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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老媪


天色微明,聚德楼的掌柜就早早醒了,开始忙活一天的营生。

        聚德楼挂靠在皇甫家名下,借着皇甫家的名声,生意日渐兴隆,因着地方干净,物美价廉,不止市井小民,一些富贵子弟文人书生也爱光临,在这里时常能听到书生们对时局朝政的高谈阔论,或是一些民间流传的谣言。

        岳关山如往日那般在一楼要了张临街的桌,随手跟小二点了几道菜,从筷筒里抽了两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茶杯沿,他身后坐了好几桌,打眼看去,有富有贫,有书生有贵人,鱼龙混杂。

        他敛敛眼皮,收回视线来,继续等他的菜,就听后边有人压低声道:“前几日那事,不是真的吧?”

        那人着一口糙腔,尽管压低了声,还是能让人清清楚楚的听着,那汉子旁的一穿短打的笑道:“谁知道呢?只是咱也没想到,传闻中威风堂堂的锦衣卫镇抚使竟会去偷窥人家北安王洗澡,人家北安王也不是个美娇娘,你们说他咋就看上他了呢?”

        又有一人接话,开口就猥琐不已:“据说那镇抚使长相丑陋可怕,咱也没人见过北安王,说不定跟抚使一样,他们俩正好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呢?”

        话音刚落,其余两人就哄堂大笑起来。

        岳关山皱了皱眉头,听他们这么编排着自己老大,心里难免不舒服,他按下性子,又往一旁听了几耳朵,大多都是在议论他们老大与北安王的私情的,岳关山心里那点愤怒,转瞬就化没了,听他们有鼻子有眼的说着,岳关山开始好奇他们老大是不是真的背着他与北安王好上了。

        小二很快上了菜,他也无心在去细品,一顿胡吃海塞后就匆匆付了银子要走。

        他临走前,传闻已经从镇抚使偷瞧北安王洗澡变成了镇抚使与北安王一见定情,连沈临与谢弈何时何地见面,如何花前月下你侬我侬都说出来了。

        岳关山想着这简直满心荒唐,一边加快脚程屁颠屁颠的去北镇抚司衙门找沈临去问个究竟了。

        他到时,沈临正在书房里练字。

        案上铺开一张一尺见方的宣纸,用镇纸压着,砚台里头磨了点墨,没添多少水,看着有些干,沈临捏着笔,迟迟没落下去。

        岳关山试探着叫了一声:“老大?”

        沈临笑吟吟的抬头:“嗯?”

        见他神色无异,岳关山放心问道:“老大,我今天在聚德楼吃饭,就听到了你跟北安王的事,你……”你跟北安王真好上啦……

        砰——

        沈临笑吟吟的看着被丢出门的岳关山:“还想问吗?”

        岳关山赶紧道:“不,不敢了。”

        又是一声巨响,沈临冷冷拍上了门。

        岳关山揉着鼻子爬起来,又一想,不对呀,他老大还没回答他,他到底真的跟没跟北安王好上呀?

        沈临回到书案后,继续看着那张宣纸,半天落不下一个字,他越想越气,看来谢弈早就知道他在暗中监视着,偏偏还故意假作没发现,让人传了他的谣言!

        虽说来长安几月,沈临就再也毫无名声可言,但一想这艳色风流的传言还是同一个男子传的,沈临就觉得心中气闷,虽然北安王长相是好看,气质是绝佳,配他倒也绰绰有余,但不知怎么,沈临就是觉得气愤。

        北安王府里。

        谢弈看着家将们从民间搜罗来的话本,唇边笑意一直没停过,正看到红烛喜帐鸳鸯锦,沈临颤着腰身对自己哭道不要时,九七从外边回来了,怀里鼓鼓囊囊,年轻的脸上有些泛红。

        谢弈挑挑眉,九七从怀里掏出几本书,都是他家王爷与镇抚使的话本,他偷偷打开看过一本,扫了一眼,里面尽是些淫词浪语,他年纪小,哪里看过这样孟浪的话本,立时就不知所措了。

        谢弈接了过来,心叹,这长安城里的笔墨先生手倒是快,不过短短几日连他与沈临的话本都出来了,内容千奇百怪,倒是精彩的很,为了迎合普罗大众的口味审美,里面都把他与沈临美化了不少,沈临不再是长相凶煞,耸肩似鹰,目凶如豺,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修罗,仔细想想倒还是帮了沈临大忙,至少帮他挣回了些名声。

        如此想着,他便又继续心安理得的瞧着话本。

        沈临笔尖凝出一团墨来,砸在了宣纸上,迅速洇染出一大片黑来,他终究奈何不了北安王,流言都是愈演愈烈,物极必反,过后就好了,他安慰自己,至少旁的人不知道自己就是北镇抚使。

