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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邙鼎山下少年郎 二


“周泽!周泽!……”一声声急促的呼唤撕扯着周泽的耳膜,等他浑浑噩噩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昏暗的烛光从他的眼缝中钻了进去,在他面前是奶奶那张苍老已布满皱纹的脸颊,只是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怒意,见周泽醒了,老人家右臂一伸就仿佛钳住了他的脑袋,还不待周泽起身,左手上端着的一只已经豁口的土色大瓷碗早递到了他嘴边,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浓黑黏稠的汤药便往周泽嘴里灌去。这几乎不是药,就像胶一般,入口时周泽几乎合不上嘴,胃里却一阵恶心,只听奶奶狠狠的说道:“喝,不许吐,一点都不许吐。”他只好皱着横着心往肚子里咽。

        大半碗浆糊一样的药,闻起来就像三伏天市场里扔臭了的烂鱼,周泽被奶奶掐着脑袋,根本就动弹不得,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周泽彻底把这碗药喝完,奶奶才松了手,周泽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呛得他脸红脖子粗,另一边奶奶把那只旧瓷碗往桌上一放,当啷一声,随即转身看着周泽,“小冤家,我告诉过你多少遍,北边的野果子不能吃,你非要把自己毒死才甘心?”

        周泽犹在咳嗽不止,却也不敢顶撞,过了半天等奶奶的怒气好像已经消了一些,他的咳嗽声也渐渐停了下来,才委屈的说道:“奶奶,我不是不听话,只是肚子饿得难受。”

        奶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又饿不死你,这么点小屈儿都受不了?”眼见奶奶又要发火,周泽低头不在做声,却突然发现在屋子的角落里,烛光昏暗处赫然坐着盲伯李瞎子。周泽轻轻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禁想起自己之前在村北摘那红色的野果的事情来,往常他也吃过,不过却没像这次这么夸张,还记得当时夕阳正红,自己就像美美的睡了一觉,之间发生的事情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忍不住又嗫声问道:“奶奶……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奶奶一听周泽的话,气又不打一处来,瞪着他吼道:“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告诉过你多少遍,那些野果子不能吃,不能吃,你听不懂么?连牛都能毒死的东西,你说你这次又吃了多少?”

        周泽黯然低下了头,嘟囔道:“要不是饿得难受我也不会吃那些东西……”老太太闻言一滞,随即一巴掌扇在周泽的脸上,“没出息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

        周泽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再也压不下心里那股凄凉的苦,他终于忍不住了,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面对一直抚养自己至今的奶奶,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比奶奶还高,或许是因为奶奶驼背的缘故,只是奶奶跟自己一样瘦。

        “奶奶,为什么你不肯让我干活,要让我挨饿?连你也要跟着受苦?我受不了别人的白眼,受不了他们讽刺挖苦的话,那些冷言冷语,我怕他们说我是扫把星、瘟神,克死了爹娘,如今又要害死奶奶,我已经长大了,我为什么不能出去做事、养家糊口?为什么?”

        啪!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周泽的话,只见奶奶气得身体有些颤抖,虽然周泽平日里也没少挨奶奶的打,可是这一次最让他心痛,这一巴掌虽然让他住了嘴,却永远也解不开他的心结。

        “周大娘……”面对此情此景,盲伯手中的梨木杖点了点地面,他的脸上永远带着那淡淡的微笑,“您老还是别生气了。”说话间他缓缓的向前走了两步,一双灰白的眼瞳看着周泽娘儿俩的方向,“我说周泽啊,你怎么能这样跟奶奶说话?她老人家抚养你长这么大可不容易。”

        “可是……”周泽咬了咬牙,心里话终究还是憋了回去,他始终不懂奶奶为什么要让他像个废物一样活着,至少他与眼前的盲伯不同,盲伯看不见,做事不方便,他却是一个正常的人,此时盲伯拄着木杖三五步来到周泽面前,伸出右手缓缓的摸索着着,“周泽啊,别再惹你奶奶生气了,来,天色不早,送我回去吧,一会回来,好好给你奶奶道个歉也就是了。”盲伯一双眼中空洞洞的,周泽看了看奶奶,老太太没有做声,盲伯又道:“周大娘,您也别生气了,周泽这孩子还是挺听话的。”

        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转身拿起桌上的旧瓷碗出去了,盲伯伸手拉起周泽的手腕,拽着他往屋外走,周泽的肚子里又咕咕的叫了起来。跟着盲伯出了屋子,周泽顿时便打了一个冷战,原本现在就已经是暮秋时节,他身上那件单衣给风一打早就透了,秋凉入骨,偏又饥肠辘辘,只好抱起了肩膀,盲伯手中的木杖点的嗒嗒响,周泽仰头看了看天,星辰灿烂,可是他的心里却有无数阴霾。

