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忆-仲黎
我记事非常晚，在我六岁的时候才记事，然而，我从来未曾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在那时的我看来，所有的事都是理所当然。包括我人生见到的第一张脸，不是我的父母。
在我记忆的最前头的尽头，我是以在一间古朴的屋子里醒来作为开始的，懵懵懂懂，马马虎虎，看到雾气氤氲，瑞脑金兽炉里冒着雾气，床是桃木雕花大床，罩着银鲛纱，在一排红烛下发着淡淡的光芒，金丝勾边，江南十年才出一匹银缎锦云文锦做成的一床被褥，被褥下凉凉的，我掀开看了看是一块质地坚硬的寒冰发着淡淡的蓝光。突然，他就推门而入，看到我的时候，目光闪烁不定，竟是立在原地，似乎久久不能言语。
我被他的眼睛镇住了，冰蓝色的，就在和我对视的时候又变回了黑色，黑的很彻底，瞳孔很大，显得整只眼睛特别黑，带着魔咒一样。他走了过来，看到我先是一笑，然后帮我拢了拢睡袍，似是感叹地说：“你看上去真小。才六岁。”
我笑一笑，还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刚刚是蓝的。”
他浑身一顿，侧过了脸，下巴尖尖的，睫毛长长，在脸上投下一片剪影：“啊，被发现了。”那时还小，就已经听出了话语里的自嘲，尽管那时候不懂这是什么样的语气，直觉上还是安慰的对他笑了笑，用自以为天真的笑脸，鼓励道：“很漂亮。”
他终于扭过了头，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像是在告诫什么一样：“你啊，可是南国的锦华公主，天神的后裔，天神的力量都在你的神心里，因为这原因，你可能现在才记事，不要紧，你可以活的比任何凡人都长久，知道吗？”
“可是，你是谁？”我望着他的眼睛，几乎渴望的想知道他的名字。
他笑了笑，在床边坐下：“我叫仲黎。我是大国师。我来给你讲一讲这个大陆的基本情况可好？”
我说“好啊。”听着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给我讲述着这里的故事，那些凡人，那些神，那些可爱的妖怪们，还有幽幽飘着的鬼们，避世的装清高的神仙们，唯独没有说魔，没有说那个神魔大战。似乎，这里几千几万年都是这样，并且会一直持续下去。
然后，他说到了自己，因为我近乎固执的问他：“你是哪一个啊？你是妖怪？神仙鬼魂？”
他想了良久：“我什么也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知道我从冰雪高原之地而来，是为你而来。”
我想着这个为你而来，心里无端的一阵甜蜜，总之觉得有个人可以信赖，感觉很好，后来才没明白那种感觉叫幸福。
“那仲黎，你可以活多久？可以活的和我一样久吗？”
“你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希望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啊。”
“。。。。。。。你这么小就学会撩汉了。”
“撩汉是什么？”
“就是你刚刚做的事。”
“可是仲黎，你没回答我的问题，而且，我以后会常常那样做的。”
“我啊，我会一直在的，阿槿，一直在。只是我会每隔一段时间回到冰雪高寒之地，沉睡一段时间，然后再回来。”
“啊，仲黎，我的父母呢？”我忽然觉得应该是有这样的东西的，所为父母的存在，就像我知道我是女人，他是男人，我可以和他在一起一样。我知道如何穿衣，如何吃饭一样。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仲黎说这叫本能，我毕竟在他的熏陶下活了六年，尽管没有记忆，但是很多东西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学会了，变成了一种本能。就像我一直想要和仲黎像男人和女人那样在一起的想法。
“你的父母现在很忙，他们要稳定国祚，你暂时居住在我这里，我会教你许多东西的，你好好学，等见了父母，他们一定会很开心地看见你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恩恩。”
然后我就在那里住了一年之久，那里很大很大，一年的时间我都没能走完。那里的人都是冷冰冰的，不爱说话，没有呼吸，那里总会在某个清晨，出人意料的飘起白雾，那里看一看到漫天的星星，近的仿佛伸手就可以摘到。那里有一个很高很高的观星台，上面总是有刮不完的风，和美丽的日出日落。
我很喜欢很喜欢那里的一个人。
“仲黎，我们像男人和女人那样在一起，好吗？”我看着他。他习以为常地抿了一口茶，茶杯是薄玉磨得，北方的冰雪玉，很白，近乎透明，几乎都可以看到里面飘着的茶叶，那茶叶是仲黎自己种的，叫“平原一点绿”，我给起的名字，后来他嫌在自己的茶经里这个不好写，一只商量下，就改成了“点绿”。清香甘醇，仲黎说，千人品尝千人味道，一时品尝又是一时的味道。
