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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曾子疑


西塞山下的小仲村,十六岁的宝柱背起母亲为他打好的包袱,毅然转身往门口走去。

        “宝柱,等等!”宝柱的阿娘一边哭着,一边追了出来。

        宝柱无奈的叹口气,偷偷的擦掉眼角的泪珠。回头看到阿娘手里举着一个小包追到他跟前。

        她把小布包塞到宝柱怀里道:“儿子,你怎么把钱又放下了?阿娘知道你孝顺,可是老人们都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带些总没坏处!”

        宝柱将钱又掏出来放到她手中,“阿娘,军营里有管吃管穿,我要钱无用。我一走,只剩你一人在家,这些钱你盘算着花,地里的活儿歇息着干。等儿子挣了军功,也给阿娘请封个诰命回来。”

        宝柱娘拍了他手臂一下道:“你这孩子,竟说傻话!阿娘可不要什么诰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若是能挣点儿功名、娶上个媳妇就更好了。”

        “嗯,阿娘放心。阿爹教了我一身武艺,以前是没有机会。如今陛下新政,不看出身、只看军功,有军功便可授爵位。阿娘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宝柱娘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那你可要好好遵守军纪,不可仗着一身武艺,随意顶撞上官!”

        “我晓得。阿娘,你快回去吧,天要下雨了,我走了!”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宝柱娘站在黄土垒起的土墙门口,看着儿子壮实的身子消失在拐角处……

        涑阳候府偏厅。

        初夏的天、孩子的脸,一阵闷雷滚滚之后,瓢泼大雨打到了书房的瓦当上。

        侯府长房全部聚在偏厅,个个愁容满面。涑阳候屈觅瞅了瞅这群不争气的子孙,忍不住气血上涌。他猛地怕了一下案几,怒斥道:“真是慈母多败儿!老大走的早,景氏,你这个当娘的如何管教的儿子!他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整天只知道斗鸡走狗!书没念几本,庶子庶女倒生了一大堆!上次的赌债,若不是你二叔的孙女婿出高价买下那处别院,人家就算要他的狗命,我这个当祖父的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如今又欠,三千郢爰(楚国金币)!平民百姓过一百年也够了!这个孽畜!他是要把这个老宅也败光吗?”

        大房夫人景氏一面哭着一面哀求道:“父亲,为今之计,还是得筹钱啊!那些人说了,愿赌服输!最多缓上三日,否则就要他的一条腿!父亲,信儿他父亲走的早,只给我留下这一个儿子,他屋里又有一大堆子女要养。父亲若不救他,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活!”

        屈觅气的手抖个不停,他指着跪在下面的众孙子恨道:“如今陛下新政:废分封,行郡县;废恩荫,军功爵!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等我两脚一蹬,封地涑阳就要被朝廷收回,设为郡县,自此之后,与我涑阳候府再无瓜葛。尔等如此纨绔羸弱,没有封地供奉,没有侯爵俸禄,尔等日后吃什么?”

        “曾祖,”屈觅的一个曾孙直起身怒道:“那个韩子廉分明就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过想借着变法之名,排除异己,争权夺利!陛下如今是被他愚弄,曾祖可要在朝中据理力争啊!”

        屈觅上前就扇了他一巴掌,“你懂什么?陛下变法是铁了心的!前些日子,朝堂议政,我也曾建议陛下从长计议,第二日变法的诏书就下了。你们却还在睁眼做美梦!没有韩子廉,还有朱英、还有魏子季、还有千千万万等着变天的人!数百年来,世卿世禄,世家固步自封、不思进取,才有了尔等不肖子孙!”

        “那信儿怎么办?”景氏哭道:“父亲,无论如何,他都是您的嫡长孙啊!父亲,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唉,罢了!”屈觅仰天长叹:“上次惊鸿买别院的钱还剩一些,你再想法将涑阳那边的田产好的卖两处。今晚你等收拾一下,明日等那个孽畜回来,家中所有十六岁以上的男丁全部应征入伍!”

        “父亲!祖父!曾祖!……”偏厅里顿时哭喊成一片,“父亲,这些孩子养尊处优、身娇体弱,如何受的了战场上的苦?父亲三思啊!”

