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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宗翰断义倚翠楼/宗望忆旧承乾宫


  却说倚翠楼外两股骑兵滚滚而来,待两方人马站定,队中打马走出两位将军。

  其中一人望着孔武有力,抱拳道:“大将军,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海涵。”

  另一人正是完颜宗望,闻言皱眉道:“宗翰,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那完颜宗翰面无表情道:“回大将军,末将接兵部尚书命令,说此地有反贼闹事,故而前来查看,大将军所言,我却是听不太懂。”

  完颜宗望长叹一声,缓缓道:“想当年,在虎水河畔,你我兄弟四人义结金兰,立志灭辽,食同桌,寝同床,何等亲近,为何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

  完颜宗翰漠然道:“大将军莫要将我抬得太高,我只是一介臣子,有何资格与你们称兄道弟。”

  完颜宗望脸上一暗,随即满脸怒容,喝道:“鸟家奴,你以前说的话都是放屁吗?”

  完颜宗翰听他呼喊自己的小名,面色终于有了波澜。

  “当年之时,宗翰少不更事,竟然与大皇子、大太子、二太子结拜为兄弟,犯了人臣大忌,不提也罢。”

  完颜宗望闻言怒气难遏,打马上前,将完颜宗翰领口一把拽住。

  “鸟家奴,你贻误军机便不犯忌吗?蓄养死士便不犯忌吗?结党营私便不犯忌吗?插手宗庙社稷便不犯忌吗?谋害皇储便不犯忌吗?”

  完颜宗翰任由他扯拽,只淡淡说道:“大将军,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若你想要鸟家奴的性命,只管一刀将我宰了便罢。”

  完颜宗望将他狠狠一推,策马而回,立在阵前,朗声道:“鸟家奴,不论谁对谁错,只要是太祖的旨意,我斡鲁补便决不会违背,纵然与你反目成仇也在所不惜。”

  完颜宗翰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过,沉声道:“迂腐之见,若依你所言,今日的大宋,只怕便是明日的大金,到时候你我有何面目去见太祖?”

  完颜宗望沉默良久,缓缓叹气道:“今日之事,如何收场?”

  完颜宗翰毫不犹豫道:“我接兵部命令,将今日在场之人,尽数扣回,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完颜宗望笑道:“既然大哥已经不再留手,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罢大手一挥,身后骑兵尽皆长枪平举,做好冲锋的准备。

  忽闻四面八方又复蹄声大作,大街小巷中也不知涌出多少大头兵,骑步混杂,将个倚翠楼围得水泄不通。

  一员长髯飘飘的老将跃马而至。

  “二太子、宗翰将军,且慢动手。”

  完颜宗望冷冷道:“郭将军,你也要进来掺和吗?”

  来人正是上京留守使郭药师。

  郭药师跃下马背,来到二人中间,抱拳道:“二太子、宗望将军,老夫受命守护京师,二位在此大动干戈,却不知有没有陛下手谕。”

  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漠然以对,均未回话。

  郭药师也不以为意,再抱拳道:“既无手谕,二位便请回吧,此间之事,本使还要回禀皇上,没时间与二位在此干耗。”

  完颜宗望最担心的便是郭药师站在完颜宗干的队伍中,见他两不相帮,也顿时放心不少,抱拳道:“老将军恪职尽守,秉公办事,宗望敬佩得很,这便率兵回营,听候发落。”

  郭药师回礼道:“二太子宅心仁厚,不令我等做外臣的为难,属下感激不尽,职责所在,郭药师但有得罪之处,还请二太子见谅。”

  说完又朝完颜宗翰抱拳道:“宗翰将军,不知能否表个姿态,好叫卑职心中有数。”

  完颜宗翰展颜笑道:“我常听大皇子提起老将军,他夸你智勇兼备,能识大体,断大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就此别过,来日咱们多亲近亲近。”

  说完朝郭药师善意一笑,调转马头,前军变后队,又复滚滚而去。

  高庆裔自然也随完颜宗翰而去。

  完颜宗望一跃下马,龙行虎步,来到黎歌与完颜亶身边。

  完颜亶一缩脖子,躲到黎歌身后。

  黎歌也尴尬一笑,不知如何是好。

  不料完颜宗望并不生气,只皱眉道:“黎小哥,你要跟着我们回去吗?”

