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孤木无林（下）
谁知，见了林家老太太却死活不肯要。奶娘再三恳求：“老太太，紫冰怎么说也是林家的骨血。老太太就算是积福吧。”
“那就留下她，另一个赶走。”
“我要跟着姐姐。我不在你们这儿。”奶娘迟疑着，林家老太太已经不耐烦了：“还不快走。”
奶娘只好带着紫云出去。紫冰一下子扑上来抱住紫云：“姐姐，我跟你走，姐姐，别丢下我。”
林家老太太向下人使了个颜色，下人过来抱住紫冰，扯开了两人。
“妹妹，听话。在这儿才能有饭吃，病才能好。姐姐再来看你……”紫云边走边哭着。
“姐姐，姐姐……别走……姐姐……”
紫冰被留下了，但林家并没有把紫冰当成是自家的孩子。她只是被下人随便地丢在了柴房。奶娘见她生病，只能熬点姜汤稀粥喂喂她。
一天，奶娘带着一个小男孩进来：“紫轩少爷，这是你姐姐紫冰。叫姐姐呀。”
小男孩瞪着眼睛看看恹恹躺着的紫冰，又回头看看奶娘，怯怯地叫了声：“姐姐，给你。”伸手递给紫冰两个包子。
紫冰警惕地看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接过去咬了一口。
“快吃吧，孩子。”奶娘正说着，却听见门外嚷道：“谁在里边？”
话音未落，林家老太太已经跨进门槛，见紫轩和奶娘在，没来由地怒了：“谁让你们来的！紫轩，你到底是她生的，就是贱！”
紫轩含着眼泪不敢出声。
“老太太……”
“奶妈你是不想干了吧？还不把紫轩带走。”
林家老太太说一不二，连林思远都不敢违拗。奶娘只得带着紫轩离开了。
紫冰见有人来，趁着林家老太太教训奶娘的空档，慌忙把包子都塞到嘴里，又把另一个包子喂给身边的黑猫吃——昨晚，是这只黑猫卧到了她肚子上。借着猫的一身热乎劲儿，紫冰才熬过了寒冷彻骨的一夜。
林家老太太见紫冰这般糟践东西更加生气，喝道：“来人，把她带走。人伢子在后门等着呢。快走，晦气！”
身边的丫环曾经受过紫冰她娘的恩惠，斗胆道：“老太太，这孩子可是……”
“闭嘴！她生来就是个祸害。早走早省心。带走！”
一个粗壮的下人一把揪起紫冰。林家老太太见紫冰脖子里挂着玉坠，便示意拽下来。那是她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紫冰自是不肯，无奈人小力微，哪里挣得过有劲的大人。紫冰年纪虽小，却有股气性，抓住玉佩摔到地上，玉碎了。
林家老太太吼道：“这个祸害，快带走！”
撕扯挣扎间，一旁吃食的黑猫一跃窜上下人的手臂便要撕咬。下人慌乱躲闪间，黑猫的利爪划过林老太太的手，留下一道血印。林老太太怒不可遏：“逮着摔死它！”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紫冰见那黑猫的四只白蹄猛地抽搐几下不动了。紫冰哇的大哭起来。被带到人伢子那里仍是又哭又闹，买主见了都不要。人伢子就把她眼睛蒙上，头朝下吊起来。
也许是姐妹天性，紫云想念妹妹，揣着好不容易讨来的一个金花烧饼包着揣在怀里来送给紫冰。几经周折才在侧门见到奶娘。听到紫冰被卖走了，转身就要跑，却被奶娘拉住。“好孩子，难得你这么有情意。我让人打听着信儿了，就带你去。”
奶娘的女儿当年重病，是紫冰的娘暗中拿出自己的体己钱给他们看病抓药，才捡回一条命。奶娘夫妇感恩，今日见到紫冰也想尽份心。夫妇俩赶着驴车带着紫云去找紫冰。
奶娘一再嘱咐：“孩子，一会儿到地方，你待在车上别下去。我们救了紫冰就来。”
