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孤凤求凰（下）
八王的焦躁并不比云龙少。因为紫冰受伤的事，八王还瞒着紫云。一个谎话需要后续的谎话来圆，所以并不曾告诉她皇上赐婚的事。
见写有尹眉萱信息的字条，八王也是一筹莫展：“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得请王爷进宫去问一问才好。”
八王虽然着急，但怕引人侧目，叹口气道：“今天晚了，我明天再去。你先回去，别让紫云看出破绽来。”
次日朝会之后，八王进后宫面见太后。
宋太后苦笑：“你们啊，关心则乱。”宋太后便将紫冰嫁进呼延王府后所呈现的关系网跟八王说了一遍。
“可是母后……”
宋太后止住八王道：“我何尝不知道。所以才让眉萱……你还记得吧？先帝派你们去并州时，我让紫云顺道给她看过病。我得到消息，眉萱就算能熬到春天，怕是也难承到秋天。尹家多年来微不足道，自然关注的人少。京城里除了关系近的几家之外，别人也并不认得紫冰。让紫冰顶了眉萱的身份嫁过去，岂不是方便？”
八王恍然大悟，忙连连拜道：“多谢母后，多谢母后！还是母后想的深远。”
“等紫冰伤好些，就把她送到并州尹家去。做戏就做的像点儿。”
“是。母后思虑周全。”八王答应着，又叹气道，“只是紫冰的伤……我心里一直不踏实。”
“紫冰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太担心了。”
出了太后居住的景明殿，八王心中放松了很多。他传信给五台山询问紫冰伤情。听说伤情稳定些了，八王也就安心下来，只等年后去接她。
谁想到，过完年皇上又给云龙赐了一门婚事。是王钦保媒，说是定州守将陈士诚战争中以身殉国。此次战争中，王钦虽一再劝皇帝出逃南方，受到寇准等大臣的斥责，但他很会讨好皇上。战后皇帝封赏，王钦也被升为参知政事，颇受皇上宠信。经王钦这么一说，皇上感念陈将军的战绩，就准备把他的女儿嫁给呼延云龙。
呼延王爷一听，忙推辞说：“皇上厚恩，呼延家感恩不尽。只是犬子不才，怎能一再受到如此之厚的恩赐？”
王钦一旁道：“王爷，这是皇上赏赐王爷的体面。”
“臣自然感恩皇上隆恩。只是年前太后才保媒……”
“王爷——”王钦打断道，“我听说那尹眉萱身体不好，怕不能长寿。万一……呼延公子将来岂不孤寂？”
呼延王爷明白王钦暗中另有所图，夹杂着不快推脱道：“小姑娘家身体娇弱也是有的，只是离王大人说的还远着呢！”
皇上也道：“王爱卿这话过分了。”
见王钦致歉，皇上又道：“王爱卿说的也有些道理，令郎就一块纳了吧，尽享齐人之福。”
“皇上，这名分也不成啊？”呼延王爷拼命挣扎。
“没什么不成。太后保媒的为妻，王爱卿保媒的为妾。”
“犬子实在不敢委屈陈家姑娘，还是请皇上为她另择终身吧。”
“王爷，能嫁进王府是她的福气，怎么会委屈呢？”王钦鬼魅地一笑，“双喜临门，王爷还是回家准备办喜事吧。”
“皇上？”
“快准备办喜事吧。”
呼延王爷父子很是焦灼，叶夫人倒是欣欣然有了喜色。后来八王云龙等商量，打算出了正月先把紫冰接回来再说。
南清宫里，八王只得硬着头皮跟紫云坦言一切。
紫云吃惊不小：“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紫冰真是在……”
“我是怕你经不住，毕竟麟儿还小。”八王说着都没底气。
“王爷，你糊涂啊！”紫云急道，“她受伤，我可以照顾她啊。你让她自己在山上……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紫云知道了真相，自然一时也等不了。一行急忙忙赶回五台山。到了寺庙，紫云来不及去拜见师父，就直奔曾经与紫冰的住处。屋子里空空如也，连陈设的物件都没有。紫云心中惴惴不安，却仍压着心慌找了几间可能会在的房舍，都没有紫冰的身影。
紫云开始着慌起来，这才奔向后堂。见方丈闭目诵经，紫云轻声唤道：“师父，紫冰呢？”
智聪方丈微微睁开眼：“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师父，打扰师父清修，实在是因为……”
“因为紫冰。”
“是。师父，徒儿才知道妹妹的事儿……”
“你要是回来就住几天，紫冰你是见不着了。”
“师父，这话怎么说？”紫云声音颤抖的连自己都听得清楚，“紫冰怎么了？”
“她不在了。为师没有保住她。”
紫云跪着向前，一把拉住方丈的衣袖：“师父，您不要骗徒儿了。师父的医术之高，徒儿难望项背……”
“为师不是神仙。”
面对紫云的一再纠缠，方丈闭上眼道：“去吧，为师要诵经了。”
紫云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已经等在门口的八王赶紧扶住她。
“王妃？”云龙试探着问。
紫云还未张嘴，眼泪就流了下来，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拨开八王的双手：“我要见无忧——”
无忧现在已经剃度。紫云泪眼汪汪地站在他面前，他只阿弥陀佛。
“无忧，紫冰呢？”
“师伯已经说了。”
“我不信，你们都骗我。她到底怎么了？她在哪儿？”
“节哀。”
紫云噗通跪下了。这让无忧慌了主张：“师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师姐，王妃！”
