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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少年犹知众生苦/太行再惹旧时怒


  却说黎歌将岳飞支开,提着镔铁棍,一路望北而去,日落时分,已到黄河边上。

  但见波涛汹涌,浊浪翻腾,隆隆如天雷滚地,浩浩似地龙翻身,浩荡处漫无边际,狭窄处一壶尽收,其雄伟壮观之处与长江又有不同。

  黎歌循河东下三四个时辰方遇到一个打渔的老汉。任由黎歌苦苦哀求,老汉只不答应送他过河。

  黎歌无奈之下,一棍砸断一颗矮树,老汉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将他送过黄河,调转船头,急速而去。

  黎歌不明所以,只道老渔夫胆小如鼠,苦笑之下,埋头继续赶路。

  沿途所见,尽是断壁残垣,十室九空,家家带孝,人人哀嚎,如后庄村一般的惨剧也不知上演了多少遍。

  苟活下来的农夫埋掉亲人,一边抹泪一边抢种些应季的作物,更多的人却是被官府强征服役,忙着修葺城郭,以防金军去而复返。

  黎歌心中难受,也不知道该去恨谁,便专捡山间小路而行,一边赶路,一边修习宁无奇留给他的玉环步,饿了便打些野味,困了便倒头就睡。

  如此忽忽行了十来日,竟横跨相邢两州之地,来到真定府地界。

  真定府作为大宋最北的治所,破损最为严重,数万民夫正被驱赶着凿石砌墙,挖河造桥,但闻喝声不止,哭声连天,令人闻之心酸。

  黎歌心下凄然,潜过滹沱河,便进了燕云十六州的地境。

  自有宋以来,燕云十六州被外邦所占,宋朝历代君王莫不以收复燕云十六州为己任,奈何直至今日,依然在大金国的手中。

  黎歌沿太行山脉又行两日,这一日行至五含山,但见山中百花斗艳、万木争春,空谷流泉,美不胜收,不由驻足细观,一时忘我。

  正心旷神怡间,忽闻山外传来几声惨叫,似极为痛苦。

  黎歌循着声音急掠而去,翻过一座小丘,便见道路之旁躺着几个家丁打扮的武师,尽皆身死。惨叫声不绝于耳,正从对面密林中传来。

  黎歌轻提身法,悄悄跃上树梢,向下望去。

  但见密林之中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看衣着,那男子当是富家公子,想来平日里定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只是此刻衣衫破裂,泪涕横流,躺在地上捂着心口凄凄哀嚎。

  却见那女子身罩翠绿罗衫裙,脚踏连云小蛮靴,柳眉杏眼,琼鼻丹唇,此刻笑面如靥,无聊地摔着手中狗尾草,斜倚在树丫之上,好整以暇看着痛不欲生的华服公子。

  黎歌见那华府公子的惨状极其熟悉,眉头一皱,按捺住好奇,隐在树冠之中,静静观看。

  几息之后,许是疼痛缓缓散去,华服公子挣扎越来越弱,直至如一滩烂泥般爬在地上,一动不动。

  绿衣女子轻笑道:“郭公子,还要不要姑奶奶陪你睡觉了?”

  那郭公子显然无甚骨气,哭着说道:“郭从义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娘,但求姑娘将我当做一个屁放了,小人再也不敢招惹姑娘了。”

  绿意女子噗嗤笑出了声。

  “偏你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求情都这般恶心。”

  那郭从义许是见她开心,称热打铁道:“对对对,郭从义猪狗不如,臭不可闻,若死在姑娘手中,没得脏了姑娘的玉手,实在不值得。”

  绿衣女子似乎被他说中心思,皱眉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本姑娘确实不能动手杀你。”

  郭从义只当自己已经小命得保,破涕为笑,挣扎着站起来道:“既如此,在下这便要回去了,姑娘不杀之恩,来日再报。”

  绿衣女子促狭一笑,自语道:“还好我雪山派的冰魄神针杀人无形,却不需本姑娘亲自动手。”

  那郭从义笑容一僵,面色又复惨白,抽抽搭搭便要哭将出来。

  “雪山派的妖女,吃你爷爷一棍。”

  黎歌听到这里,哪里还能忍得住,暴喝一声,跃下树梢,直奔绿衣女子而去,挥棍劈头盖脸朝那女子打去。

  绿衣女子陡逢异变,向后一躺,顺势落在地上,诧异道:“哪里来的叫花子,敢管姑奶奶的闲事。”

  黎歌懒得与她说话,一根镔铁棍舞得呼呼风响,只管往绿衣女子身上招呼,恨不得一棍将她砸死。

  “原来是一头听不懂人话的蠢驴。”

