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客栈而天下 上
尽管已不在无碑崖下，但秋不弃还是像过去十四年间的早晨一样，五更时分便已起床，用三吸时间静心养神，之后穿戴完毕，洗漱一番，确认小雅还在熟睡后，这才打开破烂的木门，轻轻带上，走了出去。
屋外是一个空旷的院子，有春风拂过，却不见花柳飞舞，倒是看得到几片柴屑在空中堆叠聚散。
这就是到了陌上府后，秋不弃与小雅住的地方----一家客栈后院的柴房。
小雅年不过五岁，却已是跟着秋不弃尝遍了辛酸。
自师傅离开后，秋不弃便只身带着小雅来到了陌上府，准备参加这一届的观碑大会，以求能借此寻得良方，为小雅治好眼疾。
只是两人来的似乎早了些，观碑预选大会还有十多日才开始。
又因囊中羞涩，小雅正长身体，秋不弃不得不来到这客栈中，为客栈老板洗洗碗、端端菜，做些脏活累活，以换取一些能入得了口的食物供给小雅。
好在客栈老板心善，见秋不弃身着陋装，又带着一个眼睛似乎看不见的小女孩儿，便心生怜意，将他们安排住进了客栈后院的柴房中。
如今春意渐深，春风渐起，院里不见花草，倒是平添了一番寂寥困苦之意，与之秋不弃自来到人世间这段时间里的遭遇倒也算是相辅相成。
看着眼前情景，手里拿捏着胸前那枚师傅离开时送与自己的玉佩，秋不弃不由微叹了口气。
叹息声落，忽然有一阵轻笑声响起。
轻笑声来自秋不弃所住柴房的对面，那是客人居住的地方。
听到笑声，秋不弃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甚至在转身朝那看去的时候，嘴角还带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随后，只听木门“嘎吱”一响，一道倩丽的身影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轻轻打开门，又轻轻合上，她轻轻掸去从院外飞来落到衣袖上的红花瓣，又轻轻地将花瓣放到一旁的窗台上。
她做什么事都是轻轻的，轻轻地笑，轻轻地走······有着轻轻如燕的身子。
因为她就叫轻轻。
轻轻看着秋不弃犹显稚嫩的面孔上充满悲秋意味的神态，又想到平日里他嘻嘻哈哈的样子，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是看不透他了。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是那日于嬉笑中怒扇了林家公子一个耳光的侠客，还是时时呵护着自己的妹妹，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的哥哥？
又或许都是？
又或许……都不是？
“你到底是哪个？”心头想着这些，轻轻不由收起笑意，下意识的轻声问了出来。
早间的院里太过安静，轻轻柔软的声音一丝不落的落入秋不弃耳中。
秋不弃拉了下衣服，嘴角的笑意迸发开来，最终轻笑出声，问道:“姑娘认为我是哪个呢？”
轻轻莲步轻移，如同一朵夏日初开的芙蓉在迎风招展，她走到秋雨身边，笑道:“我倒是希望公子是那日于众人间仗义执言，为小女子争得微薄尊严的少年侠客……”
说到这里，轻轻略微偏头看了眼秋不弃的神色，发现他的脸上又如往日般挂起了一抹干净的笑容，全然没有了初时那番伤春悲秋的神色。
轻轻略微紧张的心态不觉间放松了下来，顿了顿，继续道:“小女子有时候真是看不清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在众人噤若寒蝉的时候，你轻笑着扇了富家林公子的耳光。小女子无以为报，你说以身相许；可小女子以身相许时，公子却是摇头拒绝……”
说到这里，轻轻的双颊已是升起了两片红霞。心中实在想不通自己当时如何会不经思考便向一个少年答应以身相许这样严肃而又认真的事。
“我一个正常的少年人，高兴时自然会笑，不愉快时自然会怒。”秋不弃似乎是没有看到轻轻微红的脸颊，悠然道，“那人太过轻佻纨绔，我看不下去，又怕他日后前来骚扰，便才说了句要姑娘以身相许的话，这样也好断了他的念头。”
