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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离山


翌日,如约而来的十二位弟子身着石青色便服到了城门外,早已经在等他们的希然骑着一匹名曰“银骅”的赤红银鬃马。他一改往日广袖束腰长袍的装束,换了紫色窄袖短衣,腰上系着长流苏腰带,踩着一双黑色长靿靴。未戴冠帽,只将银发简单束了挽髻。策马时,银发迎风飘动,衣襟、流苏猎猎而舞,可谓风姿飒爽、引人瞩目。他看到今日的万悬戴冠束发更显身姿挺拔,微微转了头。

        众人牵过马便上了路,显然,希然的骑术比这些常待在山上的弟子们好太多,以至于不得不经常停下来等他们。有几位小师弟不太会骑马的更是被落下了很远。

        “你们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大都,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们耗。”希然一脸不悦地调转马头,策马跑到那几位小师弟面前说道,“马儿是有灵性的,你们如此惧怕于它,它自然不会服你,要成为它的主宰而不是被它主宰。”

        段旭忙上前道:“圣使莫急,几位小师弟骑术不精,三、五日便会好起来。”

        希然也不再说话,终究还是放慢了速度与大部队一致。众人一路向北走了约十数日,除了在沿途驿站补充粮草和食物外,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晚上也全是露宿。不过已是夏日,露宿尚算有几分乐趣。

        万悬本以为希然会乘马车之类的,没想到他也是一路骑马同行且与他们一起露宿,就连守夜也是轮流,而且除了哈桑外,他也并未有其他侍从随行。不过这一路,希然除了与段旭讲过几句话,基本与华山的弟子没有任何交流,显得颇为冷漠。

        这一日轮到万悬守夜,他见希然站在不远处的河边出神便走了过去。希然感受到他的目光,脸上明显不自在起来。

        “你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希然并未看他,只淡淡道:“你想听什么?”

        “到底哪个你才是真正的你?”万悬注视着他,“现在这个对我完全漠视的你才是真的你吗?”

        希然一言不发,万悬刚想伸手拉住他就被哈桑握住了臂膀。哈桑看向他,礼貌地说道:“万少侠,虽然你们是客人,但圣使身份尊贵,还请以礼待之。”

        万悬推开哈桑的手,深深地看了希然一眼,转身离去了。

        又走了几日,两位华山的弟子竟一起生了病,高烧不退。当时正行进在荒郊野岭也不知该去哪里寻个大夫,希然主动搭话道:“不用去寻大夫了,我来看看。”

        希然为他们把了脉,对段旭说道:“应是肺热病,无须担忧。药材哈桑待会儿拿过来,一日三次煎服,大约五日即可痊愈。”他想了想又说道,“这里离冀宁已不远,今晚连夜赶到冀宁的驿站,就在那里休息几日,待你两位同门痊愈后再出发。”

        哈桑过来送药材的时候,段旭好奇地问了句:“这位圣使居然会医术?”哈桑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并未答话。

        “药材已经送过去了。”哈桑骑马追上希然道,“圣使今日竟主动与人诊治?”希然没有说话,甩了下马鞭向前奔去。

        冀宁路原为太原府,本是一座繁华的大城,手工业尤其发达,但是自从被前朝割让出去,又因为地处边疆一直遭受战火破坏,早已不复往昔繁荣。

        希然带他们一起前往了这里的驿站,因为是交通重镇,这里的驿站修建得十分宏伟,里面的客房比城中客栈的陈设还要华丽。驿站里往来的大小官吏见到希然都是一副十分尊重的模样。

        “各位少侠这些时赶路辛苦了,我们大约还有一半行程,先在这里修整五日再出发。”哈桑对华山的弟子们说道,“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告诉驿长让他安排。”

        难得能歇歇脚,大家有的出去逛逛集市,有的便去床榻上补眠,更多的则是在驿站的浴堂里边泡澡边闲谈。

        “那位波斯圣使居然是名男子,若是女子倒真是个大美人。”

        “要是他也到这浴堂洗澡……”

        “师弟,谨言。”段旭制止道。

        “呵……你们知道那些来往的官吏私下都说什么吗?”

        “说什么?”有弟子好奇道。

        “说他其实是大汗的男宠。”

        “哗啦”如同狠狠地砸了一下水面,面若沉水的万悬起身离开了浴堂,让几位师兄弟略感不解,“彦殊这是怎么了?”

        因为希然的回避万悬难以找到机会与他说话,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十几日下来万悬觉得希然的脸色似乎越来越差了。

        出了浴堂,他踌躇了一阵还是走到了希然单独住的庭院,一眼就看到哈桑正站在庭院里。哈桑见了他,轻声说道:“圣使休息了,少侠可明日再来。”

        “他……身体还好吗?”

        “少侠想问什么?”

        “他……是不是有其他不适?我感觉他最近脸色一直不太好……”

        哈桑轻声道:“当年我与可汗找到圣使之时,圣使几乎奄奄一息,在那之后,虽多有调理,但身体确实一直不太好。”

        “找到?”万悬不解道。

        “少侠可知番僧的转世灵童?”

        “略有听闻。”

        “在我波斯,圣使也是转世而来,我与可汗寻到他时,圣使已满十岁,他幼时的十年……”

        “哈桑!”希然推开了房门,“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哈桑立刻向他行礼道:“是哈桑失言了,哈桑先去清点粮草。”说罢便离开了庭院。

        此时的希然随意地披散着银发,身上也只穿了素色便服,灰蓝色的双眸在幽暗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明亮。

        “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希然正准备进屋,万悬却注视着他说道:“这些日子我已想过了,是我太自不量力说什么要娶你。你我明明就不是一路人。那些话都忘了吧!”

        希然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低下头沉默着。

        “你什么都不说吗?”

