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诡异事
夏行站在城门处，望向远方高空。
就在刚才，一只由法力幻化的通信灵鸽扑棱棱的从城中飞出，飞向蛮荒山群，消失在视野里。
没有追赶拦截，也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仓皇离开。夏行低头看了看瓷缸里的小龟，轻轻说道：“此间事就算了结了行吗？”
似在自语，又似在同小龟讲话。接着又回头望了望城门正上方的“拂风城”那三个大字，继续轻声说道：“我暂时不走，就在你找得到的地方等你。”只是这次是对着拂风城说的。
言罢转身离去。
夏行施展身法，如一只鹏鸟般带着小龟电掣而行，于官道上奔行数十里后，直直的飞进了群山万壑之中。
复行又十里左右，听到有隐隐水声传来。渐行渐近，原先的隐隐潺潺也变成了滔滔巨浪竞相拍岸时的低沉雄厚的声音。
转过一道山脉，水汽变得浓郁迷蒙，一条浩大的长河出现在了夏行眼中。
忘川河到了。
拂风城外，万里忘川。巨浪奔袭，波澜壮阔。
每一次见到忘川河，夏行依旧会有那种第一次见到时的震惊。
自古有言：
万里忘川万里长，
横贯两界通阴阳。
世间我不愿缄默，
哪方敢称水域王？
霸气如斯，可见一斑。
“万里长”，只是一个笼统的概括。忘川到底有多长，夏行不得而知，但放眼所及，便是这浩浩乎的河宽也不下百里，若不是因为它的长度实在太长所造成的整体形状上的差异，这片水域已经可以算作是内海了，而绝非一个“川”字可以概括称呼的。
以夏行此时的修为，凌空横渡尚且不得过。
夏行带着小龟来到河畔，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忘川南北走向，河水自南疆中部发源，途径诸多水域湖泊，一路顺地势而下，横贯个大半个广袤的南疆，再从司天皇朝南部边荒九郡之一的离原郡穿过，擦边小城拂风，最后经过巫蛮的亿万大山，浩浩荡荡的汇入天南极境的混沌荒海。
自司天皇朝境内起，到荒海结束，这一段水域被称之为忘川。
广阔壮丽的忘川河里到底有多少水族？谁也说不清。其中又有多少潜修的大妖？依旧是无人可知。
但为人所知晓的是，这浩瀚的水域是有统治者的。
忘川玄龟一脉，据传是荒古前的几大兽尊之一，不动玄武的嫡亲血脉。
自荒古末年，天地发生巨变，修史出现莫名的断层后，玄龟一族便一直牢牢地占据着这方水域。
有逐鹿天下，跻身巅顶的实力，却与世无争，甘愿栖身方寸间，留守一隅地。不为祸世间，亦不行善苍生。平日里很少走出水府，也鲜与其他势力交流，整个给人一种迟暮腐朽的感觉。
当然，这也完全符合龟那种慢悠悠的生活状态。
只是若有谁惹怒了这一脉，那面临的便是狂风骤雨般的打击。
黑压压的一大群状如山岳的玄龟遮天蔽日，也不言语，直接幻化出本体，就那么生猛地往敌对势力中砸去，简单而粗暴。
第一轮砸死了，也就烟消云散了，自当揭过恩怨；若砸不死，便再砸第二轮第三轮，以至更多轮，直到砸死，揭过恩怨为止。
此类事件，近修史上有过明确记载，且并非偶然的一两次。
但凡了解忘川玄龟一脉，兼之又读过近史的人，是完全可以想象出那种令之绝望的恐怖阵仗的。
所以说老实龟一般不轻易发怒，一旦发起怒来，绝对不是你可以承受的经验总结是完全正确的。
夏行没读过荒古后的历史记载。一直以来，他读的都是荒古前的神话传说。虽然可能都是孤本，但除了和人吹牛时用得上外，夏行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用处。
更何况从出山到现在，他连一个愿意听他吹牛，并对他渊博的学识感到震惊与欣赏的“知己”也没遇到过。
你能指望一个穿着开裆裤、挂着鼻涕的半大小子能从你讲的故事中发现一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不同于表面上的另一个你？还是准备将这些讲给一位耄耋老者听？到底是你给他讲神话故事，还是他给你灌输人生感悟？
牛，要吹给懂得人听。你说万里忘川是你抠的，亿万蛮山是你堆的。讲出去，“不解风情”的，对你一笑了之；喜欢抬杠的，跟你死磕到底；一本正经地，与你引经据典；只有风趣诙谐、“志同道合”的，才和你煞有其事。
