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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生者如斯


“平正、匀落、屈伸、变化、挪让、穿插等等等等,你只有把这些悟透了功夫才能到家。”

        高宿莽每日起来洗漱完毕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林子里锻炼,双臂的力量和元灵的操纵都需时时温习,锻炼空档默念师父教给自己的刻章道理。

        “茶要泡半刻钟,不要太油的东西,我吃不下,除非你给我来只现烤的烧鸡。”

        早饭一般也是由宿莽这个徒弟负责的。虽说是医疗型星灵子,但这些年来,张公的作息极其不稳定,晚睡晚起是常有之事,常常晚上酩酊大醉,就这一身酒气就睡了,第二天起来宿醉头疼,蔫蔫地躺在床上,早饭甚至午饭都一并免了。同为医疗星灵子的宿莽可看不惯师父这般可劲摧残身体的作息方式,好说歹说,张公才改了一点,至少不会频繁醉酒入眠,早上也会起来吃点东西。用红芙的话来说,张公这是意识到自己是个需要照顾后辈的长辈了,得注意点了。

        “到西街那里帮我取我前些天订的料子,路过酒家给我打二两米酒,要是隔壁有炒好花生米,也给我来上一包。”

        若有需要宿莽跑腿的地方,张公会提前一晚布置任务,这样,宿莽就会在师父没起床吃早饭的时候,外出把事情都办完,回来练习刻章、研读医书,等师父吃完了给自己指导。

        当然,张公不是每一次都能赶在宿莽外出前起床的,懒散惯了的人总爱找机会赖床,经常陷入梦中,沉睡不醒,鼾声如雷,任人怎么劝都不起来。

        遇到这种时候,宿莽也不急,经过三年的相处,他早就摸出了一套对付师父赖床的方法,只见他清清嗓子,对着张公的房间喊道:

        “师父,你前些天给杜姑娘订的裁衣裳的料子被人买走了。”

        [谁?是谁?哪个不长眼的抢了我给菱儿的礼物!]

        宿莽以为师父会这样回答他,气急败坏地起床,一边洗漱一边咒骂不守信用的布料老板,可这次,林间小屋的主人却没有说话,整座房子空落落的,安静得没有一点回响。

        [吧嗒——]

        装着花生米的油纸包掉落在地,随之一起的还有少年的双膝。

        宿莽双腿脱力,跪在地上,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师父已经走了,永远地睡了过去,睡在了松林深处,与杜青景和梅梅作伴,再也起不来了。

        “冬朗?”

        有人在门外呼唤他的字,那声音不是他熟悉的浑厚男声,而是一把清泠的女声。他抬头,果不其然,是菱歌,一身素色,眼角盈着一抹红,颊上有泪斑点点。

        菱歌扶了扶宿莽的胳膊,后者顺势站了起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捡起那袋尚有余温的花生米,坐到桌前,一人一颗地送进嘴里,盐花和热油的温度偶尔烫到舌尖也不在意,米酒放在一边,一点也没碰。

        “我记得……”

        菱歌拣起一粒花生米,在油纸上搓了搓。

        “当年张公也拜托我去跑过腿,那时候,他现在常常光顾的干果铺子刚开张,老板炒花生的技术还没有那么好,一袋至少有一半是糊的。”

        “我知道,师父跟我说过你的事,一直在夸你如何如何贴心,帮他把糊的那一半都挑出来了。”

        “我是看不下去了,你知道的,他喝醉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香的糊的都往嘴里倒。”

        宿莽思考了一下,要是自己也带了一包半糊的花生米回来,张公恐怕不会那么不客气,或许会想教育小娃娃一样拿拐杖打他屁股。

        就这样,菱歌和宿莽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他们记忆里的张公,相互补充他们所没能见到的形象。

        “去收拾一下东西吧。”菱歌在花生米见了底后这样提议道,“去看看,他留在这里的痕迹。”

