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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孤魂野鬼


看似平静的生活,其实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有欢乐也有痛苦,有惬意也有无奈。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生活的艰辛磨难,只有身临其境者自己知道,别人无法体会。一代代,一辈辈,一个个人都是如此。它就像一个魔咒,有始无终,循环缠绕。

        张顺坐在任春生家喝酒,低着头沉思了好长时间,摸了一把脸感慨道:“你说这孩子咋会这样?先天性肾虚,这是啥毛病嘛。”

        任春生低着头默默端起小酒盅,长长地叹口气,扬起脖一口咽下去,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张顺。

        “大夫说,没啥法子治,来家慢慢养着。昨个又挂了吊瓶,大夫说没啥大事,开了一大堆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大夫说不能累着,不能跑,不能干重活,连农活下地也不行,还得吃好的,还不能受凉受惊吓,说这孩子得的是地主病富贵病,我整天捉摸着你这俩孩子身子骨结实,感情是跟你练功夫有关?等他好了,让他跟着你练练?”张顺抬起头无奈地瞅着任春生。

        任春生犯起了嘀咕,这孩子从小跟着练过,不是不行吗?现在又查出先天性肾病,这怎么好练功夫呢?练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老张是不是急糊涂了。

        他叹口气说:“还是听大夫的吧,大夫说让好好养着咱就好好养着,这说起练功夫的事,我知道也有专门练那种调养身子骨的,可是我不会啊。咱练得这种功夫叫螳螂拳,外家功夫为主,内家功夫为辅。俗话说的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就是我们这种拳,当然还有更多的拳也是这个理。这自古以来呢,练功夫都是身强力壮的人才行,小孩子,壮年的人身子骨结实的人才行。国文这孩子的身子骨不行,先天性的,那不是后天锻炼锻炼就能改变的。咱老哥俩说话直来直去,好听不好听的咱的说实话不是?还是听大夫的吧,好好养着吧,别累着。练武不易啊,练武本身就很辛苦,最先伤害的就是人的肾脏。”

        “嗐,唉,这可咋办好呢?”张顺捂着脑袋挠着头皮。

        任慧芝在隔壁屋学习,听见两个长辈地谈话,替他惋惜担心。在村里这些同学中,只有张国文刘德发最爱学习,他们仨在级部里总是名列前茅不相上下。

        张国文暂时休学在家,很长一段时间,任慧芝总是帮着复习功课,带来老师布置的作业,讲解新课程内容。张国文很努力用功,身体却越来越虚弱,浑身无力经常出虚汗。同龄的小伙伴疯颠疯跑,他却蔫了吧唧像一根遭到虫害的高粱杆子,面黄肌瘦弱不禁风慢慢变得像一个小老头。功课跟不上了,经常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偷偷流泪。偶尔在村里溜达溜达,不一会儿就累了,他只好软弱无力的回家躺在炕上。

        崔桂花跟任春生说:“我早就看出身子骨不行不硬朗,怎么样?让我说准了吧,当初幸亏没答应这门亲事,要不然咱闺女可咋办?”

        是啊,老婆的话有道理。有时候这老婆的话,男人还真得要听,要好好地听,仔细地听,慢慢地琢磨琢磨才行,要不然闺女这一辈子不就瞎了,葬送在当爹的手里了。任春生不停地点着头嘴里咂摸着味道,越想越觉着当初没答应这门亲事还真是对了,他暗暗佩服起老伴来。

        任慧芝和刘德发几乎独占了级部前两名,都在背后跟对方较上了劲儿,谁都想多考出几分。

        刘德发跟其他同学比起来,是那种特沉稳特成熟的男孩儿。他不苟言笑也从不跟别人打闹,更不合伙儿调皮捣蛋。同学有什么不会的问题,他总是耐心讲解。

        任慧芝喜欢嘻嘻哈哈,善于组织同学搞集体活动,跳皮筋跳绳打沙包,唱歌跳舞义务劳动。横芳芳是她坚定的支持者,总是冲在最前头当先锋。

        任慧芝是班级的文体委员,第一批加入了共青团,担任了团支部书记。村里人见了任春生都管他叫任书记,叫得他心里美滋滋得,不知情的人还误以为他就是大队书记。因为这个称呼,他没少挨丁书记的白眼和调侃,丁书记瞅着机会和场合冷嘲热讽地作弄他。

        刘德发干班长,他和任慧芝为了班级的事少不了交流和沟通,相对于其他同学,他俩的交往就比较多。

        刘德发从小就喜欢任慧芝,特别是任慧芝开朗的性格,好学的态度,和超出同龄人的组织能力和号召力,所有一切优点都让刘德发暗暗佩服。他经常借着练字的机会,写一些古今中外比较隐蔽的情诗,让任慧芝指点指点。

        他的小把戏怎么能瞒得了任慧芝,她自然是心知肚明揣着聪明装糊涂,故意装腔作势地说:“嗯,好,不错,又进步了。”