        “你说得对,我没什么可说的。”希然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待两位华山的弟子完全康复后,一行人也再次出发。这一次希然没有再骑马而是换乘了马车。他也不再参与守夜,几乎整日待在马车上。

        眼见着离大都也就剩两三日的路程了,一晚露宿时,希然难得下了马车与哈桑围坐在篝火旁。他把银发束了挽髻,穿了淡紫色的便服,神情却近乎严肃地在与哈桑说些什么。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靠近,万悬警觉了起来。几位没入睡的华山弟子也都坐起身,他们轻轻喊醒了入睡的同门,向他们做了噤声的手势。万悬担心希然的安全想向他靠近,却看到他已站起身,高声道:“来者何人?”

        “早就听闻大汗眼前的红人样貌出众,今日一见,果然令人眼前一亮。”

        有人现出了身形向希然拱手道,“在下白莲教谭以和。”

        希然打量了他一番道:“当年的谭麟与阁下是何关系?”

        “正是先父。”

        这人自报了家门让华山的弟子们都吃了一惊。二十八年前白莲教的那场起义被朝廷派兵镇压,白莲教上下从教主杜可用、副教主谭麟到骨干数十人皆被俘杀乃是震惊江湖的大事无人不知。

        “那阁下今日是来寻人复仇的?”希然轻描淡写地说道。

        “圣使此言有一半是对的,以和是来寻人的。”谭民看了看那边的华山弟子,又向希然走近了几步,“我听闻圣使知道了一些前朝秘闻便想讨教一、二?”

        “希然所知众多,不知阁下要听的是哪一、二?”

        “关于前朝余孤。”

        似在希然意料中一般,他向谭民淡然一笑,“那很抱歉,这一、二希然不知。”

        黑暗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一股强大的杀气正向希然靠近,万悬刚想动作却被杨乘紧紧拉住了。一个身法快得如同带起了虚影一般的人已将剑抵在了希然的脖子上。那人一身夜行衣只露出双眼,虽身法迅捷却也看不出用的是哪家功夫。

        希然却丝毫不显惊惶之色,冷淡道:“就算剑架在脖子上,不知道的依然不知道。”

        谭民笑道:“没想到圣使年纪轻轻竟如此处变不惊。若圣使当真不愿透露,那今日怕是要劳驾圣使与以和一同离开了。”

        万悬一听刚想开口,杨乘却再次制止了他,小声道:“师弟,不可。”

        一直沉默的哈桑此时才开口说道:“挟持圣使如同公然对抗朝廷,阁下可是想清楚了?”

        谭民看向希然道:“得罪了。”他用绳索反困住希然双手,蒙上了他的眼睛,又搜遍了他的全身确认没有任何武器后,与黑衣人一起带着他坐上了早在路边等候的马车飞驰而去。

        万悬再也顾不得杨乘仍旧在制止他,冲到哈桑面前道:“你为何不阻拦?”

        哈桑却并不着急,只说道,“圣使吩咐哈桑必须将各位少侠安全送至大都。”他看向华山的弟子们,“还请各位少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你……”

        哈桑看了看他,安慰道:“万少侠无须担心,圣使自有打算。”

        面有不甘的万悬却也只能无比失落地坐回了篝火边,篝火映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万悬知道虽然刚才那黑衣人身法极好,可是以希然的轻功并非避不开,除非他是自愿被俘的,“打算?他又在算计什么?”

        而此时坐在马车上的希然却一脸平静地闭目养神。等终于到了地方,谭民领着希然进了一间屋子才解下他的眼罩和绳索,此时天已微明。

        谭民向希然道:“这一夜辛苦圣使了,请圣使在此先行歇息。”

        希然并不说话,谭民锁上门便离去了。希然看了看桌上的茶具,随手摔碎了一只,捡起碎片割破了双手手腕,鲜血顺着细白修长的手指尽数滴落在了地上。

        希然被俘后的第三日,哈桑带着华山的弟子们终于抵达了大都,在健德门外希然竟已在那里等候。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身着金色的朝服的蒙人,头戴钹笠冠,腰封上缀满各色珠宝极尽奢华。希然颇为尊重地与他说着话。

        然而还不等万悬惊讶希然竟已逃脱,一位小师弟一边惊叫道“师兄们,快看!”一边指向城楼。只见那城楼上赫然挂了一排人头,整整二十个,看头发的装束便知道俱是汉人。那死不瞑目的人头就如同有二十个汉人的鬼魂高悬在上,如同在用森然的目光审视着他们,华山的弟子们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城楼前的通缉布告上写着这二十人皆是意图谋反的白莲教教众,此次在大都附近密会时被剿杀,但仍有少数余党在逃,那余党中有一个正是谭民。

        希然过来与哈桑和段旭说了些什么便与那蒙人一起骑马离开了。哈桑带着他们进了大都前往万安寺落脚。而此时万悬心内的震惊早已到了极点,以至于大都如此繁华的风物都没有多看一眼。

        “各位少侠,这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着实辛苦了,今日便请安心休息,有什么需要皆可向住持提出。”哈桑向他们告别后正欲离去,万悬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道:“那些人都是希然杀的吗?你那天说的打算就是指这个吗?”

        哈桑轻轻推开他的手说道:“万少侠,人前还请不要直呼圣使名讳。至于圣使的打算恕哈桑也无从得知,哈桑只是按圣使吩咐做事。”

        “我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万悬不甘心道。

        哈桑想了想,回答道:“圣使住在郊外的来仪山庄。不过大都每晚三声钟响之后便是宵禁时间,外出者一旦被发现会被立即抓捕□□,我劝少侠不要轻举妄动。”说罢向他行了礼离去了。

        如果那天万悬对希然说他们不是一路人完全是气话,那今日他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确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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