紫云口里答应着，车没停稳就跳了下去。紫云人小，别人并不在意，顺利地混了进去。里边小孩有好几个，却找不到紫冰。小孩子想不了那么多，紫云就连声叫着：“冰儿——妹妹——”
紫冰被蒙着眼绑着脚倒挂在另一间房里，飘飘荡荡，无根无依。听到紫云的叫喊，就自己张牙舞爪的挣扎着。
这样的动静自然引来了人伢子的注意，当门截住：“好个小崽子，还想跑！嘿，还送上门儿一个。”
紫云拼命地厮打，冲着抓她那人的手就是一口，凭那人怎么打怎么拽，就是咬着不放。人伢子哪有耐心，刚要出手收拾紫云，幸好奶娘夫妇赶进来，用赎金换回了紫冰。
上了车，紫云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里边裹着一个烧饼：“冰儿，吃吧。吃了甜的就不难过了。”金花饼就是印有花朵图案的烧饼，用火一烤呈金黄色，就叫金花饼。紫云又把前几日讨来的一块麻糖烤化融到烧饼上，吃起来咸中带甜。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似乎没有比爱吃的美食更能化解难过。紫冰脸上挂着泪，低头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
“慢点，慢慢吃。”奶娘抚着紫冰，又回头对紫云说，“好孩子，难得你这样有情有义。奶娘没什么能帮你们的，这儿有一包旧衣服，一小包干粮。你带着妹妹讨日子去吧。”
紫云懂事儿地点头：“我一定带好妹妹，再也不分开了。”
一直只顾吃饼的紫冰，抬头鼓着腮帮子，瞪大眼睛说：“姐姐，我们就是饿死也要死在一块。”
紫云讲完，自然又落了不少眼泪：“夫君你说，我会去劝吗？”
八王拍着桌子怒道：“混账！还有脸来认亲！”
沉寂许久，云龙道：“当初在边关的时候，紫冰说过，猫曾经救过她的命。今日看来，有些人倒不如一只猫来的有情义。”
三人对坐无语了好一会儿，祾瑞敲门进来。
八王问：“什么事？”
祾瑞近前有些局促却语气坚定地说：“王爷，我刚才话没说完，心里憋着睡不着。王爷王妃这么护着宠着姑娘。咱们姑娘不要这个爹，也不值什么！”一口气说完，略略躬身行礼，就摒着嘴回房去了。
八王微微笑道：“我今日竟不及祾瑞通透。紫冰想怎么样都随她去吧。咱们才是一家人。”八王等心结开释，也就各自安歇了。
只是这样的情形，让紫轩和竹君的洞房花烛夜也无法安然入眠。竹君卸了妆，从梳妆台的镜中看到紫轩心绪不宁地走来走去，就过来安慰说：“夫君，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轩拉着竹君床边坐下：“娘子，说来话长了，只是新婚之夜委屈你了。我……”
“你我夫妻来日方长，还是先把家事处理好。”
竹君的通情达理，触动了紫轩多年淤积的情肠。紫轩起身朝竹君跪下。
“夫君这是何意啊？”说着一同跪下。
“竹君，你听我说。我虽说生在林家，可是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不想今日，得娘子厚爱招为夫婿，我的罪过才满。”
竹君双手拉起紫轩，笑说：“你我之事本是天定。夫君何须谢我？”
紫轩拥着她答道：“今天你也看到了，姐姐与我是一母同胞。听奶娘讲，当年娘生了我和姐姐一对龙凤胎。祖母因说姐姐是个不祥之人，就把娘和姐姐赶出了家门。”
竹君急地站起来：“什么？赶出家门？”
紫轩拉竹君坐下缓缓道：“后来爹在祖母的安排下又娶了继母，生下了现在的林家大少爷。我从小由奶娘带大，因为祖母不喜，继母也没有好脸色。除了奶娘，没有人疼我。我做梦都想离开林家去找娘和姐姐，不再遭人欺负。”
“那，公爹呢？他不管吗？”