自古以来，凡那些惊天动地的、清新脱俗的牛皮，莫不是逗逼的在吹，更加逗逼的在捧。又有一代又一代的逗逼在传承在继往开来，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传世的经典名牛皮。
什么“仙福永享”，什么“万寿无疆”，什么什么什么，你倒是来一个给世人看看啊！被人追捧奉承的大话、假话、套话、空话，都是屁话，更是传世的经典。
忘川的可怕之处，就夏行目前所了解的情况来看，可以轻易屠戮成百上千个拂风城。
眼前的这只小龟，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说不定真的能扯出忘川河主一脉。
夏行将心比心，若是自己的后辈中有人被抓去当下酒菜，自己肯定是要发狂的。当然了，尽管夏行现在还没有伴侣，更无论后代，但并不妨碍他假设。
“这件事，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只希望你能劝劝自家长辈，只诛恶首，不要牵连其他无辜之人。我这般说，并不是挟恩图报要求你什么，只是为那数十万的拂风生灵想一想，也为你自己想一想，过早的沾染太多杀戮，于日后修行不利。”夏行也不管手中的小龟是否能听懂，这已经是第二次帮小龟化解心结，为拂风争取生机了。
原本一直不曾挪动过的小龟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夏行，似语非语，目光中夹杂了些许莫名的意味。
“咦，你真能听懂我的话？”夏行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物一般，好奇地盯着小龟，“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说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点了下小龟。
“真乖。”夏行刚刚说完，突然晴空响闷雷，烈日衬霹雳。
一道耀眼的闪电盖过了正阳，直直地劈了下来，精准地打向夏行。
夏行下意识的举手阻挡，可举了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可是雷电之罚，岂是肉身凡胎能抵挡的？
一念及此，便毫不犹豫地直接将手中瓷缸扔了出去。
半空中，小龟一副悠然自得。
夏行眼见躲不过去了，便强提真元，双手一挥，周身顿时金光大作，只一瞬间就被笼罩在了一口晶莹剔透的光钟之内。
毕竟也是经历过雷劈的牲口，虽然不复当年威武，但最基本的抵抗手段还是有的。
这雷来的诡异，先扛过第一轮再说。
只是夏行刚刚撑起光钟，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闪电临近光钟，却没有劈下，而是诡异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重新拔高三尺，正好悬在光钟的正当中。在夏行仿佛见到鬼的眼神中，头顶的闪电突然变化成了一柄和光钟等大的光锤。
“当”。
光锤径直砸在了光钟上，声音响彻百十里，惊起群山万壑的飞鸟，呼啦啦地仓皇飞向人迹难至的蛮山更深处。
光锤和光钟随即消散，雷闪也隐退了。此时再看夏行，双目紧闭，两耳轰鸣，头发根根倒竖，就这么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呼吸沉重，胸口剧烈起伏。
原本想躲避雷劫，谁曾想来了这么一出。被自己倒扣在钟内，保命术成了招灾法，音功在钟壁上来回冲撞，杀伤力何止是百十倍的增强！
还让人活吗？这年头就连雷劫也变得狡猾无比了。
都言现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何止人心不古啊！天心也不古了······
老天爷，你学坏了！
尽管没受到什么严重的实质性伤势，但夏行还是很光棍的躺在地上。
这事出反常必有妖。恐怕是只龟妖。
世间有三种雷法：人雷、地雷、天雷。
所谓的人雷，夏行自己就会使用。不管是后天神通的五行符箓雷术，还是先天神通的掌心诛邪雷法，这些都属于人雷的范畴。
人法天地，雷诀遗世。
地雷，修者中的绝顶阵法大家，可借助阵法之力，向莽莽大地借法，平地生出源源不绝的劫光神雷。护教杀敌，端的是好用。
地载厚德，雷劫佑之。