        转转眼,他想到前几日皇上下的令,叹气,他们怕是,都在暗中给对方挖了坑。

        洪嘉帝的皇后原是定南侯夫人所出的嫡女,在洪嘉帝还是皇子时就嫁与他为妻了,虽说两人平日里并不算恩爱,但王皇后对自己的枕边人还是有几分了解在的。

        她心思缜密纤巧,细细想来觉得这旨意很有些不妥。

        不说北安王位高权重,就是他年长的身份放在那里,也压了皇上一头,实在没有小辈给长辈议亲的道理,这事,还是得靠老宗亲那边来说。

        她将此事与洪嘉帝细细说了,洪嘉帝的脑子也清醒了些,沉吟良久,他捏着眉骨,饮了口茶,压下心底燥郁,是他之过急了。

        皇后又欲说些劝诫的话来,洪嘉帝不耐的撂下一句“皇后聪敏,行事得体,赏”,便起身出了她的景仁宫。

        皇后活的循规蹈矩,太过端庄,反倒让他生不出一丝亲近来。

        洪嘉帝过后不久就让人给宗室那边透了风声,惊动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郡王们,即便颤颤巍巍拄着拐杖也要上门劝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颠三倒四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最后气都喘不匀了还是谢弈亲自把他们给送出去。

        比之以往,北安王府可真是彻底热闹了一把。

        谢弈却没有洪嘉帝意料中的疲于应付,送走了惠老王爷又捡起了他未看完的话本,喝着清热降火的冷茶甚是悠哉。

        九七立在一旁,脸上挂满了忧虑,倒不是担心他们家王爷,而是在担心洪嘉帝。

        他仔细想着没见过几次的洪嘉帝,小声道:“也不知道皇上的身板够不够硬朗?”

        谢弈慢悠悠的翻过一页:“本王不是让九六多教你念书识字了吗,怎的现在还闹笑话?”

        硬朗是这么用的?

        九七脸一红,不说话了。

        谢弈意味深长道:“没事就多看点书。”

        说完,收起了他与沈临的话本,拍拍九七的肩,走了。

        风声远远送来一句:“既然皇上那么闲,便让他安静些吧。”

        九七挠挠头,那是打一顿还是套麻袋打一顿?

        宗亲们在谢弈这闹了一通,这报却应在了洪嘉帝身上,内阁呈来的劝广纳后妃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飞到了御前,一起呈上来的还有江南布政使奏请朝廷拨款治理江南水患与户部开春后税收与朝廷去岁收支明细之类的折子。

        洪嘉帝日夜劳,终究是力有不逮,他招来身边的老太监高弘道:“把这些奏折,转到内阁去,让他们批好票拟后再转送回来。”

        高弘道:“政务繁重,皇上早该如此了,龙体要紧,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虽说此番架空了内阁权力,但凡事亲力亲为,还是过于劳累。

        洪嘉帝捏捏眉骨,问道:“找到先生了吗?”

        高弘闻言赶忙笑了起来:“已经找到了,先生还在灵谷禅寺内潜心礼佛。”

        洪嘉帝道:“过几日,派人去请先生回来,这朝中事,先生总归比我看得清。”

        “是,皇上。”

        高弘得了令,捧着洪嘉帝分拣好的折子一路稳稳当当往午门东南角的内阁值房去。

        他这一去,票拟之权算是重新回到了内阁手里。

        夏俨随手捡起一本折子,神色难辨。

        北安王这招使的巧妙,不费一兵一卒,既还击了皇上,又帮他们内阁摆脱了这进退两难不尴不尬的境地。

        新帝气盛,谁的面子都不肯给,他的改革未继续到一半便因失了帝心而中途夭折,皇上又在此时尽数收回内阁权力,饶是他再想做什么,也大不过皇帝去。

        可皇上终究还是投鼠忌器,顾着他身后的夏家,不敢真把他怎么样,但也没继续重用,折子一律越过内阁直接呈到了御书房,无疑于狠打了夏俨的脸。

        纵使阁臣们在朝会之上多有疑议,但看着四周锦衣提刀的锦衣卫们,又给生生压了下去。

        有张百宣做前车之鉴,没哪个不长脑子的敢往刀口子上撞。

        *

        窗未关紧,透进两丝夜风,吹得烛火曳动,灯下绣花的老媪取过一只纱罩,罩在了烛台上,烛火安稳下来。

        她继续低头绣花,却总也忍不住的恍惚走神,不一会儿银针就刺破了她的手指,血珠子滴在了白夏布上,染红了她刚刚绣好的幽兰花。

        她心里一跳,放下绣品要去关窗,今夜风有些大了,把窗都吹开了。

        墙根黑暗处走出两个人,一人着黑一人穿白,匿在夜色里看不清脸,老媪大惊,退后两步跌坐在了地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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