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渔村村长(十二)
北斗不习惯等待。
但她把能收拾的全都收拾好了，无聊到账本看完了……实在无事可做。
胖海参见北斗坐在床边翻着那本泛黄的诗集，不住打着哈欠，又不肯睡觉，只是对着煤油灯出神。
他仰着毛茸茸的猫脸盯着北斗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蹲在地上，一个发力扑地一下调到了她的腿上。
这一下肉弹冲击可把她昏昏欲睡的瞌睡虫给惊醒了，上下打架的眼皮也彻底睁开了。
这是催促她睡觉的意思了。
反倒是把北斗弄醒了。
北斗叹了口气，伸出手抓了几下胖海参的大圆脑壳，他当即发出了很舒服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这样的猫，放到别人家里人家一定不喜欢的。”
虽然这么小声抱怨着，结果还是没把这肥硕的一团推下去。
胖海参伸出了爪子勾住北斗的衣服，挪到了北斗的胳肢窝下。猫与狗还不一样，猫是相当有主意的生物。
狗狗会在晚上扒开窝里铺上的软绵绵的稻草，只为了让自己保持警惕，防止松懈下来无法很好地完成看家护院的职责……
猫只会由着自己舒服来。
可能白天见他还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稻草……晚上就恬不知耻地拱进主人家的被窝里了。
胖海参一开始就不乐意依着北斗睡，一开始是单纯排斥生人，总觉得北斗是来和他抢饭吃的。但他发现北斗吃的都是他不喜欢吃的(指各种重口味的菜)，而且阮佳把她当幼崽照顾，他也就不再那么有敌意了。
后来趴在这小孩腿上，觉得北斗瘦得硌人，也不愿意呆着，北斗给他那么多好吃的，胖海参也只勉强自己多趴一会儿。
但现在不一样了，从前温暖柔软的，捡他来的女孩子体温越来越低，也越来越瘦削。胖海参好几次趴在她腿边，闻来闻去，山竹般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她没有脉息的手腕上，慢慢地踩着。
而阮佳领回来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渐渐地没那么硌人了。可还是没阮佳那样可以让他窝着。
胖海参有些挑剔又嫌弃地挤进了北斗胳膊肘下被子的空隙，只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尾巴尖像是蠕动的虫子一样拱在北斗的头发上，蹭来蹭去。
胖海参虽然是只有气性的猫，但从前的它可没这么娇气。
这猫之前混得忒可怜，早早就因为没用还能吃，浑身灰扑扑的，被母猫抛弃了。他只能去蹭心软的小姑娘和小孩，问他们要食吃。
它身上脏兮兮的，眼睛也有炎症，看着有些邋遢，越拖越糟糕……本来有一个心软的小孩喜欢猫，磨着他家里的人说是要养，散养在院子里倒也成……
人活着尚且艰难的日子，哪里会顾及动物呢。拿动物撒气也是常有的事。
毕竟家里的老婆打了会吵，孩子会叫唤，搅得不得安宁。但是你养的狗，你伸手唤过来打它一巴掌，它还是会战战兢兢又疑惑又愧疚地靠近你呢。
这大概就是很多人都喜欢狗的原因吧。
村长路过时，正听见院子里在吵是猫偷了鱼还是狗偷了鱼吃的事。
她当时正因为船份子的事生着气呢，仅仅只是些蝇头小利，原本关系还算好的两家人关系突然紧张起来了。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阮佳管不了那么宽。但他们的争执也影响到了其他人，导致了整项计划都不尽人意。
村长难得冷下一张脸交涉一番，回去时绕过地上的水渍和碎瓷片，瞥见一只趴在那里的猫猫虫，黑色的尖脸狸花猫……
……那只猫是在哭吗？
她没养过猫，只蹭过旁人家里的毛孩子，她不清楚动物是不是有人的情感，但看见这只猫软趴趴瘫在石板上的模样，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从此，尖脸的小黑梨花，渐渐肥硕丰盈成了胖海参。
…………
胖海参觉得自己还算是只幸福的猫了。
真的很幸福哦。
胖海参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的梦里有被一群野猫欺负的场景，也有被人类叫过去，咪咪叫着凑过去却一无所获的经历。
都说猫拥有能看见死亡的双眼。
胖海参去屋外水井旁的桶里够水喝时，也会对自己的倒影感兴趣。深色的梨花猫被一把镰刀钉住……血淋淋的模样像极了一张剥了皮的青蛙。
他咪咪叫了好几声，想要把水里的影子驱散。
再去看时，桶里波纹涌动，一片深红……耳边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木柴声响，让他的耳朵竖了起来，敏锐的鼻子闻到了烧焦的气味，让胖海参焦躁极了……
“你这头小猪又搞什么……大半夜的在这里啊啊的。”
村长提着灯打着哈欠推门出来瞧，身上的衣服将披未披，险些掉下来。
“唔……原来是看见了水里的影子，认成是别的猫，才这么紧张吗？”
她招呼趴在门边悄悄往外看的北斗回去睡，抱着胖海参哄了好一会儿……
“算啦，不计较你抓坏我东西的罪了，今晚允许你到床尾上睡啦……反正明天洗床单。”
…………
猫猫头会梦见什么呢，或许是好梦吧……胖海参像是想起了之前很安心地窝在村长怀里睡觉的时候，在北斗身边安然入睡。
虽然这一大只压在身上沉得喘不动气……但听着他均匀的呼噜声，北斗居然也有些困倦了……
一小孩一猫就这么依偎在一起，窄窄的床上，屋外不绝的风雨声和雷鸣响彻，这一方小天地却足够安睡。
蚊帐和床头旧旧的蒲扇被闪电照得雪亮。
至少在房子的使用者还活着的时候，这里就是他们永远的庇护所。
…………
阮佳从屋后的竹筐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门锁，她褪去蓑衣，本想随便找件什么将就着穿。
但北斗似乎早就把衣服收好了，还有些潮湿的都挂在上面，衣服下还有她没搬走的凳子。
她擦干净了肩膀上的水，找了点稍厚的穿在身上，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北斗和胖海参都在靠里的地方睡着，猫咪正抱着小女孩的胳膊，肚皮向上像人一样仰躺着，露出雪白的肚皮，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北斗的脸被发丝虚掩着，神情看不分明，但睡得也正香甜。
阮佳看着一人一猫这个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
北斗迷迷糊糊醒来，歪头望见村长瘦削苍白的侧脸，骨骼支棱消瘦，已经完全熟悉的一个人，安睡的神情都像是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透明了一样……
北斗也就悄悄拉着她的手指，安安静静地又睡了。
那时的北斗没想到自己被抛弃，被放逐，会是因为死亡本身。
对于结果无法挽留，她也无法相信。
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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