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让依草学习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我不得不强迫她这么做。虽然这战争看不到尽头，摆在我们面前的也只有那么两种可怜的未来－－巨大的如影相随般的死亡、微小的几不可见的胜利，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会努力争胜。而胜利之后呢，我不能让我们，我、依草、雯雯只懂得开枪、挥舞匕首、埋头大吃。
“所以你们必须得读书、写字，依草，把你鼻子上的匕首放下来。雯雯，不要再看她了，去把小猫钓鱼再写一遍。”
“让我也写一遍小猫钓鱼吧，我要和雯雯学习一样的课程。”依草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你跟我做这道题，依草，计算一下这个电路的欧姆值，再算一下并联之后的欧姆值。”我伸手去拿依草顶在鼻子上面的“勇敢”，她迅速的一摆头，把匕首藏到了袖子里，然后伸直手臂，让匕首滑到胸口上，我的目光顺着匕首。。“算了，我自己做这道题吧，你去教雯雯写字。”
“噢，走啦，雯雯，我们到那屋去，我教你写小猫。”
“依草姐姐，我已经会写小猫了。”
“那我教你写钓鱼。”
“钓鱼我也会写了。”
“那我们去吃东西吧～”
“依草！！！”我终于知道班主任为什么看见依草就面部神经抽搐，为什么总是被年级长扣掉年终奖金了。依草的脑袋上分明顶着“年终奖乘以零”这样的暗金属性－－据说暗金是最珍贵的网游属性，这样的怪往往具有秒杀玩家的能力。
这么看，我们班主任只是面部神经抽搐，分明是硬得不能再硬的真汉子了。
班主任是个挺和蔼的小个子男人，不过我们都怕他，因为他有口臭，还特别爱把人叫到办公室一对一的近距离谈心。
有一次明明和我说，班主任的一个吐沫星子刚开始谈心就飞到了他的鼻尖上，他当场半身麻木腿脚酸软给跪了，他发誓，他要是再到小树林抽烟被班主任抓到他就先用砖头把自己的鼻子干掉。
我们班主任一直觉得自己特别有谈话艺术，特别会跟学生谈心，每个学生被他谈心的时候都发自内心的想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恭恭敬敬的不敢靠近他。他说我们这就不对了，他说他是我们的好朋友，不能因为老师的身份就对他这么敬畏，他其实非常喜欢和我们打成一片的。我们就是嗯嗯嗯的，然后继续低着头，不敢靠近他。我能想到对联盟鬼子最大的惩罚就是把他们绑到班主任面前，让班主任往他们脸上吐吐沫。
我们班上的每个人都不忍心把班主任的口臭告诉他，怕他伤心，于是大家就只能沉浸在他的“谈话艺术”里默默忍耐。但他如果不开口或者距离你远一点还是非常可爱的，他喜欢把每堂课的教具都放到他的衣服里，不管这堂课有多少教具。他曾经在一堂课上从衣服里拿出一具显微镜、一个载玻片、一个盖玻片、一个玻璃器皿、一个镊子、一捆绳子和一只鸡。我们给他起名叫小叮当。
那节课我们用显微镜看鸡的红细胞，还有自己的红细胞，然后显而易见理所当然的，所有的女同学看的都是男同学的红细胞。看着他们用针扎手指头，把血抹在载玻片上。依草让我把血抹在她的指甲上，我拒绝了她的无聊打算，然后她找了个别的男生把血涂在她的指甲上，一个偷偷暗恋她的男生，还给我欣赏。
“怎么样，好看吧。”她洋洋自得的跟我说。
“你得了吧，这就不是正常人应该干的事儿。”
“我在小说上看的，这叫妖艳。”依草把双手叉开弄了个九阴白骨爪的模样向我比划。
“你那叫妖怪，起来点，我要把红细胞画到实验报告上，你挡着我了。”
“呀，这不是面包圈吗，我饿了。”
小叮当－－我们班主任，特别喜欢锻炼身体，他每天都在我们学校的黄土操场上跑圈，但是他其实不会跑步，他总是高高的轻盈的跃起，然后用脚后跟落下，仿佛慢动作一样，一弹一弹的。
运动会上他也是这么跑的，结果果然是最后一名。但他还是天天坚持，跑步不辍。希望他在前线上能跑的快一点，学会用脚尖跑步，不要被联盟鬼子的子弹追上。我现在开始后悔上学时我没告诉他，想跑的快得身体前倾用前脚掌跑，他还以为他跑的慢是因为他长得矮，希望他的生物学能更进一步，能通过研究动物明白跑得快的正确姿势，不过他好像研究青蛙、蚯蚓一类的东西比较多。但也许他能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更好的在战壕里藏起来不被联盟鬼子发现也说不定。
总之，让小叮当能安全的从战场上毫发无伤的回来吧，他是个善良的好老师。