轻轻乌黑明亮的眸子轻轻一颤，带着一股哀怨说道:“原来是这样。”
秋不弃笑笑，朝轻轻抱拳行了一礼，道:“客人来的多了，还得去帮老板照顾生意。姑娘请便。”
轻轻微微点头，忽然拉住秋雨的衣角，问道:“那小雅呢？”
秋不弃看了眼被拉住的衣角，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道:“小雅还在里面睡着，待会我还得带些吃的来。”
便在这时，柴房里忽然传出了一阵轻呼:“哥哥，哥哥你在哪？”
听到呼声，秋不弃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他忙应道:“小雅不怕，哥哥就在院子里。”
说着朝轻轻点头示意，转身往柴房而去。
柴房里面，一个扎着冲天鬏、大概有着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坐在床上摸摸索索，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很是可爱漂亮。可惜的是，里面看不到一丝神韵。
秋不弃走了进来，将小女孩儿抱起，为她理了理耳畔的几根乱发，打趣道:“小雅今天怎么不睡懒觉了？”
小雅羞怯怯地笑笑，将头抵在秋不弃胸口处挠啊挠的，小声说道:“哥哥，小雅刚才做梦了。梦见有一群黑衣人来到院子里……手里拿着刀。”
秋不弃眉头一皱，问道:“小雅，可还梦见其他的？”
小雅偏着脑袋想了想，片刻后摇摇头，道:“没有了，就只有那几人。”
秋不弃溺爱的揉了揉小雅的头发，柔声道:“小雅乖，先在里面睡一会儿，哥哥去去就来。”
小雅乖巧的点点头，说道:“哥哥小心。”
院里，轻轻依旧立在那，看着出来的秋不弃微微一笑，问道:“小雅呢？怎么没出来？”
秋不弃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轻轻，道:“轻轻姑娘倒是好雅致，这大早上的，便看起落花来了。”
院内有红花飘舞，春风忽起，花瓣从院外的那棵老树上穿过房顶飞了进来，落的满院都是。
轻轻微微低下头，扫去又落在了肩上的花瓣，朱唇轻启，道:“这落花当真是好看的。”
“可惜花虽相似，人却不同。”秋不弃踱步而起，边走边说道，“我从书上看到过一些刺客常用的杀人方法，其中有一种就是像你这样----伪装。”
轻轻一脸疑惑，忽然轻笑出来，问道:“公子在说什么？小女子不是听的太懂。”
秋不弃拿起袖口处沾着的一片绿叶，看了眼轻轻，又继续说道:“花落是寻常事，可叶落就不正常了。轻轻姑娘喜欢落花是很令人诧异的事，用手‘扫’而不是‘掸’去肩上的花瓣，就更让人诧异了。轻轻姑娘认为呢？”
轻轻轻笑起来，笑声渐粗渐长，院外的春风忽然变大，将房顶上的落红全都吹落下来。
落花飞舞，原本寂寥的小院顿时变得热闹了起来----几个黑衣人踩着花瓣落在院子里，站在了轻轻身后。
秋不弃微微一笑，拍手道:“林公子请来的？嗯，大白天的便敢做这种事，看得起在下的同时更是有些胆大……可惜，你们回去告诉他吧，我真看不起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着轻轻说道:“男扮女装是件很不讨好的事，为什么你就喜欢做呢？你那么胖，哪里有轻轻姑娘体态的妖娆。”
轻轻掩嘴一笑，斜眼看着秋不弃道:“给这位公子松松筋骨……记住，别要了命。”
十余黑衣人无声而动，如幽灵般四散而开，将秋不弃成圈围住，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秋不弃依旧带着笑意，比之之前，甚至还多了一份轻佻以及不屑。
或许是被秋不弃此时傲慢的态度所刺激，黑衣人中有人冷哼了一声，下一刻，只见他身形一闪，带着刀芒便来到了秋不弃身前。
刀芒实在灼眼，秋不弃眉头微挑，便在刀芒即将落下时，他抬起左手，中指微弯向掌心，将拇指搭上后轻轻一弹----“叮----”的一声长音响起，落下的刀便沿着来时的轨迹反弹了回去。
