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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虎毒不食子


“嗯。”于若菊没多想应下,拐弯往后边走,到马车跟前时候,她探出小臂,直接撩开帘子。
  金色的光芒顿时扑面而来,于若菊反应不及,定睛一看——
  本应黑黢黢的车厢中,此刻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盒子,周围用植物点缀,不用想都知道那些盒子里是何等珍贵的礼品。
  “…………”
  于若菊怔忪片刻,抬头去找罪魁祸首,发现后者已经站到她右斜方,也在看着她,笑的很深。。
  于若菊想说什么,却冒不出一个字。
  她知道自己就算过去给尉迟文说她什么都不要,后者也会想尽办法把这些东西送到她面前。
  “为什么要把这些都给我?”于若菊直起腰问。
  尉迟文握拳到唇边,制止自己,继而轻描淡写:“这些本来就是姑娘用的,我一个大男人留着干什么。”
  于若菊轻嗤,收不住笑意:“你不是说只是一点小玩意儿吗?”
  “这些不就是小玩意儿吗?”
  他再次望向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也有自己想说的,我就是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你,就这么简单,不要拒绝我。”
  于若菊抿了抿唇:“你把话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所以不要说,”尉迟文低声,恐吓:“留着,等我们成婚后,你都会带回来的,没区别。”
  “呵。”于若菊哼笑,但到底没说拒绝的话。
  尉迟文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原先放松的神情,逐渐,变得认真了几分:“你是怎么看我的?”
  他的语气,也如他的神态一般认真。
  于若菊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许久才答:“是个好人。”
  尉迟文的眼角眉梢,旋即堆满了笑,说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所以,今晚要不要留下来,这里没有别人?”
  尉迟文的精力很好,总之,于若菊此刻现在精疲力尽。
  简单的梳洗了一下,躺在尉迟文的床上,被他抱在怀里。
  …………
  翌日,把尉迟文送到皇宫外后,于若菊和张小七说了一声。
  她要回家取一些东西。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于父居然还没回工地上,而是待在家里。
  他就待在院子的露天小水池旁,静静的看着一株植物发呆。
  除夕夜的争吵,让父女间的关系从好歹能待在同一个地方,变成了彼此都想老死不相往来。
  于若菊斜睇于父一眼,并没有打招呼,径直上了楼,回到自己卧房。
  她从床头吊着的小香包里取出一根已经稍微生锈的小钥匙,走到床板的一个小格子前,刚要拧一圈,却发现根本无法旋动。
  另一只手疑惑地拉了下,那只小抽屉轻而易举打开。
  于若菊抽出里面白色丝绸,刚要拿起来打开,她发现一丝异常——
  封口的绕线方式,和她平常完全相反。
  一瞬间,血涌上大脑,于若菊感觉整个身体都要烧着。
  她直接把那个格子哐当几下全部抽出,端着疾步往楼下走。
  于父已经回了大堂,拎了杯热水往桌边走,像是准备要喝茶。
  于若菊停在桌边。
  砰!
  一声巨响,她直接把格子狠狠丢到桌面,力气极大,以至于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在颠。
  于父面前的杯子也晃出水滴,他本人不禁抖了抖。
  “你干什么!”于父怒斥。
  于若菊舔了舔牙齿,努力稳固住那些急促的呼吸,她下巴微昂,示意桌上的抽屉:“你翻过了?”
  于父没有否认,只说:“我找东西。”
  “你找什么?问我好了,”于若菊平静地看着他,可这份并不能让人联想到任何关乎“父女感情”之类的字眼,更像是暴风骤雨之前彻骨的压抑:“何苦做贼。”
  “暂时不用了。”于父把茶杯放到唇边,语气讥嘲:“我当贼偷你的东西?你有点良心吧,以前你偷偷卖柴赚钱,藏着不告诉我们,想着离家出走,怎么没说自己是贼。”
  于若菊哼笑,抽出那块丝绸,举高了质问:“还翻这个了?找出什么来了?”