        宿莽答应了。

        他们从张公的起居室开始。

        张公的衣物大多朴素,灰的青的,棉麻粗布,哪儿裂了就拿去裁缝那里补了又补,最好看的一件是豆绿色的,款式也新,穿着去物欲横流的东街也不会掉了排面。

        这位老前辈人生理念是,钱财都是带不走的东西,再有他膝下无儿女要供养,还不如赚自己一世逍遥快活。张公对衣着没有什么追求,合身舒适便可。他把一半钱财砸到了吃喝上,美酒佳肴尽入其腹,另一半则花在医学和那除了星灵子本职外的爱好上,雕刻用的石料和工具以及隐于闹市的文集,这些东西他可以一箱一箱地往家里搬。

        菱歌叠好那件豆绿色的,说张公每次都东街探望母亲都会穿这件来,不让母亲不明所以的客人看轻了去。

        “我没敢告诉母亲张公已经……但她应该隐隐感觉到张公出事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收拾着东西没有说话,直到宿莽翻出一件青色的旧衣服。

        “当年,师父好像就是穿着这件衣服,把我捡了回来。”

        从组织出走后,宿莽在大陆漫无边际地流浪,最终决定在清波定居,并以往日在闲暇时培养起来的小爱好谋生,偶尔也会去接一些不起眼的星灵子任务。那是一个雨天,他乔装打扮,到金石铺子里交客人预订的印章和诗稿,正好当时张公也在店里,张公是附近一带有名的刻章师傅,是那家金石店印章雕刻方面的顶梁柱,只需一个眼神,看店伙计变毕恭毕敬地把晚生刻的章交给他过目。

        “刻得不错,但还差点意思。”

        许是从宿莽身上看到了可塑性,当日,张公就给了宿莽一个拜师学艺的机会。宿莽因为自己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身份犹豫了几天,最终还是拜入了自己敬仰的前辈门下。

        过了半年,张公从宿莽的言谈和出招中看出故人的影子,心里有了猜测,几经拍敲侧击加开诚布公,终于问出了宿莽的真实身份和过去。

        “抱歉,这几年为了不让我暴露,师父带着我尽可能减少与旁人在明面上的联系,你和他见面少了,也有这个原因。”

        菱歌摇摇头宽慰他。

        “这是张公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他的决定,况且,我这几年也的确一心扑在学业上,没怎么回来。”

        他们边数着边往事,边收拾东西,衣服叠好摆放整齐收进柜子里,摊得乱七八糟的书本放回架子上。一切尘埃落定后,二人觉着好似把张公的半辈子都收拾了,惆怅不已,两双眼睛黯淡无光,悲郁交织。

        “过段时间,我或许会把这个房间弄得乱糟糟的。”宿莽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这个房间不乱的话,就没有师父的气息了。”

        情绪稍稍缓和后菱歌和宿莽一起进了雕刻房兼宿莽房间,那里也有张公存世过的证明。

        “这是什么?”

        菱歌去整理正对着工作台的柜架,发现原本放配饰锦盒的地方,多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小方盒。宿莽听从菱歌的招呼走过去,两个人一起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有一枚印章,印章压着三封信,一封给菱歌,一封给宿莽,最后一封留给红芙。

        菱歌打开了她的那一封,张公的字大开大合,与他不拘一格的性格很是相似。

        [菱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已发生了很多事。当年,你父亲走的时候,我存了一肚子话没有跟他说,结果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一次写下了这封信。

        我双亲早亡,从小到大的情感寄托都给了那些围在我身边的好友,无论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都愿意陪他们去闯一闯。当年,我与我的旧相识们决裂后,我始终没能从打击中走出来,直到你双亲出现,我的世界才终于再次有了那么一点滋味。可谁也没想到,师风竟也走得那么早。

        幸运的是,师风留下了你,让我这个本就如行尸走肉般的人多了一份寄托。你是个好孩子,你的良善,你的才华较你双亲有增无减,我很感谢命运能让我参与到你的成长,也很感谢你十几年来一直将我视作亲人,关护我,记着我,你只知道吗?我至今都记得你骂我喝酒过量的样子。

        我花钱大手大脚,这些年来没能攒下什么积蓄,在雕刻室竹架子角落的箱子里有我整理好的一点钱,我分成了两份,一份你和你母亲收好,一份给冬朗,至于这小屋子,随你们处置。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那么多了,再写下去恐怕就没完没了……

        最后,菱儿,谢谢你给了十五年的美好回忆。

        张念生]

        菱歌没读完前,已是泪如泉涌,读完了信,便是泪流满面,别过脸去呜呜抽泣着,拭泪的衣袖浸透了大片水渍。

        一旁的宿莽无法去安慰她,因为他自己也沉没在悲伤中,难以自拔。

        [宿莽吾徒:

        臭小子,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别丧着脸,打起精神,好好看我接下来的内容,知道了没有。

        你出师了,听到了吗,你出师了!