黑衣人来不及反应，本是处于前进间的身体猛然受到了一股大力的冲撞，飞来的身体又落回到地面，手捂胸口，吐血不止。
其余黑衣人一见这般情况，煞时觉得手脚微凉，不由齐齐后退一步，转头往“轻轻”看去。
这样的一幕若是在外头被一些普通人看到的话，说不定在鼓掌叫好的同时，还会给几个赏钱。毕竟这明显已经超出了一般江湖武者的范畴。
“轻轻”皱眉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想着那轻轻的一弹，美丽的容颜上闪过一抹震惊和疑惑，随即一咬牙，狠声道：“一起上！”
黑衣人相视点头，齐吼一声，便从八个方位向秋不弃逼近，手中的长刀更是将秋不弃整个笼罩，宛若刀网般密不透风，直直的往下笼罩而来。
秋不弃神色平静，任由黑衣人如何施为也不曾惊慌失措。
只见他手中捏印，左右手往两边一撑，一股巨大的能量就以秋不弃为中心如涟漪般四散而开。
能量无形，“嘭！”的一声巨响之后，却是将十余处刀芒冲击的扭曲，将十余黑衣人硬生生的撞得向四周飞去。
有甚者，在秋不弃的故意操纵之下，还稳稳的头朝下插进了院角处的一个水缸里，脚扑腾扑腾的倒腾了几下，却是如何也出不来。
秋不弃往周身看去，院外的树上有飘飘荡荡挂着的，房顶上有瑟瑟发抖趴着的，身前有颤颤巍巍蜷着的……满意的点点头，拍拍手掌后往“轻轻”看去，笑嘻嘻道：“轻轻姑娘，如何？还算不负林公子一番好意吧？”
“轻轻”早已震惊异常，她轻掩嘴唇，指着秋不弃颤声道：“你……你是修士！”
秋不弃笑意渐深，却是笑而不语，转身便往轻轻所在的客房中走去，再也不看院中人一眼。
“走！”一声轻喝，一群黑衣人狼狈的跟着“轻轻”闪烁而去。
也便在这时，一位身穿褐色长衫的老头走了进来，他看着满目疮痍的院落，不由急得直跺脚，急急喊道：“秋不弃？秋不弃出来！”
秋不弃进屋看到轻轻晕倒在床上，连忙将她扶起，还来不及问候一声，便听到了老板的呼喊。
将轻轻放下，急忙一个闪身出去，理了下方才战斗时弄得凌乱的衣服，朝老板行了一礼，嘿嘿笑道：“老板，这……这是我弄的。”
老板听了这话，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不由含怒道：“你也是个快十五岁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些呢？前几日你打了人家林公子一个耳光，弄得引来徐长吏，害我既赔了钱，更赔了脸！你看今日，你又去哪惹了祸，把我的屋顶都戳出个洞来，客人扯着我问了好半天！”
老板满目怒火的看着秋不弃，却见他依然嘿嘿笑着看向自己，心头不禁想到这几日来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帮自己做了不少事却从未有过一丝不满，心里一软，语气终究缓和下来，“我这你是不能待了，待会儿我叫伙计拨些银两给你，带着小雅那小丫头赶快出城，找个远些的人家先安顿下来吧。咱是普通人，惹不起那些官绅贵族公子哥……诶！去吧。”
秋不弃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般结果，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他俯身抱起不知何时摸摸索索来到自己身旁的小雅，再次向老板鞠了一躬，说道：“老板这几日来的照顾，不弃不会忘记，只盼日后有所成，能报答一二。”看向小雅，柔声道：“谢过老板爷爷。”
小雅乖巧的点点头，红扑扑的脸蛋上浮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意，脆生生道：“小雅谢谢老板爷爷的照顾。”说着还俏皮地眨了下眨眼睛，如银铃般的笑声撒遍了院落。
老板似乎有些不忍，转过身去摆摆手，走向了前堂。
秋不弃笑笑，背起小雅柔声道：“雅儿，哥哥带你去闯天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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