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五章蛇谷重逢（三）

出发去雪原前，万悬徒手剥了蛇皮做了个简单的斗篷给希然，尽管蛇皮有些硬，但是裹在身上的确暖和了不少。

        希然见他手上伤痕累累，忙从背囊里拿出药膏想为他涂抹。但仅仅只是碰到了他的手指，万悬便如触电般骤然缩回了手，药膏掉在了地上，万悬冷冷道：“不必费心。”希然满眼委屈地捡起药膏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相同的路万悬已经走过好几次，他带着希然很快就到了雪原。即便是这个季节，西南地区也根本不应该会出现如此寒冷的地方。寒雪返照刺得人双眼生痛，寒风刺骨让希然觉得自己体内的剧毒如同在翻涌，再加上接连好几日他都没有服药压制，此时也只能一味强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万悬看出了他的难受，放慢了脚步又拿下了他身上的背囊背在了自己身上。

        “你说的雌蛇也会是夜间活动吗？”良久没有说话的万悬开口问道。希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但雌蛇多半是在守护它的卵，也许我们可以不惊动它离开这里。”

        “那这些蛊蛇会离开这个山谷吗？”

        蹙了蹙眉头的希然忧心道：“养蛊的人不知道还在不在，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蛊蛇一旦失控就有可能逃出山谷。”

        “那还是彻底消灭这些蛊蛇比较好，万一它们出了山谷，这边的百姓就会遭殃。”尽管万悬的考虑是对的，但希然隐隐觉得这里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而且从现下的情况来看，养蛊的人多半已不在了。

        捧着心口的希然努力压抑着身体的不适继续跟着万悬走着。“啊！”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差点把他绊倒，万悬伸手扶稳了他但很快就松开了手。“是把剑鞘！”希然捡起了埋在雪里的东西。那是一把黛紫色的剑鞘，比一般剑鞘要大几分，上面缠绕着银色的蛇形纹饰，光芒艳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彦殊，这剑鞘里的第二个字是什么字？”希然边说边将剑鞘递给万悬。剑鞘的内壁里用篆书写了四个字，万悬看了一眼道：“‘彻’字，‘上彻于天’。”

        “真可惜，这肯定是把极品宝剑的剑鞘，也不知剑去了哪里？”希然摩挲着那精致的蛇形花纹，怯怯地看向万悬道：“可以留下吗？”万悬若有所思地把剑鞘装进了背囊。

        发现剑鞘的地方似乎还有些什么，万悬蹲下身翻开雪堆，两人顿时相顾失色。雪层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森森白骨，有些是人的，有些是动物的。两人又挖开了其它一些地方也皆是一样，这让两人的表情不禁严肃了起来。

        “这些……都是用来喂养蛊蛇的吗？”万悬紧蹙着眉头。“喂养蛊蛇的乃是毒蛊，如果这些真的都是蛊蛇的食物，那这些动物也好、人也好，多半都先被养成了毒蛊。”希然的脸上尽是哀痛，万悬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腐坏的恶臭味从前方飘来，越是靠近越是令人作呕。在一个巨大的结了冰的水池里堆满了巨大的蛇卵，每一个都有两人合抱那么大，但看起来都是尚未孵化便已经腐烂了。

        “这……这就是蛊蛇的卵？”万悬紧蹙着眉头。

        “彦殊，你看！”希然指着一个仅存的完好的卵。

        “这个卵都不能留。”万悬试探地伸手触碰了卵的外壳。与他想的完全不同，那青色的外壳居然十分柔软，用手指轻按便凹陷了下去。也许是因为腹中也同样有一个小生命，即便是毁掉一个卵也让希然心生不忍，“彦殊，可不可以不要毁掉它？”

        “你也知道蛊蛇的厉害，怎会有此妇人之仁？”

        “我……”

        就在两人说话间，卵壳居然自己裂开了一条小缝，流出了血色的浑浊液体。万悬下意识地护着希然后退了几步，希然却越过他靠近那个卵说道：“没关系的，蛊蛇刚出壳的时候没有攻击性。”

