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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淮(上)


萧淮有时候会觉得人生看不到头。

        有时候,他也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他拥有一个显赫的家世,但却更喜欢像个浪子一样在市井与江湖里游走。

        作为权倾天下的燕王世子,他似乎不需要有个人意志,他是燕王冰冷制度下栽培出来的继承人,是五军都督府四十万将士们的副都督。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么他唯一的意志便是活得像个爷们儿一样,维护这片历经过多年征战的江山不再遭受摧残。

        这种雄心壮志,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他这种权贵子弟身上。

        可他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却亲眼看到了母亲的死。

        如果没有三族矛盾,没有种族歧视,那么他的母亲便不需要为了新朝廷的建立而付出生命。

        他杀人无数,可打心底里也厌恶着打着肃清种族血统为名义而进行的欺压和杀戮。

        所以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荣耀也沾着母亲的血,这偶尔也会令他感到耻辱和羞愧。

        所以,他更喜欢呆在远离五军营衙门与王府的地方。

        比如藏在鹿儿胡同深处的别院,也比如琼花台里的小阁楼。

        他是喜欢藏起来。

        有时候,他更有种奇怪的念头,把自己当成是浪子,商人,又或者玩世不恭的纨绔。

        这些假扮出来的身份,一定程度上可以令他麻痹燕王世子身份带给他的压抑,以及母亲和卫家人的死带给他的刻骨伤痛。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

        可是逃避能令他心里安定,他好像也找不到理由不这么做。

        他长久地住在别院里,强迫自己忘记还有个权倾天下的父亲。

        世人都说他难以接近,却并不知道他其实只是把真实的自己藏在假象之下。

        他偷偷地在静默之下看着人世间,看着那些怀着各色目的的人们。

        倚借燕王世子的身份,他看过太多濒临绝境的人,却没有见过她那样的。

        他坐在门口秋千上,闭上眼聆听着四周传来的虫鸣鸟叫。

        胡同口传来的脚步声他早就听到了,又短又急促,力道还不重,一定是女的。

        直到那脚步声停在了面前,他才睁开眼。

        他有些惊讶。

        这是个全身上下都充满着戒备的年轻女孩子,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还带着几分凌厉与危险。

        她跑得气喘嘘嘘,明明不会武功,但一身的气度让人绝不会将她与无知的村妇联系在一起。

        当然,更让他惊讶的是,她居然是个赫连人。

        她的手上有血,但她自己不知道。

        他开始明白她为什么逃得如此仓惶。

        她是赫连人,如果运气不好,她会落得比他的母亲更惨的下场。

        她显然并不知道他是谁,那么,他也不介意发发善心。

        他给她敷了药,这样,她就不用再去另外寻大夫。

        但她居然想杀他灭口……

        真有趣。

        但是,如果换成他是她这样的处境,他也一定会有这样的念头。

        对于一个无助的人来说,没有谁的命比自己的命重要。

        他不是圣人,有的时候,他甚至称得上残暴。

        所以,如果她真动手,他不介意杀了她。

        但他没想到,她居然又把簪子收回去了!

        他对她的兴趣,从她的胆大,转移到了她瞬间改变主意的原因上。

        如果不是她虚张声势,那就是她一定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是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吗?

        他捡起那只簪子,鬼使神差揣了起来。

        以为再也不会遇见,但往往事与愿违。

        南郊的镇子上,她奇怪地追着他,又奇怪地撤离。

        他开始想,她顶着这身危险的血统,究竟在做些什么?

        回到府里,他想起那枝簪子,不知怎么就揣在了身上。

        她竟然不是冲着他的身份来的,而是有她别的目的,这反而使他感到新奇。

        当然,这样说起来显得他有些自大狂妄,而且或许还有几分可耻的自恋。

        但确实是,她对他本身的忽略,反而让他对她有了印象。

        刑场上,他听说军犯还在行凶,他不加犹豫地杀了他。

        人群里遭受过惊吓的她脸色苍白,却又镇定得像是见惯了生死场面。

        她投过来的那一瞥,令他微微有些心动,可他还是得保持着世子的威仪,目光轻轻往她身上一扫,就走到了监审台。

        她对贺兰似乎也颇为关注,几次把目光投向他。

        她喜欢的是他那样的吗?

        即使不想承认,但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

        贺兰把她带到衙门里,终年不怎么呆在衙门的他也跟着去了。

        公事房里他到底坐不住,想起她在小胡同里乍遇他时的仓惶,他冲过去了。

        他不知道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他想了又想,觉得应该是出于对她的怜悯吧。

        他肆意地吓唬着贺兰谆,狂妄地把她唤成他的女人。

        他心里有恶作剧的兴奋,仿佛不是在恐吓贺兰,而是在欺负她。

        他二十一了,不是做事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了。

        可是他还是喜欢冷冰冰地吓唬她,他把簪子还给她,看见明明有胆子灭他口的她在他面前收起爪子老老实实地,他很得意。

        燕王走后,他在帘栊下继续吓唬,看得出来,她胆子都被吓得缩成一团了。

        ——当然,他也并不全是吓唬,那些警告的话,也有几分真的。

        他与燕王父子不睦的情况绝不能外泄,事关燕王府及麾下那么多将士的存亡,倘若她真口风不严,他也不会留情。

        可事实证明她不但聪明,还很识时务。

        他很满意。

        而且她长得可真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他从未看见过那样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但也仅止于此吧!她的血统是个大麻烦,他并不想与她有过多的牵扯。

        令他信念开始动摇的是在别院里,她明显在讨好他的时候。

        她像只小狐狸,分明想从他这里挖些好处,可是又把马屁拍得那么敷衍。

        他故意当着她的面涮羊肉。都说赫连贵族都挺讲究的,他把屋里吃得全是膻味,倒要看饥肠辘辘的她在一屋子里膻味里,能不能忍住不失态。

        结果她真没有。

        她不但没有失态,而且还看懂了他的军事舆图,还看出来他去大同要走的是哪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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