了,你能怎么样?!你待怎么样?!我就是不愿意叫你进门了!你给我滚!滚!……然后婆媳俩撕打成一片,哭的哭叫的叫哇……

        ……

        但是,上述剧情什么也没有发生。真实的情形是,许惠莲强压着怒火,尽量用平静的声音但却是斩钉截铁的语气对陶王氏说:“今天当着咱乡里乡亲的面,我把话放在这儿,这门,还真就不是我关的!你不用红口白牙冤枉我。我许惠莲明人不做暗事,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我一向不会背地里整人,可我也不能让人白白冤枉了我!这么多年了,咱们是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今天,咱就把话说清楚!你先进来吧,在大街上吆吆喝喝、大呼小叫的,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唻!”心虚的陶王氏乖乖进了屋。此时,早有好事者跑到学校把正在办公的陶泽乾叫了回来。一家子回屋说话。许惠莲让把屋门敞开,谁愿意听就听吧,身正不怕影子歪,还就不信邪了!

        外面听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都不想回家睡觉,都想听听许惠莲和她老婆婆的交锋,究竟谁输谁赢。

        其实,在家庭纷争当中,向来就没有胜负输赢。说到底,对斗气的双方或多方来讲,他们从一开始投入的,就是一场注定只有输没有赢的战争。哪怕是赢了理,最终也输了情。

        但在当时的情形中,陶王氏与许惠莲的矛盾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在那个风声大作的夜晚,在一户柴米人家,在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在不少乡人的“听证”中,陶王氏,许惠莲,被叫回家的陶泽乾,还有睡梦中被叫起来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小大米,进行了一场严肃却不严格的家庭辩论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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