        一条浑身雪白的蛊蛇从卵里爬了出来，蛇头上有三根红色触角，瞳孔也是红色的，可是体型却令两人大吃一惊。这蛊蛇竟和普通幼蛇一般，只有手指粗细，身长也不过三、四寸的样子，与那个巨大的卵完全不相符。“怎么……怎么会是条白蛇，还这么小？”希然诧异道。

        小白蛇明显把第一眼看见的身披蛇衣的希然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温顺地爬到了希然的手上，在他的手心里直起身体，红色的竖瞳闪烁着，吐着信子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亲人。它在希然的安抚下闭上了眼睛，身体盘成圈卧在希然的手心睡着了。

        “就算现在没有攻击性，日后怎么办？”万悬不安道。

        “这条幼蛇似乎发育不全，只要不喂它那些毒蛊，它就不会变得那么凶猛。况且有它在我们手上，若真遇到雌蛇，雌蛇也会对我们手下留情。”

        这条小蛇看起来实在无害，希然看那小蛇的目光更满是怜爱，万悬也只好默认了希然的做法。

        天色渐晚，寒意更深。见希然面色苍白，一副支撑到极致的模样，万悬心内焦急想找地方落脚，可是这雪原仍似一眼望不到边。正在无措之时，前方出现了一间木屋，两人心下一喜快步向木屋走去。尽管木屋里空荡荡的，但总比露宿雪原要好太多。

        “你休息吧，我来守夜。”万悬在木屋外的台阶坐下。

        希然进了屋席地躺下，那条小白蛇十分乖巧地游走到他的脸侧，希然爱怜地抚摸它道：“真是条漂亮的雌蛇，以后就叫你‘小姝’吧。”小姝会意一般缠上了他的手腕，宛如给他戴上了一个白玉手镯，希然难得带着笑意睡着了。

        如同这个山谷根本不存于世，这里不仅白日遮云蔽日，晚上竟也没有星月，只有雪层发出幽幽白光。一想到雪层下皆是无辜性命，万悬的心里不免有些沉重。

        他轻轻推开门见希然似已熟睡，便轻声地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希然的眉眼可以用艳丽精致来形容，如蝶翼一般的浓密睫毛轻覆在眼睑上，鼻梁高挺，虽线条硬朗，鼻尖处却收尾秀气，脸颊到下颌的线条更是十分利落，让他的侧颜尤为立体，也为他凭添了几分英气。

        就是眼前的这张脸，令自己一见倾心的悸动从未改变。万悬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触碰，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起身出去了。

        待万悬走到门外，希然静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纸的缝隙看着门外的万悬。比起之前的清俊，万悬的脸庞似乎多了一些沉默的阴翳。一想到那脸上的阴翳多少与自己有关，希然眉眼里的愁思便更浓了。

        猛然间，他手腕上的小姝直起了身体，与此同时，门外的万悬也推门进来，沉声道：“雌蛇来了！”一个庞大的身影瞬间遮天蔽日般笼罩了木屋。

        “我去引开它，你快走！”万悬急道。

        “不！我去引开它，你快走！”

        “你……”万悬话未说完，木屋已受到了巨大的撞击几乎要倾覆，万悬一把抱住希然破门而出。

        一双硕大的竖瞳发出赤红的光芒看向了他们，身体以更猛烈之势向二人袭来。万悬曾想过比雄蛇大几倍的雌蛇会是什么样子，可是绝没想到竟会如此庞大，庞大到这茫茫雪原似乎都难以容纳。

        雌蛇张开了巨口，獠牙几乎紧贴着两人的后背，就在两人要被蛇口吞没时，雌蛇似乎注意到了希然手腕上的幼蛇，居然停顿了一秒，然而也仅仅只一秒便更加狂啸狰狞地向两人猛扑过来，白雪在它的身下如血色浪花般爆涌而起。“雌蛇身上有伤口！”希然喊道。

        逃跑不是办法，万悬抽出背囊里的腰刀迎向雌蛇，纵身跃上蛇脸死死抓住它右眼眼眶，用尽气力狠狠地插向它的右眼，红色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浇湿了万悬的半边身体。雌蛇吃痛，长声嘶吼，巨大的身躯高高抬起将万悬顶到了空中。腰刀卡在了眼眶里，万悬一边紧紧抠住眼眶，一边拼命地想拔出腰刀。