        你已经不需要我指导了,凭你现在的手艺,足够在清波,乃至整个银浦叱咤风云了,去吧,别辱没了我的名头。

        那枚印章你看到了吧,我刚跟你说过,等你出师,就送你一枚印章,现在,拿起那章子,看看上头的字吧。]

        宿莽照做了,手心里是一块墨绿冻石刻的章,没有瑞兽在上,圆润的顶部握在手里也不觉得硌,底部刻着四个字——“苍松翠柏”。

        [这是我对你的企盼。

        接下来这话,或许显得有些逾距了,毕竟他们才是养了你七年的人,我这短短三年算不得什么,但是,我应该,算是那个将你这棵在黑暗中长起来的小松苗移栽到阳光底下的人。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用你待我为父,但我视你却如亲儿。菱儿于我是存世的根基之一,而你的出现,却是让我这条命活起来了。

        收留你,不单是为了赎罪,还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你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东西,是需要我倾注心血去做的,我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以血肉之躯去浇灌幼苗的那一天。我真心喜爱教导你的过程,看着你握刻刀的力道越来越精确,遣词造句的功力越来越深厚,作为师长,我的喜悦难以用任何语言去描述,虽然有时候会被你的错误气到,但那确是生活真实存在的每一天,鲜活生动的日子,我很久没有尝到了。

        谢谢你的出现。

        我们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你头十二年的挣扎沉浮没得改变,但今后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偿还过去。

        你是个好孩子,希望你以后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张念生]

        这位尽职尽责的师父,将平日里徒弟熟悉的语气和诚挚的口吻杂糅写下了这封信,那些个嫌弃式的教导如今已成了奢望。

        给红芙那封,两个小辈连动都没动。

        他们坐在门前,一人倚着一边,双目映照着天边的夕阳,一点一点往下沉,好似光辉走了,他们的魂儿也走了。

        良久,宿莽从袖里取出一支状似笛子的乐器,慢慢吹奏,菱歌认得那乐器,是筚篥。筚篥的乐音不比笛音清脆婉转,低沉嘶哑,宛如从荒漠归来的旅人,以被风沙磨蚀过的音线诉说自己见到的风景,残垣断壁,狂风怒号,枯木横亘,黑鸦在上头寻找腐肉。这景象连同这乐器,都是两年前,张公带给他的。

        听了如此苍凉的音色,菱歌不忍思虑,遂唤出自己的箜篌与之合奏。

        箜篌音色清灵,带着临水地区的温柔雅致,与那荒凉的大漠并不相称。演奏箜篌的人也不急,尽可能地去配合筚篥的音调,渐渐地,那温柔化作了荒漠上空的星星,纯净明亮,播下干涸之地的希望之种。

        一曲终了。

        “我突然想……”

        菱歌哑着嗓音,怔怔地说。

        “总有一天,我的母亲也会离去,到那时,这个世上能够记得他们的,恐怕就只有我们彼此了,到头来,只有我们记得,记得他们曾经来过……”

        “在一起,共同怀念那些记忆里的人……”

        宿莽轻声复述着这句话,慢悠悠地抬起哭丧的脸,回首去往身后的小屋,菱歌也随之回头,斜阳透过窗户溜进房间,浮尘金闪闪的,飘在竹木家具周围,如同缥缈无形的魂灵来到了这里一样。

        “那份打回来的米酒还没动呢。”菱歌笑道。

        “那我们现在就给师父他带去吧。”宿莽提议。

        “然后,我们在张公跟前说上一整夜过去的事。”

        “好,说上一整夜。”

        共同守护着一份回忆的两个人凝望着彼此,发自内心地笑了,今夜的松林深处,魂灵会庇佑他们未来的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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