        刘德发高兴地咧嘴笑,偷偷地瞥着任慧芝,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任慧芝对刘德发一直没有好印象,她怎么会让他得逞呢?“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任慧芝暗暗地嘀咕。她不喜欢他,发现了他的不良企图和动机以后,有意识地躲着回避,在言语表情上更加小心谨慎。

        横芳芳主动接近刘德发,想法设法套近乎。她突然之间好像喜欢学习了,不管是课间,吃午饭还是放学,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要请教刘德发。

        初二开学不久,横芳芳少女初恋的秘密,毫不遮掩地全部告诉了任慧芝,别看她平常里大大咧咧,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可是说起刘德发来却满脸通红,羞羞答答细声细气。

        任慧芝听着那些没来由的幸福激动,臊得脸红心跳耳根发热。横芳芳很早熟,也许是从小盼望着有一个属于自己家的缘故。

        任慧芝说:“你羞不羞啊,这种事也能想得出来说出口。”

        横芳芳心花怒放春心大开,不停地说着笑着,说到自鸣得意的时候,仰着脖子哼哼起小曲来。

        任慧芝被她说得春心荡漾,不能自己了,不敢再听下去,挠着横芳芳的胳肢窝,迎来的是更加猛烈的回应。两个纯情少女在漫山遍野互相挠着,尖叫着,撒着欢儿地跑啊笑啊。青春的活力如果不在此时发泄出来,旺盛的精力就要崩溃爆发,燃烧的激情就会立刻爆炸。

        横芳芳跟任慧芝讲了内心地秘密以后,更主动接近刘德发了。刘德发装作若无其事,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放学以后,三个人一起结伴回家了。

        横芳芳放了学是从来不直接回家的,现在先到任慧芝家学习,不懂不会地就问,实在弄不懂就抄袭。

        刘德发把她俩送到任慧芝家门口再回家。

        横芳芳以为是刘德发对她也有意思,其实不然,刘德发不喜欢横芳芳,他喜欢的是任慧芝。他觉着和任慧芝两个人,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团支部书记,挺般配。他没有横芳芳那么大胆,不敢直言不讳地明说,害怕任慧芝不高兴,跟他翻脸不再交往。

        刘德发已经是一米七五的大小伙子,白白净净,的确让一些女孩子喜欢。他一直跟着叔叔婶子生活,叔叔婶子疼他就跟疼亲生儿子一样,在某些程度上可以说是溺爱。即便刘德发做了一般小男孩的淘气事,叔叔婶子也从不打骂责备,总是耐心教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乡里乡亲的都说这孩子有福,说他叔叔婶子待他,比一般人家的爹娘对亲生孩子还疼还亲。

        刘德发从小就乖巧伶俐,深得大人们的喜爱。爹娘死了以后,他比同龄的孩子显得更加成熟懂事。他叔叔婶子和许多人家的爹娘一样,平日里省吃俭用,舍不得多花一分钱。对刘德发可是好吃好喝好穿,从来没缺着他什么,也从不让他比别人家的孩子吃得孬穿得差。他们私下里不知打算了多少回,等刘德发长大成家时,给他盖上四间亮亮堂堂的大瓦房。也像丁书记家那样,漆红的大门,贴了瓷砖的外墙,上面还有那么多花花绿绿好看的图画。他们把全部的心血和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盼望着他能接过他们手中的锄头和镰刀,再置办上一头健壮有力,能顶好几个劳力的大黄牛,娶一个安心本分心灵手巧能过日子的好媳妇,好给他们养老送终,完成他们这一生一世的使命。

        可是刘德发的心思,他们哪里知道呢。刘德发的心早就随着蓝天上的白云飘到大山以外的天地里去了。

        任慧芝的心思都在学习上,她看到刘德发偷偷摸摸地情诗,狡猾的眼神,故作深沉的表情,尤其当她知道横芳芳爱上刘德发以后,就暗暗好笑。他们仨个人这种微妙的关系,让她感觉生活中多了一些乐趣,学习上也多了一些兴趣。她总是觉着他们这些青春年少的初中生,搞起恋爱来就像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一样神秘莫测,这让她一想起来就觉着好玩儿,仨个人之间这种奇怪的微妙关系又让她对人生多了一层理解和认识。是啊,青春年少,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哪个少男不善钟情。所有这一切,她没跟任何人透漏一点,刘德发给她写情书的事,也没跟横芳芳透漏一个字。她想,既然对刘德发没那个意思,何必在乎刘德发的意思呢?又何必跟横芳芳讲刘德发对她有什么意思呢?更何况横芳芳先讲了爱刘德发的事呢。

        任慧芝丝毫没拿着刘德发的意思当回事,她有人生的追求和信念,有远大的目标,绝不是同龄人所能理解和想到的。随着阅读的广泛,视野地开阔,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眼下的目标是考上大学走出农村,她绝不想在农村谈婚论嫁生儿育女。