  绿衣女子气急之下,刷刷刷连刺三剑,竟也是不分先后,直指黎歌迎香、天池、冲门三穴,与阮语吟当日在后庄村所使招式竟一模一样。

  黎歌心中怒火更炽,招招拼死,棍棍致命,竟也如裘日新一般以命搏命,全不顾自身安危。

  那绿衣女子本与他功力相当,奈何他如此蛮不讲理,顿时缩手缩脚,落了下风。再斗两招,收剑跳出圈外。

  “狗奴才,救个主子竟然如此拼命。”

  黎歌怒道:“贼婆子,休说废话,今日少不得和你同归于尽。”

  绿衣女子轻啐道:“谁要和你这狗奴才同归于尽,你的主子就在那边,姑奶奶恕不奉陪。”

  说罢一提身形,往密林深处窜去。

  黎歌哪里肯放她离去,也展开身法,急追而去。

  奈何玉环步习练时日尚短,追了里许便失去她的行踪,一气之下,抬手将一颗矮树打断,坐在地上暗自生气。

  忽闻背后声响,回头一望,却见那郭从义气喘如牛赶了上来,噗通坐在他身边,捂着肚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待他渐渐止住,黎歌皱眉问道:“你追来干什么?”

  郭从义笑道:“妖女武艺高强,加之狡猾如狐,我怕兄台一人斗她不过,有些不放心,便赶来帮忙。”

  黎歌嗤笑道:“只怕你是不敢只身回家,又来寻我庇护吧。”

  郭从义被他揭穿,也不觉得尴尬,仍然嬉皮笑脸道:“兄台莫要瞧不起人,你救我一命,我尚未答谢,怎能就此离开,不若兄台到府上盘桓两日,好叫我一谢救命之恩。”

  黎歌自不愿与他为伍,白他一眼道:“你莫要高兴得太早,你中了那妖女的冰魄神针,每逢日落必然发作,一日疼似一日,直至搅碎心脉而亡。”

  郭从义的小脸又复变的惨白,哭丧着脸道:“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还请壮士出手救我。”

  黎歌一直未曾想明白自己身上的冰魄神针去了哪里,闻言心中一动,抓住他的手腕,内力徐徐逼入他体内,遍走七经八脉,却是毫无所获。

  郭从义见他皱眉,哭丧着脸道:“兄台,可有办法?”

  黎歌思忖良久一把将他上衣扯掉。

  郭从义大惊失色,就地一滚,远远躲开。

  “兄台意欲何为,在下不好男风,还请高抬贵手。”

  黎歌懒得与他解释,赶上一指将他点倒,伏在他胸前细察。

  郭从义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委屈地瞪着黎歌,忍不住泪流满面。

  黎歌气恼道:“你若再这般瞪我,小心我挖了你眼睛喂狗。”

  郭从义无声长叹,缓缓闭上双眼。

  黎歌方得了精神仔细查看,但见郭从义乳中穴上有一个毫不起眼的黑点,以手摸之,略有突起之感,他找到结症所在,心中一阵欣喜。

  却见郭从义眼泪流的更加汹涌,不由心中烦躁,又一指将他穴道解开。

  “我已找到冰魄神针,或有化解之法,你若再这般哭哭啼啼,我这便离去。”

  郭从义又复破涕为笑道:“但凡兄台能救得在下性命,即使行一次苟且之事,也无.......。”

  黎歌暗暗后悔解开他穴道,不待他说完,又一指将他点倒。

  虽然这一次郭从义不再流泪,只是满眼希冀望着他,黎歌反而更觉别扭,干脆不去瞧他。

  黎歌将他扶起坐好,右手覆在他后背心俞穴上,内力倾巢而出,逼入郭从义体内,左掌置于乳中穴上,内力逆推,形成吸力,借用郭从义前后两穴,运成循环。

  如此施为半晌,忽觉左手掌心一动,赶忙屈指一捏,一根乌黑的青丝已被他抓住。

  黎歌右手送气不断,左手缓缓回抽,几息之后,竟揪出一根足有二尺来长的青丝来。

  黎歌复又将郭从义的穴道解开,哈哈大笑道:“狗屁冰魄神针,原来只是一根头发种在心脏之中而已,雪山派的妖女最会唬人。”

  郭从义欣喜若狂,不禁大拍马屁道:“兄台天纵奇才,真是那妖女的克星。”

  黎歌收了笑容,不屑道:“你快披上你的破衣服走人,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郭从义将几块碎步勉强披在身上,郑重抱拳道:“救命之恩未及报答,还请兄台随我回大定府做客,让小弟一尽地主之谊。”

  黎歌哪里有心思陪他一个浪荡公子,便诈唬他道:“若要报恩,便须给我一万两黄金,不知你有是没有?”