  她把手里东西摔回去,冷哂:“一分钱都没有,失望透顶了吧。”
  于父偏头,唇畔浮出一些难以置信的,抽动的笑纹:“于若菊,你怎么和我说话呢。”
  “好啊,爹,”于若菊倏地叫他:“为什么翻我东西?”
  她极尽所能地刻薄:“反正马上要回工地了嘛,赶紧跑女儿那里刮刮,能刮到多少是多少。”
  于父胸口起伏,牙根动了动,直接把手里茶杯隔桌甩过去!
  他怒不可遏,目眦欲裂,脸上涨得通红:“混账东西,你再说什么话?!”
  于若菊一个偏头侧身,敏捷避开他飞过来的玻璃杯,杯子直接撞上她身侧的墙面。
  哐——
  杯子碎屑,溅向了四面八方。
  有些擦过于若菊的手背,也有点滴茶水冒到她脸颊,滚烫。
  于若菊缓慢地拭了下脸,勾唇:“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

  于父撑着桌,肺部都气得发疼:“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吗?白眼狼!”
  “我白眼狼?”于若菊看着他:“那你把我替你还的债,都还回来给我好了。”
  提到这个,于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做梦!谁把你养大的?!”
  “有你吗?”于若菊伸出一只手:“把钱还我,我不介意把白眼狼这个名号坐实,反正我也不在乎名声。”
  “你什么意思,”于父眉心紧锁,循过去看她大大方方摊在自己跟前的掌,紧接着,他哈哈笑了两声:“我都快忘了,你现在跟了大官。啧,珍珠项链都戴上了,都敢露富了,难怪不用再偷偷摸摸藏钱。长得美就是好啊,爹都可以不当人。”
  于若菊听得愈发可笑,她反问:“你把我当人了?”
  “你真的把我当过人?”忆起往昔,皆是噩梦。
  “偷我自己攒的钱,把我绑起来用皮条抽,还在拆房关了半个月,要把我卖去青楼那会,你把我当人了?还是说你本来也不把自己当人?”
  “虎毒不食子,畜生都比你强。”
  “我畜生??”于父瞪得眼珠都快崩出眼眶,他扯扯嘴角:“我怎么有你这种女儿?以前跟不务正业的混小子屁股后面,现在又去偷情?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那你赶紧走,眼不见为净,”于若菊动动眉毛:“我们彼此都是。”
  “这是我家!”
  “地契在我这,这是我的房子。”
  女儿咄咄逼人的样子,让于父陌生不已。
  他可是曾经的一家之主呀,任谁见他都要礼让三分,他记忆里的女儿什么样?
  纤瘦安静,沉默寡言,受了委屈也只是死死咬着牙,把打转的泪水往回憋。
  现在,她已经可以当面同他不客气地讲话,甚至是,像过去一般回嘴,羞辱他。她漠然之极的脸色,是一柄青出于蓝的淬血刀刃,血缘的血,剐过来的时候,比当年的他,还要利,还要狠。
  偌大的疲惫席卷全身,于父两腿发软。
  他真的老了,是不堪重负的纸老虎,不,他连纸老虎都不够格,虚张声势也是徒劳。他早已降不住眼前这一头倔强的野马。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计较,也不高兴争个头破血流,更不想再面对于若菊。所以,他背过身,往外走。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那般老弱无依,宛若丧家之犬,于父想要昂首阔步地出去,可他试了试,却发现连挺腰直背的力气都荡然无存。
  于若菊定神,无声地注视父亲背影片刻,启唇:“把你丢的杯子扫了。”
  然后提上格子,往房间走。
  回身的同时,于若菊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大圈。分不清是报复的快意,还是心酸的悲悯,她不知道。
  ……
  盛源酒楼的一间房中,于若菊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想到岳玲奇已经在等她。
  她俩之前从未见过面,但于若菊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岳玲奇。
  女人坐在椅子上,皮肤白嫩,身材微胖。
  岳玲奇也瞧见了于若菊,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于若菊不忙落座,停在桌边与她礼貌地问好:“岳掌柜,让您久等了。”
  岳玲奇点点头:“是我来的早了,你坐吧。”
  于若菊颔首,坐下。
  岳玲奇仍在端察她,她直截了当评价:“于姑娘,你长相很漂亮,放心,没有其他意思,单纯的夸奖你。”
  “嗯,”于若菊莞尔:“谢谢。”
  岳玲奇双手放在一起:“不过在我意料之中。”
  见她一直在外貌上圈点,于若菊也不好多言,只是配合着,摆出微笑。
  留意到这姑娘不太自在的神态,岳玲奇笑了笑:“我说了,于姑娘你不必在意,毕竟想吃这口饭的,长相是必然的条件。”
  “就说牛平安吧,不用惊讶,我知道他的本名。”女人笑吟吟的:“他能有今天,大部分因素也源于他的长相,东京城里才子那么多,模仿学习柳三变的人更多,他们的才华未必比他差。”
  于若菊点头表示同意。
  岳玲奇的确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于姑娘,你和牛平安是什么关系?”