        然而受此重创的雌蛇竟然没有丝毫行动受阻的迹像，反而更加残虐。它狂怒地摆动着身体，让下方的希然不停地躲闪。

        终于拔出腰刀的万悬朝着雌蛇双眼的中心又狠命地刺下一刀。这一刀虽然刺穿了坚硬的鳞片但腰刀也彻底卷刃废掉了。雌蛇更是被激得暴怒异常将蛇头死命地砸向地面，直震得万悬再也站立不稳摔飞在雪地里。

        “彦殊！”希然高喊着奔向他，身形如踏波飘萍几乎没在雪地上留下足迹。

        雌蛇已再次发动攻击，扑进的速度快如闪电，根本不给两人任何逃生的机会。蛇信如剑向二人缠绕而来，希然情急之下举起剑鞘抵挡，剑鞘上的银色纹饰在夜色中更为亮眼，雌蛇仅剩的左眼中竟似有惊惧之色，身体明显停滞了一下。

        希然抓住时机高纵飞跃，用那剑鞘猛击雌蛇口中的獠牙，硬生生打掉了一颗尖牙，雌蛇再次吃痛发出凄厉的声音。但很快，蛇头就又猛烈地摆动起来试图撞向希然。万悬一个飞身拉开了希然，自己却被巨大的力道撞飞至几丈开外，再次重重地摔在了雪层上。

        雌蛇再次扬身而起如长虹纵贯向二人扑落下来。这样实力悬殊的战斗让希然暗下了决心，他甩开小姝正面迎上了那血盆大口。

        “希然，不要！”万悬瞬时明白了希然想要做什么，他顾不得自己被撞得口吐鲜血，竭尽全力如旋风般急奔过来将希然推出了蛇口，自己却再难逃出被整个吞进了蛇腹，只留下希然惨声惊呼，悲痛欲绝。

        万悬的身形消失在了雌蛇的口中，雌蛇仿佛大仇得报般仰天长啸，红瞳里闪烁着凶戾的光芒。它看向希然，希然却怔怔地站在那里，口中不停地呼唤着万悬的名字，泪雨滂沱。

        被卷入蛇腹的万悬几乎要窒息于腐烂肮脏的气味中，全身也瞬间被粘稠的液体包裹住。那液体急剧地腐蚀着他的身体，让他如同被烈火焚烧般疼痛，几欲昏厥。

        雌蛇盯着希然，缓缓昂首，以一击必杀之势向他袭来，然而希然依旧不知躲避，跪倒在雪地里痛哭失声。

        陡然间，雌蛇的身体一阵猛烈地抽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叫。它腾空而起，整条蛇身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又重重地砸向地面。希然这才警觉地跃开了它的坠落范围。雌蛇庞大的身躯不停地上下翻滚，眼瞳里充满了惊惶恐惧之色。一时间扬起的雪花飞舞飘扬、铺天盖地。

        原来蛇腹内竟有什么东西银光流璨，万悬强忍着全身的痛楚爬过去，看到一把剑直插在雌蛇的身体里。他挣扎着起身迅速拔出长剑，劈开了雌蛇的腹壁，绞碎了它的五脏六腑，又一路割裂着食道，从里向外彻底刺穿了它的上颚直达脑髓。蛇血如巨浪般翻涌而出染红了雪原，雌蛇眼中的凶狠终于黯淡了下去，生气也迅速地枯竭了。

        已无法站立的万悬艰难地从蛇口中爬了出来。希然扑了上去紧紧拥住他，泣不成声，“彦殊……彦殊……”万悬握住了希然的手，开口想说些什么，还未说出口便晕了过去。

        酷寒的侵袭和心情的大起大落让希然也站不起来了。他想扶起万悬，可是身上的剧毒在发作，如同有深渊吞噬着他，让他止不住地颤抖着，胸口也如窒息般痛苦。他瘫倒在万悬身边，抚过他的脸，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发出的声音也因为颤抖而破碎，“这几日……他都很乖……是因为……因为有你在身边吗……”

        苍茫的雪原上，一具庞大的青蛇的躯体旁，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显得十分渺小。尽管躺在雪地上，尽管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尽管热泪几乎在瞬间就被冰封，希然觉得只要抱紧眼前人，只要紧贴着他，就感觉不到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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