        眼看着初三就要毕业了,刘德发觉着再不向任慧芝表白心意。中考以后,很难说再有机会了。谁也不敢保证谁能不能考上高中,万一他们有一个考不上,要像现在这样交往就很难了,然而刘德发终究没有勇气向任慧芝直接表白。按照习俗,谈婚论嫁都是需要媒婆的。

        刘德发给任慧芝抄写了一首“红豆生南国”的诗,又写了一封激情洋溢的情书。放学前,偷偷塞到任慧芝的书包里。

        放学后,刘德发,任慧芝和横芳芳三个人和往常一样回到村。在任慧芝家门口,他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地说:“你看看你的物理书,我给你写了个东西。”

        任慧芝看他红着脸跑了,很奇怪地望着他的背影也没当回事。正巧,崔桂花正搬着一捆柴禾到灶房,她赶紧把书包递给横芳芳,迎上去帮忙。

        横芳芳打开任慧芝的书包抄试题卷子,想起刘德发的话,好奇地找到物理书,情书!顿时,目瞪口呆,犹如惊天霹雷。她愤怒的把情书连同任慧芝的书包扔到地下,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撕破任慧芝的脸,让她变成天下奇丑无比的臭婆娘。怎么这么笨,事先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她气紫了脸从屋里跑出去,差一点和任慧芝碰个满怀。横芳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跑出门去。

        任慧芝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不管怎么喊怎么叫,她就是不回头。

        横芳芳失去了理智,疯一样往山上跑,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喊大叫,好久没哭了,这一次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本来任慧芝是可以追上横芳芳的,连续熬夜没睡好,体力大不如前,跑了不到五百米就没力气了。她只好停下来喘粗气,望着横芳芳越跑越远的背影,独自纳闷。回到家,屋里凌乱不堪,发现那封被扔在地上的龌龊情书,顿时明白了。

        横芳芳满肚子的委屈和对任慧芝的仇恨,从此埋在心里。她要报复,每天都无数次地诅咒任慧芝。

        任慧芝想跟横芳芳好好解释解释,可是横芳芳见了她,总是阴沉着脸咬牙切齿扭头而去。

        横芳芳恨死任慧芝了,白马王子和期待美好生活的幸福甜蜜,全让她给毁了葬送了。横芳芳对未来的希望和幻想彻底破灭了,她萎靡不振,仿佛天塌下来一般。饭吃不香,觉睡不稳,还无缘无故发了两天高烧。

        任慧芝见横芳芳病了想去看她,可是又不敢,害怕再平白无故惹出事非。

        本来就不爱学习的横芳芳,学习成绩直线下降。过了好长时间,横芳芳才慢慢想起,三个人一起放学回家时,刘德发总是要把任慧芝送到家。当初,她还以为刘德发是想和她在一起呢。

        任慧芝看到横芳芳日渐消瘦无精打采,心里很难受,总想找机会解释。可是横芳芳见了她总是扭头而去,对她嗤之以鼻,视而不见。横芳芳以沉默,憎恨诅咒着任慧芝,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刘德发的情书,让任慧芝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给撕得粉碎扔到他的脸上。

        高中考试迫在眉睫,横芳芳也好,刘德发也好,他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别人感情上的事,和她任慧芝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任务是学习,是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大学,考上名牌大学,到城里工作上班。这就是她的梦想,这就是她为之奋斗的理想和目标。她不能像爹娘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修理一辈子地球。爹娘还有刘副镇长,段校长都对她寄予了厚望,她不能因为感情的事而辜负了他们。他们都希望她能考上大学有出息,想到这些,没用几天时间,任慧芝的心就平静下来。连同横芳芳刘德发和那封情书都忘得一干二净。

        横芳芳没考上高中,褚雪梅也没打算让她上高中。今后能找个上门女婿,多个劳力也好照顾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爹娘的打算,把她想和刘德发在一起的梦想又拉开了距离。为了能够找个上门女婿,他们拼命挣钱攒钱,这个目标成了他们下半生辛勤劳作的动力。

        横芳芳本来就不爱学习,再也不用上学了,这下可得了劲儿,也更野了性儿。除了帮爹娘放羊拾草干杂活,她再也没有其它娱乐活动。日复一日,横芳芳恨爹娘忽略了她。为了引起爹娘的关注,她惹得乱子更多了。只要十天半月不挨她娘地揍,就感觉浑身难受不舒服。

        在横芳芳和任慧芝是好朋友的日子里,她还能找任慧芝说说心事,发发牢骚,泄泄怨气。自从俩人闹了别扭不再来往,她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她从小不守规矩的言语行为,让村里的大人们心生反感。他们提放着她,担心他们的孩子跟她学坏了。私下里嘱咐孩子,不准跟她玩。有人甚至这样告诫孩子“我要是看见你和她玩儿,我就砸断你的狗腿。”

        横芳芳越来越孤独寂寞,除了家里的七只羊陪她度过无聊的时光,没有人玩耍交流,她成了山间的孤魂野鬼,成了爹娘的眼中钉肉中刺。离开爹娘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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