  她猜得很准:“以前有过故事?”
  于若菊并不否认:“对,我喜欢上作词也是因为他,不过我没有好好学习过。”
  “这就难怪了。”岳玲奇靠回椅背,表情若有所悟。
  为于若菊喝了口茶,岳玲奇又问:“为什么今天才来找我?”
  于若菊愣了下,回:“想试试自己想做的。”
  “呵……”岳玲奇失笑:“还有呢。”
  于若菊搭在桌边的指端稍微动了动,尔后才掐紧了答:“因为没有钱。”
  岳玲奇会意一笑:“为了钱么?”
  “是,”坦率承认并不让于若菊感到羞愧:“而在这里作词唱曲能有很多钱。”
  “你有什么自信一定能被其他人认可呢?”岳玲奇也不跟她拐弯抹角:“我们这里给的钱是多,但也要有足够多的人愿意为你们掏钱才行。”

  于若菊回:“至少想试一试。”
  岳玲奇挑眉:“看起来你很有把握。”
  “不,我没把我。”这世上优秀的才子太多了,她这种人连书都没念过的根本不值一提,唯一的优势,就是她的接地气了。
  所以那天尉迟文一针见血的说出来后,她心里其实非常惊讶。
  岳玲奇一只手搭到椅子把手:“你会谱曲吗?”
  “会。”
  “哦?”岳玲奇微微前倾上身,来了点兴趣:“以前谱过吗?”
  “有过。”于若菊从自己的布包里抽出那块丝绸,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纸,递给了岳玲奇。
  岳玲奇随意翻出其中一张,斜在桌缘,抬着眼皮,专心看。
  少刻,她跟谱哼了几句,继而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回于若菊:“嗯,还不错。”
  岳玲奇把这张歌谱递回去:“唱一下这个。”
  于若菊接在手里:“现在?”
  岳玲奇没有迟疑:“对。”
  于若菊抬头看向窗户,房间的窗户是开的,能听到外面鼎沸的人群:“外面还有很多人。”
  “很多人怎么了,如果你真的留在我这里,”岳玲奇扫了眼她:“你还要在更多人面前表演,可能要比现在多十几倍。”
  于若菊有些排斥热闹,抵触喧嚣。但她也清楚,如果铁了心要走这条路,必须强迫自己适应那些本不喜欢的场合与环境。
  所以她立即深吸一口气,准备唱出来。
  中途,岳玲奇抽回她写词那张纸:“从这张纸上来看,这首词你已经写出来很久了吧,三年,还是五年?”
  “八年了。”
  “这里……”她掀眼,将其中一段念出来:“这句话什么意思?”
  于若菊把吉他抱到怀里:“讲的是想要逃离牢笼,离家出走。”
  岳玲奇一怔:“为什么这么写?”
  于若菊轻描淡写回:“那天我爹把我攒的铜板全偷走了。”
  岳玲奇噤声数秒,再一次倚回去,把自己变成懒洋洋的听众:“你唱吧。”
  等到于若菊唱完,岳玲奇撑回桌子,没有评论她的曲子,反倒提起另一件事:“于姑娘,不久前我其实得到一个提醒,和你有关。”
  于若菊望向她:“什么?”