紫云抬头伤心的哭求：“我不是什么王妃，我只是个丢了妹妹的可怜人。还望师弟渡一渡我。”
跟着赶来的云龙焦急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八王扶起紫云，向无忧问道：“年前我传信不是还说好转了吗？”
“无忧，你别骗我了……”紫云哭的泣不成声，“从小你都最坦诚……别骗我了，好不好？”
八王安抚着：“夫人，先别急。听他说。”
“紫冰师姐的伤很重。你们也该知道。本来伤情是渐渐稳定了一些。没想到遭人暗算……”
“是谁？遭谁暗算？怎么回事？”云龙激动地一把抓住无忧连连问。
“阿弥陀佛——”无忧长长地叹了一声，“我们赶到的时候，师姐的伤口已经大出血。”无忧摇摇头：“止不住啊……伤口还有毒。”
“后来呢？”云龙追问道。
“师伯已经尽力了。诸位节哀吧。阿弥陀佛——”
一句说完，似乎山中的空气都静止了。好一会儿，紫云大喊一声“紫冰——”晕倒过去。八王忙着照顾紫云，也无暇顾及云龙。直到黄昏的夕阳染红半壁山寺，才听到有琴音袅袅升起。
那是云龙在抚一曲《凤求凰》。当初的承诺尚在，而今佳人何往？一首《凤求凰》，犹如失去了配偶的孤凤凄婉哀怨，使人闻之泪下。
待云龙抚到第二遍时，竟有箫声相和，如泣如诉。唐人有句诗“抚弦心断绝，听管泪霏霏”，便是当时情境的写照。只是云龙却在这含思宛转听之凄然的曲子中，听出了些许的希望。
待一曲终了，落日也躲进了深山，光线暗了下来。他循着之前箫声传来的方向，找到后山的石壁处。一个人背身而立。云龙心中略喜，快步跑上前去叫道：“紫冰？”
那人回身，云龙才看清，原来是智痴和尚。
云龙难以置信地问：“怎么是你？紫冰呢？”
智痴和尚把手中的箫一扬：“就是我呀。”
“不对！一定是紫冰！”云龙坚定地说，“有两个音，只有紫冰每次吹都会转音。我不会听错的。”
智痴和尚见他满脸的泪痕都忘了擦，微微点点头道：“你对紫冰的心意，我明白。紫冰的箫是我教的。”
见云龙仍是满脸疑云，智痴和尚又道：“你抚到‘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时，有几尾杂音。我猜，是你的眼泪滴到了弦上。”
听此言，云龙知道自己期盼紫冰还活着，已经是痴心妄想了。他低头落泪——他从未当着人泪落纷纷。
智痴和尚见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去者已去，生者还有很多路要走。保重啊。”
云龙点点头，抹了下眼泪，抬头望向智痴和尚，算是对他善意的回应。看到智痴和尚手中的箫，猛然间意识到什么，问：“紫冰留下什么了吗？”
“没有。”
云龙知道佛家讲求火葬，就算人和箫被烧了，可是他留下的那块玉呢？云龙心中疑惑，追问道：“真的什么也没留下？”
智痴和尚想了一时，道：“你跟我来。”
云龙的心就像一支风中的蜡烛，本来微微泛出一点点微弱的光，听到智痴和尚的话，烛火又在风中飘摇的时明时暗。他忐忑地跟着来到禅房。智痴和尚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他：“这是紫貂捡到的。”
云龙瞧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荷包，心中痛楚。这本是太后给他们牵的线，可现在却……他把荷包攥在手里，又问：“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云龙拜别智痴，又跟一些和尚打听。和尚们只说紫冰后来伤势恶化，年前就被人抬了出去，一路上都在滴血，应该已经不在了。只是谁都没有看到她何时不在，何时火葬。
云中心中的烛火似乎又定住了些劲儿，稳定了些。他拿定主意去了智聪方丈的禅房。
晚间吃饭的时候，八王不见云龙，问他人呢？祺瑞才吞吞吐吐答道：“云龙公子跪在方丈门外，无论谁劝也不起来。”
八王赶去一看，云龙端端正正地跪在院中。
无忧在一旁劝解：“去者已去，施主何必自苦呢？好歹吃一点吧。”
“就算紫冰真是不在了，总该告知一声吧。怎的无声无息地人就没了？”
“紫冰是寺中的弟子，自然……”
云龙不容商量地说：“请转告方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要见到紫冰！”
“施主？”任无忧再劝，云龙再不答话。
八王知他难过，走过去弯腰说：“云龙，起来吧。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王爷，您不用管我。我心里有数。咱们一定能见到紫冰的。”
八王怕他受了刺激，钻了牛角尖，又劝了几句。无奈云龙执意不停，只能任由他去。
第二天一清早，紫云听说云龙的事，也像看到希望了一样慌忙跑到后院。云龙的身子已经弯下来了，但仍用手撑在膝盖上，坚持着跪着。紫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什么也不顾地拍门要见方丈。
门开了，云龙原本垂着的身子一下子直起来：“方丈，弟子现在可以见一见紫冰了吧？”
方丈走到云龙身边，见他顺头汗流，前襟已经湿透了，脸色煞白，长叹一声：“纵是你长跪不起，老衲也无法还你一个紫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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