天雷，地力不可为，人力不可挡。甫一现世，行使的就是生杀大事。
有干天和者，天降雷劫以诛；有伤地利者，天降雷劫以灭；有坏人伦者，天降雷劫以罚；有逆乱阴阳，窃夺造化者，天亦降雷劫以期绝杀。
雷劫之中，惶惶天威；雷劫之下，寸草不存；雷劫之后，灰飞烟灭。
有大毅力、大勇气、大智慧、大阴德、大才情之修者，雷罚过后，能余残喘性命。彼时天地交泰，却又会降下无边福泽，使其得益非凡。
一罚一赏间，一死一生后，当知天威难挡，天心难测，天命难违，天道难逆。
天道需守，雷罚斩逆。
此天地人三雷。
由此可见，人雷、地雷可控，天雷挟天威，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碰触的。
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竟然迎来了天雷罚身？而且还是非常诡异的天雷，煌煌天威之中，好像又多了一丝戏弄的成分。
不就是轻轻点了一下那只小乌龟吗？自己还只是点了它的壳，没点其他地方，至于吗？
若论身份，这只小乌龟就算血脉不断的返祖，最多也就是纯血的神兽玄武了。纯血神兽固然珍贵稀少，但这世间还是能寻找到几只的。有必要用雷罚来保护吗？
退一万步说，不，退一百万步说，就算有需要，也不至于自己只是摸一下就引来雷罚吧？难道是上天的私生子？一只乌龟私生子，呵呵，那上天是个什么东西呢？又或者是跟什么东西生下了这只小龟？
夏行不介意用最邪恶的思想去猜测一个给过他伤害的人，哪怕是天。
这道雷劫，来的诡异，罚的诡异，威力也是诡异中的诡异。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
若说天雷绝对的不可为人力所御，夏行是持反对意见的。可是到底需要到什么境界的人物才能御使天雷，夏行就不得而知了。
自己家那几位可以奢侈无度的将荒古第一奇阵“逆乱周天”随意摆弄出来，超大才极小用的只为困住不让自己乱跑的师傅们或许可以做到。
但这滚滚红尘，亿万生灵中又有几个有自家师傅的道行修持呢？
这是哪位路过的大神通前辈在和自己开这等玩笑？
难道那只小乌龟是某位于天地有过无量功德的大人物的转世或涅槃体？因为失去战力，所以得了天佑？那为什不劈知味阁的那帮人？要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可是好人啊！充其量也就是点了一下，连摸都算不上。再大逆不道也大不过那帮人啊！
有功不赏也就算了，为什么反而受了天罚？太吃亏了！以后还想不想让人再做好事了？
还有没有业界良心了？说好的天理报应呢？
其实夏行骨子里就是个乐观的人。只要不死，何妨一笑。就算天塌下来，也是两米往上的人先顶着，顶不住了才轮到一米九的。
其实还能再撑一轮，夏行才一米八多一点。
夏行越想越觉得这事奇怪蹊跷，但怎么也绕不开思想上的几个盲区，最后索性也就暂时放下。
跑过去，夏行一把抓起了早就被泼洒在外，肚白朝天，四爪乱划的小乌龟。
仔细打量了一段时间，夏行快速出手，又是一指，只是这次点在了小家伙的头上。紧跟着，夏行甩开小龟，自己也快速跳离原地。
于百丈后，心虚的注视着周天变化。
不闻雷声，不见电光。又等了片刻，依旧如此。
呼——一场虚惊，夏行长出一口气。只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望着眼前滚滚南下的忘川河水，夏行的思绪又莫名其妙的飞到了别处去了。
你们家走失了这么一个天赋极高的后辈子弟，家大人不着急吗？为什么不见动静呢？自己从知晓此事，再到办好此事，连带先前的时间，总共快有四天左右了。偌大的忘川宗族怎么就不曾发现吗？
果然，自古有熊孩子，就有更熊的家大人。
夏行嘴里自言自语，念念叨叨。这个不好的习惯是在山上学艺时，被那几位师傅的奇言怪论入耳和动辄绝阵加身，百十天见不到一个活物，说不上一句话，也不能闭关的苦难岁月逼出来的。
其实，世间还有更加混账的熊师傅。夏行愤怒的呐喊着。
轰隆隆，朗朗乾坤正阳被乌云遮住，其中雷电翻滚，其外狂风大作，似有绝世雷罚即将降下。
又来？夏行脖颈微缩，立刻换上一付喜笑颜开的脸面。
“呵呵，师傅在上，徒儿知错了。”夏行像个顽皮的儿童，笑颜兮兮的对着天空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只是全无丁点儿恭敬的模样。