  “尉迟大人,你知道他对吧,”岳玲奇支住下巴:“严格来说,我们这些人都归他管,虽然除了一些大事外,他也不操心我们做什么就是了。”
  岳玲奇微微一笑:“他让人传话给我,说你是他未来的娘子,就这一句话,但里面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但我今天还是和你见了面。”
  “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刚刚和我说因为没有钱,我还有些奇怪,你既然跟着尉迟大人,为什么会……”
  “后来我大概猜到了。”
  说着话,岳玲奇眼睛里,很自然地流露出对于若菊满意的情绪:“所以你今天为什么突然私底下找我?”
  于若菊沉默了一阵,她慢慢倾吐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来找你的事情,尉迟文他并不知情,我暂时也不打算告诉他。如果你愿意收下我,我只有一个请求——”
  岳玲奇笑了:“怎么都这爱提要求?难怪你和牛平安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我不想和牛平安有什么关系,我想做我自己的。”语气里的坚定,毋庸置疑。
  “嗯……”岳玲奇沉吟:“这件事,我得再考虑。说实话,我非常希望他能留在我这里,因为他风头正盛,能给我带来很多银子,但我看他对你的事好像很执着。”
  于若菊目光不移:“我可以等。”
  岳玲奇:“等待或许很漫长,或许我再也不会搭理你,毕竟你……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没有漏出一丝迟疑:“没关系。”
  岳玲奇笑了笑,给这次见面画上句点:“好吧。于姑娘,你很不错,尤其是唱曲的时候,如果你是一个男人,我相信你会比牛平安成就更高。”
  …………
  接下来好几天,心里有了希望,于若菊整个人都变得比平时更有活力了些。
  她没有住进铁家院子,但熬不住尉迟文的纠缠,所以也隔三差五的,会留在他那过夜。
  由于前些年在汤饼店留下的习惯,于若菊通常到午时之后才能入睡。
  尉迟文恰好相反,因为最近的事情太多,导致他整个人每天都要处理大量事情,非常累,所以只要回到铁家院子,就会立刻休息。
  有时他想抱紧于若菊啊,于若菊还在那好整以暇地玩看书,念词。
  尉迟文就无奈了,催促道:“于若菊,睡觉,睡觉了!”
  于若菊:“等会。”
  尉迟文更无奈了:“你还不睡干嘛?不怕明天起不来?”
  于若菊淡着声:“嗯。”
  尉迟文干脆将她拉回到床上:“是是是,你不怕,但我怕,现在幽云十六州打的激烈,一天十几封折子……”然后就恬不知耻扑过去,把女人压下去:“要不是因为你再,我每天都得住在东宫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于若菊这段时间不同以往的愉快情绪,但他愿意将这种变化归功到自己头上。
  …………
  一周后的清晨,于若菊起床洗漱,尉迟文还在床上,没有清醒的意思。
  于若菊买了早餐,回铁家院子的路上,却见到了一个许久都没见面的人,老村长。
  对面一看到她,语气也相当急躁:“若菊,若菊,怎么办啊。”
  听见他火急火燎地叫自己,却总说不到正题上,于若菊眉心微皱:“到底怎么了?”
  她声音如水流般安抚着:“老村长,你别急,慢点说。”
  “好……”老人家强迫着自己稳定,道出满腔透骨的绝望:“我们做的事情全没用了。”
  于若菊心一惊:“为什么,因为那些大人物们都觉得不行?”
  “不是,具体我还不晓得,”老村长鼻子仿佛堵了:“先不说这个,咱们先去医馆吧,王大人情况很不好,早上王忠让人回来,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整个人立刻背过去了。”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翻涌,于若菊胸口发窒:“我知道了,咱们现在就去。”
  没有理会还在床上的男人,只是匆匆将早餐放下,她便匆忙下楼,跟着老村长到了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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