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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殷璧越感觉到场间气氛顷刻变了。



        每个人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都是说不出的复杂。



        他收剑回鞘,看见陈逸笑起来,还对他拱手为礼,“今日一战,心服口服。”



        殷璧越心怀侥幸的想着,  这个假冒伪劣高仿光环,  也拉不了多少仇恨值嘛。



        于是他也还了对方一礼,  “承让。”



        执事弟子高喊道,“本场结束,  沧涯山殷璧越胜——”



        这场比试跌宕起伏,  称的上精彩绝伦,却没有人流血受伤。



        双方以端正而平静的见礼开始,也以同样的方式结束。



        殷璧越走下台,  沧涯山弟子们已迎了上来。目光似喜似悲,还带着某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看的他极不自在。



        下一刻,  人群分开,  他对上了洛明川的眼。依旧是清澈如洗的琥珀色。



        眼底带着浅浅的关怀与担忧,开口沉声问他,  “可有受伤?”



        一如他第一场比试结束时。



        那一瞬间,殷璧越突然觉得很安慰。



        不管这个世界怎么看他,洛明川看他的眼神始终没有变。



        管他什么仇恨值!



        师兄在大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  还等着我扶他回家呢!~(≧▽≦)/~



        洛明川清咳一声,  言简意赅道,  “尚有些事,  我与师弟先行一步。”



        众人这才露出恍然神色。



        脚下的道路已烂熟于心,转道小巷的时候,殷璧越扶上了洛明川的手臂。



        寒水剑的未尽之意在经脉骨骼中肆虐,让他不由靠的近了些。



        又蓦然觉得太近不妥,一贯持礼的师兄可能很不习惯。正想让出些距离,就听见洛明川诚恳道,“多谢师弟。”



        不用谢~(≧▽≦)/~



        *************



        两人走的毫不迟疑,等场间众人回神,背影已远去到几不可见,凝固成青天长空下的一个点。



        议论和叹息声纷纷响起。



        何嫣芸感叹道,“殷师兄这样……还好有洛师兄看着啊。”



        段崇轩不知该作何表情,对于自家师兄的性格,他比别人有更深刻的了解,



        “幸好以四师兄的战力修为,不会被别人欺负。”



        有人不同意,“殷师兄修为高深,战力卓绝,可是万一将来有人心术不正,要骗他呢?比如装可怜搏同情?那怎么办?”



        “殷师兄总是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就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这太好了!”



        “对!虽然容易被人误解!但也能震慑宵小!”



        沧涯山弟子们聚在一起,对自家师兄的性格表示深切忧虑,最终得出结论,洛师兄一定要把人看好了!全沧涯群策群力,也一定要把人看好!



        褚浣带着濂涧宗的弟子上台,将陈逸扶下来。陈逸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担心,自己确实没有受伤。



        看台上的曲堆烟也终于放下心来。



        看台上忽然有人宣了一声佛号,众人看去,见是一位皆空寺的灰袍高僧。



        佛修一贯低调,尤其是皆空寺的佛修,身在闹市也如礼佛堂。



        子明是皆空寺讲经首座的师弟,辈分和修为都摆在那里。但他不说话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说话的声音和煦如春风,就像在念诵经文,“阿弥陀佛,师叔祖常说,我佛门弟子行走世间,并不是要因慈悲而处处退让,而是需有‘菩萨心肠,金刚手段’。贫僧从前不懂,今天才明白,原来说的就是殷施主这样的人。”



        众人心中感慨万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抱朴宗的长老冷哼一声,神色怨毒的低声咒骂道,



        “哪里是心慈手软,简直是妇人之仁!未来也难成大器!剑圣竟会有这样的徒弟!”



        突然他感觉背后一冷,慌忙回头,就见濂涧宗那位长老冷冷望着他。



        这才想起殷璧越手下留情的对象是一位濂涧弟子,自己刚才的话,虽然声音低,却难避半步大乘者的耳目。今日到场观战的人中,濂涧宗长老修为最高。那一眼没有半分威压泄露,却饱含威胁之意,他只得青着脸不再言语。



        青麓剑派的长老也开口了,淡淡道,“剑圣有这样的徒弟,是件好事。”



        中年女子冷眼震慑完了抱朴宗那人,转向曲堆烟时,面上才显出几分亲切。她之前已将战局看的分明,此时娓娓道来,



        “你师弟为了出最后一刀‘揽月’,倾尽全力,周身护体真元早已溢散,几近于无。殷璧越那一剑若是落到实处,他少说也得一年不能拿刀。纵然有你娘的‘金风玉露’,也得养半年的伤。”



        说到这里又转为告诫,



        “将来不管你与何人比斗,若不是生死之争,护体真元绝不可散,将自己置身于大凶险之中……至于殷璧越那孩子,明明面冷心热,偏要嘴硬,做人情都不会做足全套,你以后也莫要学他。”



        曲堆烟依旧柔顺的答应下来,“姑母教诲的是,烟儿晓得了。”



        中年女子满意的点头。



        曲堆烟心里却想着那个面冷心热的少年,不由笑起来。



        心慈手软也好,不通世故也好。她都觉得很好。



        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作想,折花会第三轮都在继续,这场精彩绝伦的战斗终究硝烟散尽。



        但茶楼酒馆里还能听到议论,倚湖剑第一次出鞘,便有万山破揽月的威势,当真不可小觑。就是不知道与风雨剑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锋锐?