        屈觅将案几上的杯子一摔,碎瓷顿时迸裂开来,“不必多言!景氏,你若不想看到你的儿孙们有朝一日沦落街头,那就马上滚回后院去、打点行装!”

        众人面面相觑,绝望的低下头去……

        姬府正堂。

        窗外的芭蕉娇艳欲滴,阔大的叶子被夏雨冲刷的格外青翠。

        “王姬,您真的决定,将那三百万两郢爰(楚国金币)都拿出来?”范旭惊讶道。

        凌旭子也瞪眼道:“丫头,你可知这三百万两意味着什么?像莒国这样的中等诸侯国三年的税赋啊!”

        无韵笑着看看老爷子,“夫子,范掌事不知阿韵为何如此,您老还不明白吗?当年我与子皙大婚、范先生赠与这三成收益时,我俩就曾承诺,日后但有机会,必定用之于民。如今楚、越两国都在厉行新政,财政定然吃紧。这笔资财是范先生苦心经营所得,赠与楚、越两国正当其时。夫子,你说子皙他,可会同意阿韵的做法?”

        老爷子翻了个白眼,“他都全权交由你处置了,还有什么同意不同意?你就是扔进江水里,他还敢说个‘不’字?如此也好!只是,你打算如何分配?”

        无韵笑笑道:“我等皆是吴越之人,自是要偏颇一些。二百万两赠与王兄,请他用于官办义学和抚恤孤寡老弱。范先生原本就是楚人,剩下的一百万两自是应当用于楚国。既然新政鼓励兴办私学,我们打算交由子季哥哥,在各地广建义学,优选寒门子弟入学。一来可以向年轻学子宣扬变法主张,二来可以为变法培养后备人才。变法不是朝夕之功,若要功成、重在持之以恒、有人可用。夫子,您看我等如此安排,可有不妥之处?”

        “安民、智民,一举两得,甚好!范老头果然慧眼独具!”老爷子欣然道。

        范旭也微笑颔首,王姬深明大义、世间少有,难怪少主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将佳人夺回……

        “紫玉,你等等!”阿蛮急道。

        他紧走几步,拦住了紫玉的去路。

        “伍言树,你竟学会撒谎了!”紫玉气道:“你让芽儿骗我出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不着调的废话!”

        “怎么是废话?”阿蛮涨红了脸,“我明日就去西北了!前两天,我听姐姐和梨落姐姐商量你的婚事。我若是还不向你表明心意,等我回来,说不定你已经嫁了!那我这番努力,所为何来?”

        “管你为何来,与我无关!”紫玉羞恼道,侧身就像从他身边绕过去。阿蛮一咬牙,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许走!”

        “你放手!”紫玉吓到赶紧往四周扫了一眼,还好,芽儿去沏茶了,院子里没有旁人。

        “我不放!”阿蛮拗道:“反正子皙兄已经放话,只要我能凭自己的本事立得军功、封妻荫子,就将你许配给我!”

        “你胡说!”紫玉跺脚道:“快放开,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再说,你那个王兄恨我哥哥入骨,他怎会同意?”

        阿蛮无赖道:“这是我的事,不需你担心。你只说愿不愿意等我?”

        “我……”紫玉犹疑着,正在此时,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阿蛮猛地攥紧了她的手。

        “我等你!”她急声道,阿蛮一愣,她狠狠的跺了他一脚,从他的大掌中挣脱出来、疾步跑了。

        “嘿嘿!”阿蛮傻笑一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又低头傻笑了起来。

        高大的芭蕉树后,梨落和芽儿偷偷的捂着嘴,生怕笑出声来……

        “哗啦!”书案上的奏折被子柯全数扫到了地面上,“这是第几个?”

        “回陛下,”令尹朱英战战兢兢道:“加上昨日自缢在宫门口的诀杨侯,这是第四个了!”

        “韩子廉那里可有消息?”

        “韩左尹被堵在家里已经十日。那些被他取缔爵位的世家心有不甘,纷纷围在他门前不肯离去、昼夜谩骂。有人甚至将马车赶到那里,说要对他行车裂之行!”

        子柯怒道:“岂有此理!逼得寡人不敢上朝、大臣不敢出门!这些世家是想造反吗?”

