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端倪
在看到阿林那张脸的一瞬间，赵寒霜终于明白为什么村寨的姑娘们会为他痴狂。
他的模样就像远古歌谣里与少女们私定终生的情郎。他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游商匣子里最抢手的宝石都不如他的眼睛的迷人，槿紫色的头发被一条藏青色的头带稍稍束着，不至于那么凌乱，肤色则掺了一点秋季田野里的麦黄。
阿林放下随身携带的货物柜，擦了擦额头的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山林子民朝气爽朗。
“赵姑娘，你师父从我这里订了两块银料，说让我把另一块给你。”
他的声音浪漫多情，不知有多少姑娘幻想着他会进入自己的梦境，演绎一出古老的爱情戏码。郎君拿着一串栀子花，日复一日到心爱的姑娘楼下的歌唱，躲开姑娘父亲来势汹汹的棍棒，风雨无阻，只盼姑娘能出来看上自己一眼。
“谢谢你，特地为我送来。”
“没什么，不用谢。”
寒霜收下货物，端详起来，没有注意到对方在见到自己的时候呆愣了一瞬。
“寨子里的人都说，赵姑娘是几个村寨里最好看的姑娘，现在看来，他们没有扯谎，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哪有的事，你夸张了。”
“天地良心，赵姑娘，我可没有说谎，我们生意人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诚信，上至八十岁老者，下至呱呱坠地的婴孩，童叟无欺。您知道吗？看到您的第一眼，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山中的仙女，月亮因您失色，杜鹃为您羞颜。”
这些话一出，寒霜因阿林外貌而生出的好感登时消耗了大半，她不喜欢这般油嘴滑舌的腔调，对方用来哄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们的漂亮话，对她不起作用。
“谢谢你特地来一趟，如果可以，烦请你到我师父那里，转达我的感谢。”
寒霜无意与对方继续聊下去，想着刚才那些来取首饰的姑娘晚走一步该有多好，这样，阿林就没有机会在自己身上浪费心思了。
“您屋子里别的客人吗？她们有没有什么想要小玩意？我这里应有尽有。”
阿林似听不懂寒霜的话，仍旧留在原地不肯走，边说着边打开柜子，里头被首饰和妆品塞得满满当当。
这时，寒霜恍然想起来阿林是个游商，那些个讨好人的话不过是跑江湖必备的口才，转念道，对方或许从小就不得不去日晒雨淋，看人脸色的行当，心下陡然生出几分怜惜。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寒霜回屋取来两包糯米点心，一包拜托阿林给师父，一包给阿林当谢礼。
“真的不用吗，我看有一对手镯挺适合你们的。”
阿林踮起脚尖去看屋里的人影，这个举动倒是有些无礼了。寒霜见状立马动手赶人，被赶走的人走出十几米后，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你还真是宾朋满座啊，霜儿。”筱悠揶揄道。
“你就别取笑我了。”
将所有无关人员都请走后，茶水已经凉了。寒霜取过铁壶，往银茶壶里续了点热水。
“所以呢，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我们村寨的乌寨主，那天，他按规矩，在仪式开始前召集寨里的星灵子们到他家里做客，共议村寨的未来。就是在那场集会上，我发现了两样东西。”
寒霜看向同为医疗型星灵子的沐家双子。
“云儿、月儿，想必你们以前也在医书上看到过吧，我们依林有两种药材，一种是青梦蝶的翅膀，一种是怜心花的花蕊，这两种药材混合在一起，是难得的滋补佳品。”
“我记得，青梦蝶这种蝶种已经绝迹很久了。而怜心花只能在山野生长，人工栽培不得，数量正在急剧减少，目前已是万金难求。”云儿回忆着自己在课本上学来的知识。
“不错，二十年前的战争波及到了青梦蝶的栖息地，青梦蝶因此大量灭绝，怜心花的生长环境也受到了影响。我只在学校里见到过孙老师的偶然得到的一对样品，还没怎么研究，那对样品就因为太过脆弱而化为了粉末。”
一想到那对难得的珍品，寒霜就忍不住连连叹息。
“青梦蝶和怜心花大量消失后，依林兴起了另一对补药组合——蓝草菇和薰心花，这两样东西功效虽然没有那么好，但胜在廉价易得。”