        这个问题,殷璧越本人也回答不出。



        他坐在蒲团上用绢布擦剑,神色认真,动作一丝不苟。



        脑海中细细回想着当时战斗的细节。不是错觉,这把剑在揽月的威慑下,出鞘时确实剑身轻震,隐有嗡鸣,似嗔似怒。



        但依然不接受他的真元,沉默而固执。如果‘诸圣时代’的第一神兵‘临渊’还在世,只怕也没这么大架子。



        想到这里,殷璧越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师父你当年传剑出bug了吧#



        #我想跟这把剑谈谈#



        **************



        七日之后,折花会第三轮结束。曲堆烟在之后的比试中再未现身,不少人感叹美人惊鸿一面,不知此生是否有缘再见。



        本应有四十人晋级,但出现了几场两败俱伤的战局,胜者也放弃了下一轮的参赛资格。是故晋级者仅有三十六人。



        在第四轮抽签之前,参赛弟子还有三天的时间进行休整。青麓剑派也要调派人手,做擂台阵法的加固和修补工作。



        叶城的外来修行者更多了,都是等着围观下一轮比斗的。黑甲守卫队的日常巡逻加重不少,城里酒肆商铺和赌坊钱庄的生意更好了。



        现在各门派的弟子,已被淘汰和赶来围观的,远比还在参赛的多。



        许多人没了比赛的压力,都喜欢去赌坊里下个小注,小赌怡情,支持一下自家宗门,调剂一下修行生活。



        虽然下一轮的抽签结果还没出来,但有不少人知道那天茶楼的事,风雨剑钟山和剑圣弟子殷璧越终归会有一战,因此赌局早早开了起来。



        殷璧越之前在战斗中展露出的剑势,让他‘走火入魔,修为大损’的传言不攻自破。是故这两人之间胜负赔率相差不大。



        但总归钟山境界更高,押他的也要更多。毕竟上一轮比试中还有人对他破障后期的修为提出质疑,认为他已经算是半步小乘了。



        秋湖边,洛明川和殷璧越重复着修行、练剑还有指导话唠的生活。



        段崇轩忙着修行、练剑和被人指导,百忙之中还跑去赌坊给自家师兄狠狠押了一笔。



        于是他在叶城姑娘心目中英俊不凡,年少多金的形象更伟岸了。



        这场几乎全民参与,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大赌局,只有抱朴宗弟子没有参加。



        并不是因为他们在潜心修行,超脱低级趣味。而是在最初殷璧越与何来的对战中,他们向叶城钱庄借了一大笔钱去押何来胜。后来赌局赔了,钱财一时间凑不齐,还是带队长老亲自掏腰包,才还清了在钱庄的欠账。



        这件事情传回西大陆横断山,被宗门里的太上长老们传信斥责‘丢人现眼’。是故现在的抱朴宗弟子,都不敢再去赌了。



        叶城的三伏天快要过去,乌金西坠时便有凉风乍起。



        城里的民众搬出竹椅在街巷边纳凉,打着蒲扇嗑瓜子,说着新听来的折花会热闹事。花楼上的彩灯迫不及待的挂上,中心主街的商贩开始筹备夜市,高门大户里的灯笼也早早点了起来。



        秋湖边的沧涯弟子们结束了一天的练剑与修行,有的回到屋里准备凝神入定,有的则结伴往城中心走去,也要凑凑叶城里的热闹。



        西天的余晖洒下,湖面浮光跃金。倦鸟归巢,远处的一片白墙灰瓦的民居院落间,升起炊烟袅袅。



        湖边人影渐渐走远,笑谈声也散去,黄昏里的秋湖静默下来。



        只有微风徐徐,吹起千丝万缕湖畔垂柳。



        到目前为止,今时与往日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今天又注定不同。



        因为柳树下立着一个小姑娘。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已经站了多久。



        她就好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那里一样,晚风和垂柳都不曾注意到。



        她穿着紫色的长衫,广袖窄腰,衣摆绣着繁花似锦的暗纹。发间的珠钗非木非玉,只有尾端嵌着一颗圆润的明珠,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当白发少年推门而出,提着剑向湖边走来,她浅浅笑了。



        一笑三春。



        垂柳再多姿,如何有她梨涡柔美?



        湖水再光辉,如何有她眼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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