        老太太站在门口直到看着周泽与盲伯的背影逐渐远去,谁也没有听清她说了一句什么,便又转身进了屋子。

        “冷么?”盲伯轻声问道,周泽不经意的“嗯”了一声,双臂抱着肩,心中却在思量着,梅万金此刻应该正烤着火吃那香甜的甘薯吧?还有陈聪,他晚上一定喝了几大碗粥,也许还有肉,想到这,周泽的喉咙忍不住咕噜了一下,盲伯的脚步却在此时停了下来,手中的木杖也不再发出嗒嗒声,他好像费力的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而后左手探入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喏,这个给你。”

        “给我?”周泽一愣,接过那油纸包,还略带温度,听盲伯轻声说道:“没错,傍晚的时候,梅老爷多给每人发了两个馒头,这是我专门留给你的。”

        周泽心头一热,缓缓的打开那油纸包,里边确实裹着两个拳头大小的馒头,并不冷,该是盲伯揣在怀里的缘故,“盲伯,你把馒头给了我,那你怎么办?”盲伯脸上的微笑极为罕见的绽开来,“傻小子,给你你就吃呗,管那么多干啥?”

        周泽咽了一口唾沫,馒头,这东西可比粥更香甜,看着手里两个白白的馒头,周泽的肚子更咕咕叫得厉害,真恨不能一口把它们都吞下去,不过周泽还是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的从油纸包里拿出了一个馒头,又把另一个包好,递还给盲伯,“盲伯,我要一个就够了,剩下一个还给你。”

        盲伯抓着木杖的右手紧了紧,周泽却没有发现,只听他说道:“吃吧,孩子,我这会儿不饿,等明天咱们爷俩儿一起找个事做,也就不用挨饿了。”

        周泽把手中的馒头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还是坚持将那油纸包着的另一个塞回了盲伯手中,“盲伯,谢谢你,我知道每天早上奶奶给我喝的那碗水能让我一天饿不死,所以我不想再惹她老人家不高兴。”

        “走吧,明天我亲自跟她说……”盲伯接过周泽坚持递过来的油纸包,又揣回了怀里,周泽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馒头,不多会儿已经能够看到村口的那棵大柳树,盲伯就住在那里,从他半年之前来到邙场村,大柳树那空了大半的树洞就成了他的家。傍晚的时候盲伯去了周泽家,这才知道他还没回去,周泽奶奶不用猜也知道他去了哪,便与盲伯一起去村北寻找,果然发现了已经神志不清的周泽躺在野地里。原来周泽吃的那火红的浆果,虽然甘甜适口,可是每到深秋熟透之时,果内毒性积聚,麻痹心脑,不但会使人产生幻觉,严重的话,甚至还会送了命,所以这东西在野地里虽然长的不少,却鲜有人采来吃,多是伤痛之时以少量来止疼,因此得了一名,麻啡果。周泽也并非不知道麻啡果有毒,只是吃了几颗之后,幻觉渐起,不知不觉就又吃了许多,或许也是肚子太饿所致,幸亏被发现的及时,奶奶调了解药救他,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不过这一切又多亏了盲伯。

        周泽陪盲伯来到大柳树下,盲伯伸手摸了摸那树干,轻声笑道:“我到家了,多谢你送我。”周泽笑笑,心中只觉得空荡荡的,不知该何去何从,盲伯摸索着钻进了树洞,又侧耳听了听,“周泽,你也早些回去吧。”

        周泽轻轻“嗯”了一声,却迈步上前坐到了盲伯身旁,手中的馒头已经吃完了,他又抱起了肩膀,仍有些瑟瑟发抖,“盲伯,给我讲讲下午那个故事吧,我想知道楚梦云后来到底怎样了?”

        “他?”盲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我知道的已经讲完了,再讲就是瞎编的,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又让你奶奶担心。”

        “那好吧。”周泽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这树洞毕竟无法容纳两人栖身,“盲伯,天气越来越凉了,要不你也跟我回去吧,虽然我家不大……”

        “算了,过几天要是再冷,我就准备离开这里了……”盲伯说得云淡风轻。

        “你要走么?”周泽的语气中带着不舍,在邙场村除了奶奶一个亲人以外,几乎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只是盲伯来了以后,他才算有了个说话的人,起初盲伯讲的故事吸引的村里不少人来柳树下倾听,他几乎不能上前,如今盲伯故事的吸引力淡了,他却与盲伯亲近起来。

        “嗯。”盲伯刚刚轻轻应了一声,同时打了个哈欠,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周泽见盲伯表情有变,赶忙转身,只见村子里一道火光亮起,正是他来时的方向。周泽一看,脸色骤变,顾不得与盲伯打招呼,撒腿向着村子跑去,身后树洞中的盲伯却轻叹一声,摇头道:“天命有司,却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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