“他倒是管我，可他很怕祖母，只是偷偷地来看看我，给我点好吃的，抱抱我。后来我大了，他还会跟我说些娘的事，说他对不起娘。后来我才知道：娘带着姐姐流落到乡间，爹有一次遇上了娘。本打算接她们回来，可后来因为祖母死活不让，才没有……”
竹君落下泪来：“那是他的妻儿啊。难怪姐姐不……”
“爹其实挺挂念娘和姐姐的，他悄悄派人去找，却被祖母知道了，祖母以死相逼，爹才……”
“一个男人，还做不了家里的主？”
“听奶娘说，祖母的嫁妆是林家当年生意起家的本钱；祖父去世早，都是祖母经营打点，又加上祖母娘家对林家的生意多有助益，才有了林家今天这份家业；继母又是祖母的堂侄女，祖母是一手遮天。”
“这也难怪？可不管怎样，总是一家人，何必……”
“没想到，我今日时来运转，不仅娶到你这样好的妻子离开了林家，还遇上了姐姐。”紫轩感慨道，“我虽然在林家不如意，可是比起姐姐来，不知要好多少倍。她肯定吃了很多苦。”
“一个姑娘家在外确实不易。不过据我看来，姐姐和身边那几位都非等闲之辈。”
“是啊。姐姐能遇上秦老爷他们，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今晚岳父大人已经请秦老爷说和，希望姐姐能尽弃前嫌……”
一夜无眠，好容易挨到天亮。八王让褀瑞等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自己去和方员外道别。
“贵客，是老朽照顾不周吗？”
“哪里哪里。员外厚意，不胜感激，只是还有要事在身，赶路要紧。”
方员外已明白八王的态度，却仍劝说道：“昨日小女大喜，承蒙贵客光临。总要过了三日再走吧。”
八王刚要推托，紫轩和竹君似是听说了消息心急火燎地赶来。竹君上前施礼道：“小女的姻缘，多承诸位的机缘。小女想给各位奉杯茶，以表谢意。望贵客不要推辞。”
八王推辞不过，只得唤紫冰姐妹进来。紫冰仍穿着昨日的湖蓝色长袍，似乎在这里不愿意以女子的身份示人。竹君见紫冰这样的装扮，略略顿了顿，仍微笑着奉茶至紫冰跟前，恳切道：“姐姐是夫君最亲的亲人。还望姐姐能住得三日再走，也好让小妹尽些心意。”
紫冰接过茶端着并不饮：“多谢你的好意。果真是要事在身，非走不可！”
“姐姐——”紫轩急切地叫道。
紫冰放下茶碗，勉强笑了一下：“能遇上你们的好事，也算是有缘。只是我们命中没有做姐弟的缘分。”
紫轩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姐姐，咱们是一家人啊。”
竹君也帮腔说：“是啊，姐姐，这有你的家。还有……”
紫冰冷冷地打断她：“这里没有我的家！”
“冰儿——”紫云轻声提醒。
紫冰自知有些失礼，缓和了语气笑笑：“对不住了。”
竹君笑说：“姐姐这是没把我当外人。”
“姐姐，爹他心里苦……”
紫冰对紫轩正色道：“你若认我，叫我一声姐姐我应着；若不认，我也不介意。缘聚缘散，都是寻常。”紫冰说完回头唤八王紫云：“姐姐姐夫，咱们该走了。”
八王一行施礼道别。马车上，紫云紧紧握住紫冰的手算是抚慰；八王见她虽然表面冷傲，但眼睛里却掩饰不住哀伤，道：“紫冰，昨晚祾瑞说，有我和你姐姐在，不要那个爹也不值什么！他说的很对。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咱们才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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