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何事春风雨中来
陌上府府衙的南面有条深巷，深巷西边的尽头有座上了年代的老宅。
老宅黑墙黑瓦，旧迹斑驳，几点飞花被风雨打落在墙外，看上去仿佛一个没有门窗的铁锈囚笼，十分古板，很是压抑。
一匹雪白的马儿站在院外一声嘶鸣，罕见的白色蹄子不停踢踏着门前的凹凸石阶，像是极为不适应这样肃杀的氛围，又像是因蹄子上沾染的那片花瓣总是不掉落而恼怒。
----这是一匹很爱干净、脾气也很坏的马。
因为它来自北方的雪原。
因为它叫雪马儿。
雪马儿打磨着蹄子上的那片花瓣，鼻孔里喷出一圈圈可见的热气将周身雨滴蒸发开来，形成一个真空区域，使得它白净的毛发上没有一点儿潮湿。
门依然没开，雨依然在下，落下的雨滴在院闱上弹了又起，散落成一片片黑色的水雾，将院内隐隐可见的参天古树彻底掩住。
雪马儿终于将蹄子上的那片花瓣踢落，它后蹄一扬，马尾一翘，没有任何预见性的----甚至于没有嘶鸣，便将前蹄高高抬起，狠狠的踏在了那道厚重的木门上。
“轰隆隆”一声，木门随之而倒，一层水雾噗的从四周冒了出来。
雪马儿一声胜利的怒吼，抬起蹄子低头看了眼，又扬起高傲的头颅，踏着小碎步踩过木门走了进去。
宅院里冷冷清清，偶尔看得到几把寒光闪烁的兵器散落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
雪马儿看了眼四周，似乎颇不满意宅院主人的态度，于是它身子一抖，一道祥和的金光闪烁而过，天空中的雨滴于此时忽然止住，忽地又如同石头般颗颗落下，打得地面哒哒作响。
下一刻，只见雪马儿的背后凭空出现一张散发着强大天威的书卷，天威浩瀚，压得人忍不住膝盖一弯。
雪马儿满意的看了眼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并屈膝跪下的三位黑衣人，得意的扬了扬前蹄，甩了甩额头上那绺覆盖住眼睛的白色毛发，轻微的哼了声。
跪在地上、身位较为超前的魏通不住瞥向倒塌的木门，面色微沉，在哼音落下的同时，伸手接过了飘飞下来的书卷。
这是书卷，或者用更加高贵及敬畏的说法来讲，那叫圣旨。
这是秋童从京都带来的圣旨，自十六年前第一道圣旨发下后，天后娘娘再一次用上了大庆国国印。
前一次是为了她丢失的孩子，怒杀了一些人；这一次，没有杀人，却依然是起因于那孩子。
圣旨上只有两个字----速归。
魏通没有想通圣后娘娘的意思，他甘愿蜗居这里十余年而没有回京，正是为了赎罪。
可如今，他追踪到了魔，也斩了几只南海偷渡来的妖，更捉过几个远自北方的蛮人，却依然没有那座崖下的任何消息。
作为统领着三史部的三史大人，魏通常把证据作为最重要的史实支撑点，没有这些，他很难下笔在史册上写下什么。
可如今，圣旨来了。
十六年前的那件事还没有淡去，圣旨上的两个字却已经如春雨一样，迅速而猛烈的将一切尘埃都冲走，再无一丝残余。
他干瘪的嘴角在这十多年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微笑，或许是由于许久没有笑容的缘故，在一袭黑袍掩映下，是显得那般阴冷而令人生畏。
魏通起身，转头看着身后两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去把她一起带走，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回去的时候，我们总是要留些念想的。”
身后两人无声而退，雪马儿优哉游哉的离开。
魏通在这一刻忽然想放声大笑，可不知为何，在想到那个孩子时，心里却产生了极重的厌恶感。
或许是天后娘娘的决定影响到了他的心情，他这时候没有任何心情。
就像一只只为主人卖命，到最后没有了一丝思想的疯狗。
于是他看着无碑崖的方向，说道:“我陪了你十六年，你回来的时候该怎样回报我？”
说完，一步踏出，便只留下了雨水蔓延而过的脚印。
雨绵绵无尽，秋不弃愣愣的站在府衙的大门前，望着天边的白点，心头莫名失落。
秋童走了，留下了一句让秋不弃来不及解释的话，以及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看着手中为自己遮了风雨的伞，想起那句话之前的一些话，秋不弃不由摇头一笑。
当时那些话是这样的：
“我像天后娘娘？”
“像，只是……”
“只是不是什么好事？”
“嗯，以前定然是，如今……或许不见得是好事。”
秋童赞赏的看了眼秋不弃，没有解释太多，随手拿出一把印有梅花图案的红色油纸伞，道：“这雨有些大，以后的路很长。拿好它。”
秋不弃接过，谢道：“日后去往京都，便还与姑娘。”
秋童笑笑，如同一朵初开芙蓉，摇曳着往府衙外而去。
秋不弃想到了什么，追着喊道：“姑娘，你用什么遮雨啊？”
回答秋不弃的是来自云端高处一匹雪白马儿的嘶鸣。
秋童乘马儿远去，临了一道柔美的声音远远传来：“渔樵公子，有缘京都见！”
……
“可我不是渔樵公子……”
秋不弃望着已然没入不知处的马儿，呆愣了片刻，心头喃喃道。
转身进到府衙，只见被抓的那些人在秋童的一声令下后，已经全数释放，唯一能证明这里发生过一些有趣之事的，恐怕唯有断了的门柱和水沟里漆黑的墨汁了。
对了，还有那棵依然挺立的小草。
小草傲然地处在风雨之中，迎风一阵摇摆后，忽地被一只白色布靴踩没，再也直不起腰身。
秋不弃微微皱眉，移动目光，从靴面往上看去----裙摆摇动，身姿婀娜，仿佛飘在空中的花絮，轻轻软软地。
就连那几滴血也是这般。
“血？”秋不弃连忙走了过去，扶住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轻轻，皱眉问道：“轻轻姑娘，发生了何事？”
轻轻美眸半睁，看到秋不弃的面孔，惊喜的一把抱住，随后眼泪流下，哭泣道：“公子，老板被人杀了。”
“什……什么？”秋不弃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一把抓住轻轻的肩膀，寒声道，“轻轻姑娘，你说清楚些！”
轻轻脸色苍白，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断断续续道：“公……公子，有人……有人追杀于我，老板为护我离开，被……被他们杀……杀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轻轻便昏倒在了秋不弃怀中。
秋不弃顾不得许多，连忙在轻轻腹部点了几指，看到血止住后，眼中忍不住闪动起了波光，轻声道：“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这时，府衙大门的院墙上忽然多了两道黑影，黑影闪烁而下，飘飞至秋不弃身前身后，如同地狱幽冥般的声音随着他们喉结的蠕动传将出来：“将那女子放下，你可以离开。”
秋不弃眼神淡漠，如同一块寒冰。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眼神，唯有在面对崖下的那些怪物时才会出现。
也没有人知道，出现这样的眼神，意味着的……是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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