  哪知郭从义毫不在意道:“我父亲便是大金国的燕京留守使郭药师,家资虽不丰厚,但想来一万两金子还是有的,只要你能搬得动,便给你两万两也不打紧。”

  黎歌曾听左伯玉提起过郭药师,知他是三朝降将,反复无常之人,对郭从义更是不屑。

  正欲拒绝,却转念一想,自己只身来大金国寻找素素,莫说她身在何处,便连去上京城的路都找不到,若能搭上郭药师,也许能方便许多。

  “你这人胡吹大气,既然你父亲是燕京留守使,为何邀我去大定府,定是不知你是谁家的小子,却拿话来诓我,想让我护送你回大定府。”

  郭从义急忙辩解道:“我怎敢诓骗兄台呢,家父确是郭药师,二太子一回上京,便传下手谕,让我父亲带着家小到上京就职,许是又要升官了。”

  黎歌心道,只怕是完颜宗望兵败回国,怕你父亲再造他的反,要你们母子去上京做人质呢,偏这个傻瓜看不出来。当下也不点破,笑道:“你父亲竟带着数万两黄金去京城就职,也算得上世间奇闻了。”

  郭从义得意道:“这算什么,我家后花园的古树还搬来好几颗,光拉货物的马车就有一千多辆。”

  黎歌心中暗叹,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便装作欣喜道:“若你真是郭药师大将军的公子,我自是愿意与你同行。”

  郭从义一副本知如此的样子,仰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如此,便随本公子回去吧。”

  说吧率先大步而去,黎歌苦笑一声,默默跟在他身后。

  待二人返回大定府已是未时将尽,二人穿戴皆如乞丐一般,进城后直奔府衙而去。

  未待二人敲门,许是接到通报,但见府衙中呼啦啦涌出一大群人来。

  为首一人,身长七尺,长髯飘飞,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英姿伟岸,望之令人生畏。

  郭从义早已收起嬉笑,紧跑两步扑到那人怀中,“哇”的一声痛哭起来,眼泪鼻涕尽数抹在那人衣服之上。

  “爹,孩儿差点便见不到你了。”

  黎歌不料郭药师竟有如此气势,心中不由啧啧称奇。

  却见郭药师也不嫌脏,拍着郭从义的背缓缓安慰道:“不是说出去听曲子散散心吗?如何便出了事故?”

  郭从义愈发嚎啕大哭道:“我只规规矩矩听个曲子,确忽然被几个强人抓走,说要杀我给什么人报仇,还好被这位姓葛的壮士相救。”

  郭药师冷哼一声道:“你没事就好,那帮混蛋自有为父来对付,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郭从义抽抽搭搭道:“如此就好,只不知父亲要怎么报答葛壮士呢?”

  郭药师抬眼朝黎歌望来,眼中精光一闪,淡淡说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黎歌抱拳一礼,恭恭敬敬道:“小子名叫葛离,师从南宁棍仙常怀远。”

  郭药师略一沉吟,皱眉道:“南宁据此只怕有几万里路程,但不知葛少侠来大金国干什么?”

  “小子此来贵国,并无甚要紧之事,一来遍察各地风土人情,二来便是要投一可靠之人,搏一番功名富贵。”

  郭药师正欲再问,却听郭从义不耐烦道:“孩儿问你如何报答恩人,你却在这里问东问西。”

  郭药师哈哈一笑道:“从义说的是,既然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葛壮士,不知你可有所求?”

  黎歌点头道:“小子但求纹银百两,以做盘资。”

  郭药师满意点头道:“这有何难?我这便吩咐下人给阁下取银子。”

  郭从义不满道:“父亲,你儿子的命便只值一百两银子吗?”

  郭药师忙不迭道:“当然不止,那便换成一百两金子如何?再多只怕葛壮士携带不便。”

  郭从义知他说的在理,便点头答应下来。

  郭药师侧身道:“韩知州,本官匆忙间未带足银两,不知府上是否宽裕,可否借我一些,来日定双倍奉还。”

  郭从义身后一个身披红袍,大腹便便的胖子大喜过望,忙不迭道:“管够,管够。”

  但见身后仆人转身狂奔而去,转眼间便复奔回,将一袋沉甸甸的金豆子送到黎歌手上。

  黎歌随手一颠,足有十来斤之多,当下苦笑道:“举手之劳,怎当得起如此厚报,此去上京,不足千里,金豆贵重,只十两足矣。”

  郭从义惊喜道:“原来你也要去上京,何不与我同行?”

  且说且拉起黎歌的手向府内走去。

  郭药师眉头略皱,随即又复松开,俯在那韩知州耳畔吩咐道:“今晚再加些人手,小心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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