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往事之殇 1
王宇麟没有去碰那些茶点，只是拿起来闻了闻，放在手里暖手。他不甚嗜甜，喝惯了绿茶和乌龙，对红茶也没太大感觉。缪景西从小生长在勉强温饱的人类家庭里，也不懂什么品茶，只觉得这茶的味道很香，便尝了一口。掺了玫瑰酱的小点心是偏干的，为了配茶，甜度把握在刚好、稍显甜的地方，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洛克菲勒伯爵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玩味。不知是巧合，还是他们真的对这一切都了若指掌——目前看来前一种可能性要大一些——巴尔德尔的后裔说到底还是人类，若是真的去碰了这些茶点，便再也出不去了。带着精灵女王血脉的女孩却是没有这一层顾虑，因为伊利亚的灵魂转生在她身上，本就是超越了规则束缚的存在。
“是时候说说我和索菲斯默尔的恩怨了。”洛克菲勒伯爵咬了一口点心，很是享受地细细品味着。
“我没有獠牙。”他咧嘴一笑，露出了自己的牙齿。虎牙处空荡荡的，并没有长出特属于血精灵族的长长獠牙，让他一口整齐的牙齿显得有些缺漏。
王宇麟和缪景西都明显愣了一下。显然，他们对于血精灵族的认识，还很少。
“血精灵族的鲜血，可能是所有活物里面最肮脏的。血精灵族以其他种族的鲜血为食，因此如若失去了獠牙，就等于失去了生存能力，因为直接喝下去的血液并不能转换成为血精灵族需要的力量。被血精灵族咬过的活物，只有两种下场：血液被吸干而死，或者，被血精灵族的獠牙感染而死。”
“被感染的人初期的症状很像贫血。面色苍白，眼眶凹陷，嗜睡，变得忧郁或暴躁。快的三天，慢的一个月，被感染的人就会在浅眠中永远睡去。因此血精灵族被人讨厌不是没有原因的，而且，并没有所谓心善的血精灵族愿意去吃灵兽的血液。可能这么说你们不相信，不过，灵兽的血液，除非是为了药用，否则还真没有血精灵族愿意去吃，因为太难吃了。”说着他面露难色，仿佛是在回忆那东西有多难吃一般。
缪景西皱眉，因为她想起一个人——那天在学院餐厅，和她撞到的希瓦娜。那个脸色，难道是……
“我的獠牙是被索菲斯默尔亲手拔去的。在她下令追杀我之前的一个月。这是因为我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将暗夜精灵族的一支精锐部队俘虏下来，而是战败了。战败的原因也很简单，是爱德华二世出的手。索菲斯默尔不仅拔了我的獠牙，还拔了所有与我有交集的家人、友人的牙。我回到这座城堡后便将身体绑在这里，以求得身体的不死，那时住傩城还没有真正陷入缝隙之中，我以为我还有机会……”
“失去了獠牙的血精灵族，会在漫长的时间里痛苦地死去。这个漫长的时间不一定是几十年，其实只是几十个小时而已。但是血精灵族不按时吸血，就会连觉都睡不着。没有人能够忍受超过三个整天不睡觉——莫不是精神崩溃便是因此而死。这残忍的酷刑也就是索菲斯默尔最爱用了。”
“在那之前——准确来说是在那之前的五年前，距今应该是一百五十三年前，索菲斯默尔曾下令去已经十分衰落的亚比尔古城寻找光之传承。居住在那里的居民，彼时已经多是大食国的人了，巴尔德尔族血统的持有者仅有寥寥数十人，其中精通其族学的不过五指之数，就不要说什么祭司级别的人物了。”
“索菲斯默尔想要光之传承，无非是想要去报复杀了她心腹的那些鬼族，并以此作为筹码和当时的大国阿斯克托利克斯做交易。可她就算亲自去了，屠了城，最后还是被亚比尔的英灵用血祭族人的代价大伤。索菲斯默尔进入了虚弱期，情绪则进入了暴躁期，大举侵丨犯艾沃特大森林的各处。那时，神界尚处在派系分裂与战争之中，对于人间的生灵涂炭，根本不在乎她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索菲斯默尔当然不会放过‘抢’了她男人的伊利亚的族人。她下手很狠，做得很狡猾，都是趁精致森林精灵族人外出的时候下手，确保他们在回到领地附近之前就已经死亡，并且处理掉尸体——”
“索菲斯默尔是女王，不会有血精灵族人真的违抗她的命令。事实上，对于精灵这种生命近乎永恒的存在来说，将自己放在死亡的风险里，是不被鼓励却极具诱惑力的。镜之森林精灵族并非毫无还手之力，然而终归是敌在暗我在明，在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里损失了近千名族人，平均每天都会损失十个。”
“我想你们并不很清楚精灵的繁衍速度。精灵们的繁衍方式与其他种族无二致，然而怀孕的几率要低几千倍。一般来说，能在一百岁之前拥有一个子嗣，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因此一个精灵族群的总数一般不会过百万，一个大型人类城市的居民数量。一千名成年的族人，对于当时仅有三十万人的镜之森林精灵族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相当惨烈的损失。”