“阿槿，你还小，不能这么草率。”
“哦，那等我在长大一点就再和你说，好吧？”
“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她无奈地扶了额头，“明日我找个姑娘来教教你。”
然后入梅就出现了，是仲黎药园里一株忘忧草变成的小妖，身段婀娜，唇不点而朱，一双秋水目看得人喜欢得很，眉毛也总是似蹙非蹙，我看着很是心疼。而且她的身上会散发一种馨香，闻了的人都会暂时忘记一些忧愁，很开心地和她相处在一起。我也不例外，只有仲黎似乎对她一直很淡漠，每日我和她一起坐在茶园的亭子里聊天的时候，仲黎就拿一本书坐在不远处，身边的桌子上总是摆好笔墨纸砚。而入梅不在的时候，他就会和我做一起，沏茶来喝，和我聊聊他的一些早年闯荡的经历，我听的很开心，并且，对外面的世界有了很大的兴趣。
时间就是这样平凡幸福的过着，直到有一天，入梅拉着我神秘兮兮地要单独讲悄悄话，于是我俩开始耳语。我看着入梅一脸娇羞的抓住我的胳膊，红着脸趴在我的耳边悄悄的说：“阿槿，你觉得仲黎如何啊？”
我自然是觉得仲黎好极了，他是我那时唯一见过的男人！英俊不凡，知识渊博，成熟稳重，很是可靠，身份也高贵，很会照顾人。我于是把她一通夸，夸得入门的小脸又是一通红。
“那你，可不可以问问他如今多大，可有娶妻？”我不知道入梅何以要问他这样的问题，而且，还要我去问，但是看她满脸央求，小脸红透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答应了她。
她走后，我找了仲黎去观星台看星星，他提了一壶酒，也不知道为何面色有些凝重。
“仲黎，你如今几岁了？”我闻着酒香问她。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淡：“我也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总之，是很久很久。”
“啊，我才快要七岁啊。可是仲黎，入梅一直说我不像是七岁的孩子。。。”
“阿槿，你真的很小。”她打断了我，打开了酒瓶，斟了一杯酒，当然没有我的份，我只有看的份。
我看着他一饮而尽，想了一会，气氛有些尴尬：“仲黎，入梅要我问你，你可有娶妻？”我其实也很想知道这件事。
仲黎只是抿了好看的唇，良久，才说：“没有。阿槿，你觉得入梅是个怎么样的妖啊？”
“我觉得入梅很好啊。她很柔弱，让人想保护呢。而且她也很矜持。我觉得她是想和你像男人和女人那样子在一起呢？她想做的你妻子。”我说着说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条链子穿在了一起，恍然大悟一般，“啊，她喜欢你，她想要嫁给你。”说完，我就沉默了。然后仲黎给我上了人性的第一课。
入梅是一只忘忧草的妖怪，因此她需要吸食一些人的快乐来让自己灵力充沛。本来她是可以吸一点点，对人也不会有什么危害，但是她对那些没有权势的平民，都是吸干净了才肯罢手，而对于那些大官贵族，更是心狠手辣，杀人无形，她以为这些没有人知道，躲在仲黎的茶园里。大家一看是大国师那里出身的妖怪，又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对她很是尊敬和照顾。时间久了，凡人得发疯病的越来越多，甚至有些官员得了抑郁症自杀了，刚刚稳定的朝局被打破。于是我那传说中的父王派了他来查此事。
“那你为何还要入梅来我们这里玩？”
“因为我想你知道，不要被人和妖怪的外表所蒙骗了，而且入梅每日来看你并不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玩，而是因为她想和我在一起。因为我这里有许多好东西可以提升她的修为。”
我打翻了他的酒杯，酒水洒落在他的衣襟，湿了一片，锁骨隐约可见。我心里觉得这样对她有些愧疚，又不知道要从何道歉，只好将他望着，看着风吹起他的头发，星光落进他的眼中，美得让我忘记了羞愧。
“我不信入梅是那样的人。”我刚说完。他就拾起了酒杯，让它和酒瓶规矩的呆在一起，说道：“那我带你去看，你只要不要害怕就行。”
“我不会害怕的。”然后他抱住我，一跃跃下观星台，我爬了一个是时辰才爬上去的。有风声入耳，我抬头，以星星为背景，看到了他的脸和飞扬的黑发，在月光下，瞳孔里有蓝光闪过，严肃淡漠的脸平添了几分妖魅。我埋头在他的怀里，闻到了酒香和墨香，淡淡的，就像这个人一样，很淡，却很有存在感，像是香气丝丝入鼻一样丝丝渗透进一个人的心里。我想在那时我的感情已经不是独有依赖，也不止参杂了爱情这样的东西，似乎有很多复杂的感情都在那里，在那一个人的身上混合着。
我那时仅有传说中的将近七岁，可是，就在那一刻，我深刻的知道我并不只有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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