        “陛下息怒!”朱英忙跪伏道:“自古变法,皆有阵痛。只是此次世家反应如此强烈,还是出乎臣等意料。甚至原先支持变法的人,也觉得韩左尹的举措过于激烈,尤其是连坐一说,一人犯罪、全家株连。实在是……,臣听闻越王也在家里变法,内容与我国雷同,只是没有连坐之说。”

        这个该死的姬惊鸿!子柯暗暗诅咒一声。自己初见此法,欣喜若狂,未及深思,便强推了下去。加上韩子廉本就重法轻礼,认为连坐之举以法责众、杀一儆百,甚是精妙。如此以来,竟给了保守派攻击变法的把柄!

        子柯默默的坐回书案之后,颓然道:“爱卿,寡人是不是选错了人?”

        这可不好回答!朱英将花白的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章台殿。

        灵儿疾步走进来,看到王后正在逗弄公子简。

        她屈膝行了一礼,低声道:“王后娘娘?”

        玉锦抬起头来,将简儿交由奶嬷嬷看顾,“带公子去内室歇息吧。”

        “喏!”

        “什么事?”

        “启禀娘娘,陛下出宫去了。”

        “哦?可知陛下去了哪里?”

        灵儿犹豫了一下道:“听说是去了越王姬的劝学堂。”

        玉锦的秀眉微皱道:“知道了。后宫有何动静?”

        “回娘娘,暂时没有。”

        “嗯。告诉她们,都安分点。”玉锦看着简儿摇篮里的布老虎,“陛下这几日正为新政烦恼,谁要是不识趣,触了陛下霉头,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喏!”灵儿恭声应道,下去传话去了。

        玉锦忽觉心头一阵烦躁,转身朝简儿休息的内室走去。

        劝学堂书斋。

        雀儿沏了新鲜的碧萝春茶,小心的端到子柯面前,躬身退了出去。

        学堂里人人平声静气,任谁都看得出楚王陛下心情很差。

        子柯端起茶杯狠狠的灌了下去,全无平日里儒雅镇静模样。

        无韵看着烦躁的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大师兄,你这算是牛饮呢、还是牛爵牡丹?”

        子柯正端过她未饮的那杯茶、将将饮了一口。听到她的戏谑,“噗!”的一声,将那口茶水全数喷了出来。

        好在两人相对而坐,距离还远,无韵仍是一身清爽的笑望着他。

        “阿韵,你是想呛死我吧?”子柯瞄了四周一眼,低声埋怨道。

        “谁让你绷着一张冷脸,”无韵毫不客气道:“都说送你一百万两郢爰了,怎么还跟欠你两百万两似的?”

        “又不是你的钱!”子柯低声道:“想想姬惊鸿那张脸,我就上火,偏偏还要承他的情,哪能高兴的起来?”

        无韵不以为然道:“不是告诉你这些钱财都是范先生的心意吗?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狭隘了?”

        “只要与你有关的事,我就大度不起来。”

        无韵拉下脸道:“不好好说话,你就走吧!”

        子柯见她恼怒,忙举起右手道:“好好,好好说话。别人都扒着门框日日盼我,只有你,每次见面不到三刻就赶我走,真真令人心寒!”

        无韵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阿韵,”身后传来他冷寂的声音,“你说,我选子廉主持变法,是不是错了?”

        无韵暗自叹了口气,转回身重新坐下,重新给他倒了一杯茶,“师兄,你可记得幼时阿公给我们讲的那个故事,‘曾子杀人’”?

        孔子的高足曾子素有贤名。有一个和他同名的人杀了人,邻居跑去告诉他母亲:曾子杀人!他母亲正在织布,听了这话、头也不抬,一边织布一边说:我儿子不会杀人!一会儿又来一人对他母亲说:曾子杀人。他母亲停下织布、想想说:我儿子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然后低头继续织布。这时,又来了第三人,对他母亲说同样的话:曾子杀人!他母亲忽的从织机旁站起身来、跑出家门。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子柯一愣,顿时明白过来,起身对着她深施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阿韵,人生得一知己,可以不恨!你如此懂我,让我如何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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