“伊利亚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他的可能性，但是她很快就确认了是谁动的手。伊利亚的心肠很软，就算知道是血精灵族所为，也没有发动战争，滥杀无辜，而是亲自跟在外出的族人身边，击杀每一个试图伤害她族人的血精灵族人。在她第十二次这么做的时候，索菲斯默尔出现了，带着当时的血精灵族十二神卫——如今已经只剩我这一个还算苟延残喘着。她下令杀掉伊利亚，然而对于精灵来说，杀戮任何一个精灵种族的皇室血脉，就算自己也是皇族血脉，也会受到‘天罚’——肉体的毁灭，因为灵魂不再‘纯洁’。”
“伊利亚在十三人的围剿下受了重伤。那日爱德华二世没能赶来，我们追着伊利亚逼着她往血精灵族人较多的地域走去，一路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伊利亚的法力恢复速度实在是太惊人了，和她对战，会觉得她的法力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追杀持续了三个时辰之后，我们的体力都差不多枯竭了。索菲斯默尔自然还没有，便点名当时还有一点力气的我和她一起继续追杀。到了快要到无尽之海的地方的时候，伊利亚使了一个计谋，用了一千多个镜面锁以及一百多个空间卷曲，成功地框住了索菲斯默尔。索菲斯默尔在失去行动自由之前，也再次重伤了伊利亚。按照道理，我应当给予她那最后一击。”
“但是我没有。这倒不是因为我是什么好人，而是因为那时的我不过四十几岁，对于一个精灵来说，这是一个近乎永恒的生命刚刚开始的那一秒而已。我还不想那么早就结束我的一生——这个年龄对于人类来说，都还只是一半多一些的寿命而已。失去了肉体的被污染了灵魂的精灵族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成为死灵族，依靠强大的能量来维持实体，做一个残忍的带去灾厄的行尸走肉。虽说血精灵族也是一个比较残忍的种族，但那是不一样的。就像鬼族和其他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它们是规则的破坏者。”
“尽管那时，失去了獠牙的我，也已经无法久活了。”说到这里，洛克菲勒伯爵很无奈地笑了笑，眼里掠过一丝狠戾之色。拔去獠牙的痛楚，虽然早已不愿忆起，那时在灵魂深处烙下的耻辱的恐惧情绪，时至今日仍历历在目。
“一周后，索菲斯默尔才成功脱身，得知伊利亚毫发无损，而爱德华二世在震怒之下将她的一支四十人的精锐部队屠得一干二净、并发誓要报仇的时候，她气得将整个宫殿都毁去了一大半。正殿成了废墟，只剩王座和王座前的楼梯尚还算完好。我早早地就逃到了阿斯克托利克斯，拿了个伯爵的爵位，要到这座城堡，将自己的身体和城堡融为一体。”
“索菲斯默尔当然杀过来了。这一次，我没能逃掉，灵魂受到重创，在生死关头，阿斯克托利克斯的皇城，当时的九子城所处的空间突然开始崩溃。索菲斯默尔仿佛是认定我命不久矣，便赶在这‘住傩城’彻底塌陷至人间与冥界的缝隙之前，离开了这里。”
“现如今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大多是肉体已经消亡，灵魂无法步入轮回，而被永远留在这里的孤魂野鬼。我也差不多，只是我的身体也在此处。你们的身体都在城门之外，以一种特殊的状态存在着，只有当你们出去之后，身体和灵魂才会再次重合在一起。我不认为你们事先知道，不过在你们走过泅水之梁的时候，便已经签下了不死的契约。”
“泅水之梁？”王宇麟疑惑地道，“是指那条护城河上的那个破吊桥么？”
“正是。严格来说那不是住傩城的最外围，城墙才是，不过那座桥有些特殊之处。只要是牵着手走过那座桥的，在这住傩城之内，没有任何人或事物能够伤害到你们。”洛克菲勒伯爵笑着道，“甚至我也是。”
“……”缪景西不知为何脸上红了一下。王宇麟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这一丝不自然，心情一片大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索菲斯默尔应该已经在找你的麻烦了。”洛克菲勒伯爵定定地看着缪景西道，“你的灵魂的特别之处，在你拿到那块绿水晶的时候开始，便已经开始渐渐展现出来了。我不知道你强大的精神力中有多少是真正的自己的力量，不过，出于好心我要提醒你的是，如果有一天你将伊利亚从你的身体中分离出去之后，你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连一星评价的法术也用不出的普通人。”他本想说废人的，不过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眼神，还是心软了一下。
这双眼睛，倒是真的罕见。镜之森林精灵族的血脉之力究竟会不会改变纯人类血统的人的眼睛，他不得而知。不过就算是因为精灵的力量才让她的眼睛颜色不同的，那清澈的眼神也绝不仅仅是因为一种外来的力量才能拥有的。
洛克菲勒伯爵虽然在他们面前是笑的时候比较多，本性仍然是残酷冷漠的血精灵族的性情。让他好心去提醒，那还是有可能的；要他主动去夸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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