天空的异常景色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夏行对着虚空给自家师傅“点头哈腰”之际，尽皆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哈哈哈”。
天外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嗯？哈哈哈哈”一声惊疑，刚刚响起，便已落下，随着乌云与笑声一同消散。
瓷缸里的小龟，在劫罚刚来未来天空还尚无变化之际，也不管夏行是否会注意的时候昂起了头，目光深邃疑惑的看向虚空。只是越看，小龟脸上笑意越浓，待到夏行“点头哈腰”，云消天霁之时，两眼中的兴奋之色并不加掩饰的表露了出来。
夏行又开始嘀咕了，像个碎嘴的中年妇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坏毛病。老家伙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见到自己这唯一的徒儿“诚心诚意”的承认错误后，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继续降罚？还有，最后那一个“嗯”和四个“哈”是什么意思？
我了个去，自从带上这只小王八后，今天遇到的怪事真多。
夏行再看向小龟时，发现小龟也正在看着他。可他娘的，这是什么表情？
只见这只小龟嘴角上翘，眼里藏着坏笑，摇头晃脑。竟然还，还他娘的对着自己飞眼跳眉。
等等，它的眉毛哪来的？不化形的水中精灵有眉毛吗？
夏行浑身寒毛立起，惊出一身冷汗。
“呵呵，前辈，这么调皮可不是一位好前辈哦！”夏行苦着个脸对着小龟说道。夏行有时候会神经大条的毛病也是在山上之时被几个无良的师傅给逼出来的。
对于眼前事情的不确定性，夏行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说出这样的话，开出这样的玩笑，都是不应该的。加之先前表现出来的各种不好的习惯，不管这些毛病是怎样形成的，自愿也好，被迫也罢，终究是不符合光辉主角的形象的。
只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都吃五谷杂粮，谁敢说自己就不生病了？同是血肉之躯，谁又敢说自己性格没有缺陷了？一个初出山门的少年，岁不及弱冠，谁又能说这不是那几位学究天人的师傅有意为之的呢？
生命的精彩在于成长，成长的诠释就是不断完善，而所要的完善，就得不断遇到令之深省的人与事。
拿凡人举例：小时候，你出门捡到一个铜板，也许就会沾沾自喜，甚至得意忘形。只因自己捡到钱而别人没捡到，就觉得自己受天命眷顾，世界是围着你转的。等到了发觉自己并非是世界的中心时，你也就真正长大了，在经受了时间的磨砺与岁月的沉淀后，当你再次捡到一个铜板时，肯定是一笑带过。
这其中是眼界的提升，更是性格的完善。至少那时你不会认为世界又开始围着你转了。
再拿修士举例：当你初入玄道时，看见有高手争斗，飞天遁地，排山倒海，你会羡慕，会敬畏，会心生向往。待到你一路越阶跨境，修为达到了那个以前所敬畏的高手的水平，甚至更高时，回头再看，还会有那样的心情吗？
无惧生死，谁都能淡然面对；笑看荣辱，谁都能虚怀若谷；不拘于凡俗，不在意得失，肆意而为，谁都能逍遥天地间。
只是这“无惧”、“笑看”、“不拘于”、“不在意”之中，又有多少是天生的性格呢？从少见多怪、大惊小怪到见怪不怪，这就是生命成长的精彩，这就是完善性格的历程。
谁也不是天生的圣人，谁也不可能无欲无求。有了需求，也就有了性格缺陷。
天生的圣人，不是人！无欲无求，你说你活着干嘛？
道家清静讲究无为，但也会炼丹修气只期长生；
释教良善讲究不争，但也要红尘争渡只愿成佛；
儒门仁义讲究济世，但也是书生意气只论才情；
三千大道各有讲究，但也有表里不一只重实际。
大道尚且如此，更何况修道的人呢？
不怕性格有缺陷，就怕经历了事情还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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