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生死已置外
凤翔镇位于关内道西部，初建时只辖岐、陇二州，至今时辖下已有岐、陇、秦、成、兴、凤六州，与邠宁、鄜坊、泾原等镇同属关中名镇。其府城的规模，自然也就要大上一些。张允之一行人刚刚才出城不久，此时折头回来，见着街上行人稀少，军队戒备森严，虽然显得有些萧瑟，但是比城外好的太多了。张允之心中暗道：“这原凤翔节度副使郑从祈，现在才刚刚升任节度使留后不久，虽然不能说有多少过人之处，不过这人才能还是有的，治理的虽然不算太好，却也井井有条。”
就在转念之间，一行人就到了节度使府门口。
正巧在门口迎面撞上了杨忠衍的养子杨钦正，那杨钦正乍一见张允之，吃了一惊。暗暗打量了会，眸光在张允之腰间长刀上略停留了一会儿，便笑着道：“小郎君，这是去哪回来了？这么兴师动众的！”
“哦，倒没什么，不过是近来心烦到城外看看，能不能走马放鹰罢了。”张允之笑着回应道。
扬钦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言辞闪烁，只略微寒暄了几句，便拱手而去。张允之心中有些纳闷，李旭见小郎君没有什么吩咐，便带人告退。周继明询问道：“郎君是要直接去拜见大王，还是先回住处？”
“先回去吧，待我回去收拾一番，再去拜见伯父。”张允之说完，只带着周继明寥寥几人，下马入府。
却是张允之走后不久，就见暗处转出一个人影，却原来是扬钦正。之前他并未走远，隐在暗处静待。此刻望见张允之走远了，便急匆匆地又掉头转了回去。
此时凤翔节度使府内的一间静室里，扬忠衍听了来人的回报，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叹了口气道：“小郎君啊小郎君……”这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扬忠衍似乎不愿再继续说什么了，对着来人道：“你先下去吧！路上小心一点，不要露了行迹。”
那人刚走，就见扬钦正从外面匆匆而来，见着没有什么外人，便急急地说道“阿爷，小郎君已经回来了，长刀还在！”
“嗯，我已经知道了！”
“啊！？”见扬忠衍的话里没有一丝惊讶的意思，扬钦正有些疑惑，但还是忍不住道：“既然如此，阿爷难道还要冒着风险……”
只见扬忠衍转过头来，缓缓看向扬钦正：“虽然郎君没做出事来，但是也该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大王，敲打下幕府的那些人了！”
“可是，阿爷，太凶险了！万一大王……”
类似的对话，已经不止一次了，只是这一次，扬钦正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了。他有种错觉，好像扬忠衍在居高临下地望着渺小的自己一样，两人凝视了片刻后，扬忠衍忽然开口道：“不用说了，我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这一次，扬钦正沉默了，沉默了很长时间。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在沉默的过程中，扬钦正原本脸上惊愕、疑惑乃至于略带痛苦的神情，却都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到了最后，他看起来像是完全恢复了平静。似乎此时在他心里，已经想通了什么。如此过了好一会之后，忽然俯身向高处的扬忠衍叩头施了一礼，然后道：“阿爷，好自珍重！”
扬忠衍望着扬钦正，脸上原本悲苦、和缓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肃穆乃至冷漠起来，没有对自己的养子做出任何答复，便孤身推门而出。
片刻后扬忠衍来到了陇西王的住处，只见此时陇西王和郑从祈二人在房内对弈，左右两侧按官阶和资历坐着十几名幕僚和武将。
自古以来，陪领导下棋，就是门艺术！但郑从祈显然是不谙此道，在棋盘上被陇西王很轻松地就逼到了山穷水尽，只好一边勉强支撑，一面说道“大王，当前龙剑和武都等数镇兵力虽强于扬任和王敦彦所部，但与我军交战四十余次以来，败多胜少，并被我军连下数座城寨，蜀军已成强弩之末了！”