  黎歌顿感犹豫不决,思忖片刻道:“我实不放心他的安全。”

  完颜宗望点头道:“如此甚好,有话咱们回去再说。”

  自有手下牵来马匹,黎歌抱起完颜亶跃上马背,打马来到郭药师身前,俯身道:“郭将军,其中曲折,来日再与您细说,从义尚在驸马府,你速遣人将他接回。”

  郭药师冷哼一声,并未理会与他。

  黎歌暗叹一声,随着大队人马也是滚滚而去。

  倚翠楼内一片狼藉,自由郭药师派人善后不谈。

  却说完颜宗望将完颜亶一路护送回承乾宫,将完颜亶打发去休息,遣散婢女,只余下他与黎歌二人。

  二人分宾主落座,完颜宗望呷一口茶,微笑道:“黎歌,你是否有诸多疑问想要问我?”

  黎歌摇头道:“没有,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并无多少兴趣。”

  完颜宗望闻言一愣,苦笑道:“你这人这般无趣,也不知素素喜欢你什么?”

  黎歌笑道:“我也不知,正要当面问问素素。”

  完颜宗望沉吟良久,缓缓道:“我给你讲一讲大金国的故事吧。”

  见黎歌不置可否,暗叹一声,继续道:“我等本是黑水河流域的女真族人,当年耶律阿保机将我等先祖分为生熟两部,‘熟女真’被他打散,而后迁往辽国各地,逐渐教化,‘生女真’则被他牧养在粟末江与宁江州一带,犹如牲口一般。”

  待到了天祚帝耶律延禧手上,更是变本加厉,索求无度,抢男霸女,鱼肉百姓,更是肆意欺凌我各族酋长如同家常便饭。

  我父亲也是一族之长,得我母亲相助,偷偷创立女真文字,暗中联合各部,最终一统女真,向辽宣战。

  天祚帝骄奢淫逸,哪里是我等对手,女真人一路高歌猛进,摧枯拉朽,最终在出河店一战定乾坤,辽灭而金生。”

  黎歌闻言不禁也是胸怀激荡,抱拳道:“金太祖英雄一世,令人心折。”

  完颜宗望神情一暗道:“我父亲虽然英雄盖世,可惜却遭天妒忌,于天辅七年,亲征燕京后,病卒于凯旋的路上,遗诏命我叔叔完颜晟继位称帝,如此才惹出这许多麻烦。”

  黎歌问道:“可是完颜宗干起了篡位之心吗?”

  完颜宗望苦涩摇头道:“初时也非如此,只是父亲身强体壮,忽然爆卒,且当时只有叔父一人随行,故而难免令人生疑。

  宗干虽是长子,但他乃是庶出,只称皇子,并无夺位之心,加之二哥完颜宗峻早亡,他多次劝我夺位称帝。

  可当时正值辽国未灭,宋朝又追着讨要燕云十六州,我不忍手足相残,便将他耐心劝回。”

  黎歌心中暗叹,沉吟道:“我见过完颜宗干,事关九五,只怕你暂时将他劝回也是没用。”

  完颜宗望颔首道:“若当时你能从旁如此指点我,何至于今日这般局面?”

  黎歌见他眼神热切望来,干笑道:“二太子莫要说笑,还请继续。”

  完颜宗望收回目光继续道:“太宗许是有所察觉,便将我二哥的唯一子嗣亶儿立为皇储,以做安抚。

  事已至此,宗干即使心中不满,也算勉强可以接受。

  可谁知太宗突然下令,大兴土木,新建上京城,致使宗干与宗翰极为不满,便又生出这许多祸事。”

  黎歌不解问道:“建国立都,难免之事,何至于此?”

  “你有所不知,当日太祖定都会宁府,只设毡账,并传下口谕:大金国一日不能平定天下,一日不能修建城郭。”

  黎歌奇道:“这又是为何?”