雯雯是个好孩子，自从她开口说话以后，她的情绪显得好多了，我下决心让她好好学习多掌握点知识，为了不成为下一个依草。但是依草总是给我添乱。
“哎呀呀，疯子大爷说联盟又往我们靠近了，我们的部队已经撤退到大盘蛇岭前面了。”依草大呼小叫的从楼上跑下来。我刚把她支使出去给疯子大爷拎两桶水，她就又跑回来了。
我们城市外面有两大山岭两条河，近一些的叫小盘蛇岭，远的叫大盘蛇岭，两片山岭都是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原始森林，我们以前经常去小盘蛇岭里采蘑菇、榛子、套野鸡和兔子。自从战争开始，那边到处是地雷、铁丝网和壕坑，人们都很少去那边找吃的了。联盟一旦越过山岭，就是开阔的原野和红河，战争将直面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家。我们将守无可守，退无可退。
我记得以前读过本书，里面写年长者宣布战争，而年少者流血。但难道战争不是每个人的事情吗，如果作为侵略者的每个人都不想要战争，那么哪怕年长者宣布战争，也不会有人执行吧。难道那些带着深深恶意的刺刀鬼子、十字旗鬼子、照相鬼子不是心中怀有对战争的渴望，嗅着我们的鲜血而来，而是作为被愚弄被强权的一方吗？
我弄不明白，但现在战争已经来到我们的头上了，作为年幼者的我们，只能准备流血。
“雯雯，你自己把这几篇速算做完，别忘了计时，每一百道题不要超过2分钟。”我摸摸雯雯毛茸茸的脑袋瓜，上次为了省事，我用推子给雯雯理了一个小平头。“依草，你去厨房把面都炒了，多加点糖。”
“今天吃糖炒面吗？我喜欢！”依草完全忘记了联盟的事情，蹦蹦跳跳往厨房走。
“不是吃糖炒面，是把所有面都炒成糖炒面。”
“哎哎？为什么啊？不留着点做面条了，烙饼也行啊，要不蒸馒头吧？”
“我们没时间了。”我放下笔，转身从缝纫机上抄起枪。
我们没有时间了，鬼子已经打到大盘蛇岭，过来的渗透小队就更别提有多少了，红河外面得有多少和雯雯家那样的村子被烧毁，有多少雯雯这样的孩子，每当想到刺刀鬼子挑起的小婴儿，我就感到呼吸困难，血液上涌，心痛欲裂。我们必须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情，过红河，去原野，竭尽所能杀死遇到的鬼子。
依草去年送给我的明信片上，有一个小小的少年捧着一只小鱼在往海里放。雯雯就如那许多退潮时被留在海岸的小鱼，无知，无助，世界对她们来说那么大，那么冷，那么干。我和依草不能救下每条小鱼，但至少能救下这一条。大海不会在乎我们，海岸不会在乎我们，那许多没获救的小鱼不会在乎我们，但至少雯雯会，至少回到海中的小鱼会。
我和依草带了５天的食物和水，其他的食物全都做好留给雯雯，我拜托疯子大爷照顾雯雯的学习，骗疯子大爷我和依草要去采蘑菇，疯子大爷还让我们如果碰到猴头给他带一个，说他会让雯雯学会乘法，还让我们抓几只兔子回来养。
雯雯对我们将要离开很害怕，她又开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墙角。我让依草到那屋去整理她自己的东西，我坐到地上把雯雯抱起来放到我的身上。
“雯雯，哥哥知道你很害怕，但是外面还有很多和你一样比你更害怕的小弟弟和小妹妹，他们在村子里，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吃的，没有衣服，没有水，哥哥和姐姐要去带他们回来，到时候你就有很多很多朋友和你一起做游戏一起学习。”
“哥哥你要早点回来。”雯雯的大眼睛里蓄满了眼泪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不骗你，一定早点回来，等我回来给你带一只小兔子，那种白白的耳朵长长的，圆滚滚的，好不好。”
雯雯眨了下眼睛，眼泪沾湿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哥哥，我不要小兔子，你和姐姐早点回来就好，我好害怕。”
“好，咱们拉钩，哥哥和姐姐一定早点回来，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把大拇指按到雯雯小小的手上“再盖个章。”
“雯雯，你看好家，饿了就多吃点，我们去去就回，走啦超超。”依草在门口大声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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