陇西王摇了摇头，捻起一枚棋子，按在棋盘上：“还是要告诫扬任和王敦彦，小心行事，别忘了还有成都府的王匡呢！”
“呵呵，大王说的是。若此时王匡亲率大军而来，我关陇军要想保住兴元怕是不太容易啊！但大王仍将主力置于凤翔至渭州一线，迟迟不肯撤兵，不就是在等着王匡出兵吗？”扬忠衍一面笑着，一面走进了房内。
在场诸人忙起身迎道：“军容使！”
扬忠衍笑着一一回应了诸人，当见到张允之也在其中时，扬忠衍的眉毛以极其轻微的幅度跳了一下，眸子闪动了片刻，随即便继续微笑着说道：“小郎君也来了啊，多这些礼做什么？老奴有愧啊！”
郑从祈连忙起身道：“啊呀，杨军容来了，正巧大王的兴致正好，仆棋艺不精，还是请军容使上座吧！”走完不等扬忠衍做回复，便急忙起身让座。就见棋盘对面陇西王忍俊不禁，扬忠衍也不推辞，端坐了下来。眼睛一扫，就见棋盘上，陇西王所执的白子，气势如虹，将黑子逼的无路可走。不觉叹了口气。
棋盘对面，陇西王王遵之，衣着长袍，髻上只插了根玉簪。扬忠衍落子前先给陇西王行了一礼，陇西王挑眉示意道“扬军容，不必多礼，落子吧。”
“那便得罪了！”扬忠衍说着笑容一收，气势抖变，挥手落子，黑子顿时挣出了出路，陇西王见了很是高兴，落下白子。
见着自家伯父高兴，张允之在中间插着说了一些话，很快就跳到了城外流民的话题上了，言表这只是自己一些心意。陇西王随手落下一子，邹眉道：“三十郎，你能有这心思很好，这事我早就知道了。着落给许虞协同幕府处理，交凤翔府办了。”张允之见自家伯父早有安排，再想想自己在城外的见闻，点了点头。却见扬忠衍捏着黑子沉吟了半晌，缓缓说着：“小郎君出城了吧，适才老奴听人说小郎君因为感佩萧元昊，准备出城私谒萧元昊之墓，还说要效仿延陵季子，挂刀给萧元昊。大王、郎君这话听了可笑吧。”
张允之闻言猝然而惊，双手下意识地紧握刀柄，目光凌厉，没有说话，只是心中一惊：“这只是这几天才定下的事，军容使怎么就知道了？顿了一顿，又想着是谁泄露出去的呢？这事如今除了自己就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到底是谁呢？崔九鱼？不可能，这虢奴平素虽然奸滑一些，但却是自己舅舅遣来的家奴，河东大族门里出来的人，绝不敢泄露主子的话；那莫非是周继明？也不可能啊，这厮是底层的军汉，就算是泄露了消息，又是怎么能让扬忠衍这样的大人物知道的呢？那就只剩下李旭了，可他是自己伯父派来的人啊，伯父的手段自己是知道的，即使泄露了也该泄露给伯父才对，那扬忠衍是怎么知道的呢？
被人这么“无端敲打”，张允之显然还是第一次，这当然心情就很是不爽，这时平日的从容气度早就不见了，盯着扬忠衍，只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话：“杨军容是从谁哪里……”
“三十郎！不得无礼！”
陇西王面色如常，一面呵斥张允之，一面笑着对杨忠衍道：“军容使过虑了，三十郎这才多大？怎么会干出这些事来？”
“大王说的是啊！况且可是郎君是什么人啊？郎君可是清河献王之孙，河间孝王之子，大王的子侄啊！这天生就是贵重的人，哪里会和萧元昊那种贼人扯什么瓜葛，是吧，大王！”
“是啊！是啊！不过扬军容还真是厉害啊！对咱家小郎君都“爱护有加”啊？只是不知道平日里是不是也这么“关照”过某家这些兄弟啊？”武将丛中就有一人冷冷地说道。
相比于武将们的怒气，幕僚们更是面沉如水，这扬忠衍平素谨小慎微，倒是小看了他啊，差点就忘了这阉人还是朝廷的监军，圣人的“耳目”。如今悍然出手，虽不知其意，但必有深意。
“老奴不才，忝为朝廷关中陇右观军容使，自然不敢大意！一心一意只为辅助大王，报效朝廷。只是不知诸君这几日都在想什么呢？想来当和老奴所想是一般无二吧！”
这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没有人言语，陇西王以手扶额，静静地看着棋盘。
“军容使，这一手下的真好啊！”众人中只有李神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棋盘道赞叹：“好棋啊！军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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