清月补充道：“我知道这个，说起来，这对替补也是非常神奇了。青梦蝶翅膀和蓝草菇磨成粉末后样子没有什么差别。而怜心花和薰心花，除了名字，别的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真的对这两种花有过细致研究，寻常很难分辨。虽是替补，样子也像，但它们互相搭配起来的功效却大不相同，薰心花配蓝草菇可延年益寿，配青梦蝶翅膀却会催生毒素，同样的，怜心花配蓝草菇也会产生毒性，孙老师教我们的，毒与药仅在一念之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
听到清月关于四种药材搭配的论述，寒霜激动得拍了下桌子。
“那天，寨主邀包括我在内的星灵子到他家里去，期间我发现，他的茶杯里泡着蓝草菇粉，本来这没什么，直到他的小孙子冲进会场，手里拿着一枝刚开的怜心花，闹着他陪自己玩。”
寒霜痛苦地捂住了脸，觉得那日的场景不堪回首。
在寨子夫人将孩子带离会场前，寒霜先一步站起来喊出了“怜心花”的名头。众人将目光聚集到她身上，她方知自己失态，立马向寨主行礼致歉。
“寨主，恕我冒昧，刚才小少爷手里拿的可是怜心花？”
寒霜紧张得手心冒汗，脑子里回放着那杯蓝草菇冲泡的药饮，在她的认知里，蓝草菇配怜心花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赵姑娘，别紧张，我孙子刚才拿的是熏心花，不是什么怜心花。”寨主摆摆手示意寒霜坐下，“去，把那小子拿的花带进来，让各位星灵子看个清楚。”
到底是当了多年村寨首领的人，寨主深知三言两语难以服众，便吩咐贴身侍从把孙子的花拿进来。
侍从拿着花儿绕场一周，让所有人都能看清花儿的模样，在场宾客交头接耳，其中不乏医疗型的星灵子
“抱歉，寨主，是我唐突了。”
寒霜再三查看侍从拿来的花，确是薰心花没错，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奈何当下的气氛不适合深究下去，只好保留自己的三分怀疑，先为自己的“眼误”道歉。寨主宽宏大量，原谅了她的无礼，不过，客人们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你师从谁啊，说出来人让我们议论议论，怎么教出这么一个胡说八道的学生。”
出言挑衅的是一个已经毕业好几年的星灵子，见寒霜年纪轻，又烦了事，便想趁机踩着她在众人面前出风头。
“这位同仁，方才的事乃是我个人的错处，与我的师长无关，她是个好老师，不应为自己不成器的学生担责。”
尽管受到了轻视，但寒霜还是不愿与之争辩，恐给老师带来麻烦。
“话说得漂亮，本事倒没见多少，怎么样，要不要拜入我的门下，我保证倾囊相授。”
岂料，寒霜的让步助长了对方气焰，咄咄逼人，好似扒下寒霜一层皮来。
“行了，谁还没个毛小子、毛丫头的时候，谨慎点是好事。”
制止了这场欺辱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郎中，肤色黝黑，下巴布满又硬又粗的胡渣，叼着一根黄铜烟斗，旁若无人般吞云吐雾。
“你也要注意，医者开方抓药事关病人的姓名，不识药材可是大忌啊。”
老爷子是公正的，还不往提醒一下寒霜。
“谢前辈提点。”
寒霜虚心接受了老前辈的指导，寨主就在这时发言散会。
会上的风波暂时翻篇了，可针对寒霜的闲言碎语却没有因此停下，有指责她自以为是的，有为她的老师惋惜的，偶尔有几个和寒霜想法一致的，奈何他们的声音太弱太轻，没一会儿就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里。
为了不听到那些难听的话，寒霜特意拖延到最后一个出门，结果刚迈出寨主家的大院，就被人叫住了。
“赵姑娘请留步。”
来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面相端正，浓眉大眼，步伐矫健，周身一股浩然气。寒霜认得他，他是乌寨主手下的中层头领，才学尚可，就是不太讨同僚喜欢。
“吴头领，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吴头领左顾右盼，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赵姑娘，你若是信得过我，请跟我来。”
赵寒霜自恃有元灵和一身本事傍身，不怕对方耍诡计，便跟着去了。吴头领引着她来到寨子里一个人迹罕至的竹林，进出的路被厚厚的野草覆盖，静谧无声，一个适合权谋密谈和情人幽会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后，吴头领还是不放心，在竹林里转了五六圈，再三确认没有人跟来，周围也没有人后，才来到寒霜身边，用人勉强能听清的音量说：
“赵姑娘，你刚才见到的，可能真的是怜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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