  “盖因大金国自揭竿之日起,征战并无片刻停息,虽看似兵强马壮,但实则国库空虚,本族人口渐有凋零之势,太宗为修建上京城,调用兵力五万,征用民力八万,又自燕云十六州掳来三十万奴隶,耗时耗力将近三年光景,犹未完工,也不知消耗了多少国力民生。”

  黎歌听得他们竟掳掠了三十万宋人,而自己昨日在城西所见,大概只余十万模样,粗略算之,竟有二十万宋人死在这上京城下,心中恼怒,不由冷哼一声。

  “这完颜晟确有取死之道。”

  完颜宗望也不怪他言语无礼,叹口气继续道:“如此情形之下,宗干与宗翰与我日渐疏远,开始拉拢朝中各方势力。

  但太宗手段也是颇为了得,朝中大多势力尽还握在他手中,兵权也被一分为四,一份在兵部尚书处,一份在我大将军府,一份在上京留守使手中,尚有三万禁军牢牢把控在他自己手中。如此宗干他们也确实翻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黎歌道:“为帝者,最擅长的便是这平衡各方势力的本事,如此相安无事也算不错。”

  完颜宗望苦笑道:“我也如你这般想法,可惜事与愿违,太宗见稳操胜券,便又起了心思,多次在人前贬低亶儿,却处处夸赞他的儿子完颜宗磐,废立之心,昭然欲揭。

  如此宗干与宗翰又起了心思,他们不能奈何太宗,便狠下心来要暗杀了亶儿,嫁祸太宗,发动政变。”

  黎歌怒道:“这完颜宗干与完颜宗翰也是两个混蛋,亶儿何辜,却要成为他们的棋子。”

  完颜宗望苦笑摇头道:“一直以来,我为大金殚精竭虑,既要对外作战,又要平衡各方势力,还有顾着亶儿安全,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黎歌知他心意,皱眉道:“二太子,我敬你为人,才听你说了这半晌话,我既为宋人,自盼不得你们大金国不战自乱,自相残杀才好,你若要招降与我,却是想都别想。”

  完颜宗望闻言也不意外,许是早料到他会如此说。

  “宗翰手下有高庆裔,宗干手下也新得了司徒有情,国师公孙噬天也只有太宗能够调遣,唯我手下四将实力稍显不足,又因折了林东,更是捉襟见肘,你若能来帮我,自然再好不过,若不愿帮我,便只需护着亶儿便成,素素与亶儿甚是亲密,只当帮她好了。”

  黎歌苦笑道:“还说你光明磊落,竟连素素也算计了进来。”

  完颜宗望微笑道:“我并非算计你,我母柳皇后本是你们汉人女子,为我父亲育有三子两女。大姐自小便遗失在战乱之中,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间。二哥完颜宗峻为人亲和,端庄威仪,甚得太祖喜爱,可惜却在西京之战中身受重伤,不治而亡。

  其下便是我与素素,我兄妹四人,只余两个加一个完颜宗弼。

  亶儿自小便是素素看着长大,所以素素对他格外疼爱,极尽护短,平日里我要教训亶儿两句也不能,更是成日里带着亶儿偷偷摸到宫外玩耍。”

  黎歌嘴角勾起,莞尔道:“这种事情想来素素也做得出来,既如此,我便护着亶儿好了。”

  完颜宗望满意点头,起身道:“无论如何,我总要保住宗峻唯一的骨肉才行,总要保住太祖的江山才行。

  我尚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这便要离开了,告辞!”

  说罢抱拳一礼,大步朝外走去。

  黎歌忧心忡忡,暗叹一声,也自回屋休息。

  之后数日,黎歌差了一个小太监到郭药师府上向郭从义与蓝灵儿报了平安,便安安心心待在宫中,每日只看书习武,生活怡然自得。

  期间,完颜亶也不知从哪里给他顺来一支绿茵茵的竹笛,说是海上的高丽棒子进贡而来,乃千年寒竹打磨而成,坚逾精铁,刀劈难坏。

  黎歌试之,其音清翠,爱不释手,日日把玩,须臾不曾离身。

  这一日,完颜亶去上早朝,黎歌练完功后,闲来无聊,便在书房里研究战阵之法。

  黎歌研读阵法,倒不是想要上阵杀敌,盖因完颜宗望送来书籍不是为政之道,便是为将之道,其他书籍少之又少,却是别无选择。

  黎歌自一字长蛇阵入手,先后通读摸索了二龙出水阵、三才天地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尚有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埋伏阵未及研究。

  今日所读正是八门金锁阵。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门而入则亡。其生死相易之处,变幻莫测,博大精深。

  黎歌正读到精彩处,忽见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推门进来,勉强换口气道:“黎先生,还请速到神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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