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九阎令
不等他打完电话，在看到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眉头越蹙越紧的时候，我便已经当机立断地拔掉了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双脚落地的瞬间有些发虚，虽然烧已经退了，但整个人还相当虚弱。当脚底皮肤直接接触到冰凉的地面时，我不由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才晃了晃脑袋，咬咬牙，决定暂时先将身体的不适抛至脑后。
赤脚走到装有我西装的塑料袋内翻找，一件一件将脏衣服拎出来，稍微抖了抖，尝试想把半干的皱巴巴的衬衣往身上套时，手却被人按住了。由于专注于自己手里的活儿，我并未留意到背后有人靠近。直到拳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包围，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恍惚。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部手机，他将手机塞到我手里后，就转身走到门边，打开被丢在那里的行李箱，默默找起了东西。开始我还有些莫名其妙，直到视线转移到手机屏幕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黑底白字上时，我握着手机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即便有心理准备，但突然看到这个，其震撼力依然不可小觑。
九阎令！居然已经发出了九阎令！
时间是一周，一周内必须执行完上面交代的任务。延误或失败，都只有死路一条。而计时从现在开始，一点儿都不含糊。
刚想开口发问，手机却又被夺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衣服。简单的T恤牛仔裤，外加一件薄外套被轻轻放到我手里。
同时他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你不嫌弃，就先穿我的衣服吧！”言罢便转身出去了，顺手带上了病房的门，给我留出了充分的私人空间，可见他的细心。
其实大家都是男的，我当着他的面换衣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却顾及到我们刚刚认识，而我免不了对他心里存有防备，这么做自然能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我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这样的个性，与薇薇安相比，根本是南辕北辙。一个永远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一个却细致入微关怀备至，真的很难理解他们是如何相爱的。也许彼此互补的性格，才是最合适的，却因为一次意外，而成为永远的不可能。
不知不觉我竟在为他惋惜，也在为他感到悲哀。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快手快脚地换好了衣服打开门，不意外地看到他站在门边盯着手机。画面仍然没变，只是表情木木的，也不像是在阅读，却更像在纯粹地发呆。
我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吓了一跳，随即便对我露出了微笑。这个人似乎已经将微笑变作了一种习惯，或者是一种伪装，无论何时何地，都及时地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感情。
比如现在，明明眼睛里满满写着担忧和恐惧，嘴角却硬是挤出了一丝弧度来，不能说难看，却也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我有些看不过去，确切地说是看他这种笑容相当的不顺眼。但我不是一个擅长安慰人家的人，所以开口说出来的话也是硬邦邦的：“喂，不想笑就别笑了，害怕也没什么丢人的。和我说说，你这是第几次执行任务了？”
在说这句话时，我率先重新走进了病房，途中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他的行李箱，然后在床边坐下。看着他慢慢低着头走到我跟前，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是蔫儿的。
很显然，昨天晚上他也是刚到，舟车劳顿来不及安排自己的住处，就直接拖着行李赶去了百鬼茶馆。按理说三年内他都会被禁止回到他“死亡”的城市，原因在于任何人在成为九鬼以后，都会被下咒，咒引是他本身的血液，这样便直接可以消除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记忆。
如此他的至亲便会彻底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但不排除那些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像是生前的朋友等，还是会保留部分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慢慢淡化，可三年内若是相遇，难保会引起恐慌。明明是已经死了的人，却又再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这如何不叫人头皮发麻呀！
排除他回到这个城市参加聚会不说，散会后就应该尽快离开。可奇怪的是这次的九阎令，他却也收到了通知，这是极其不合常理的，那么唯有一个解释……
此人活不长了。
这次的任务，他必将过不了这个坎儿。
“算上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声音闷闷的，就像是被判了死刑一般沮丧和绝望。
“……”我一时也没接口，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对他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所以别人的安慰也会显得格外苍白。
真正叫人精神崩溃的就是这种生命进入倒计时，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必须提心吊胆，神经得不到任何松懈的紧绷，最叫人受不了。我理解他，却也无能为力。
排行第七的成员，背负着一个诅咒。
有句老话叫事不过三，所以第七个人活不过第三次任务。不知这诅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无从知道会从谁手里终结。迄今为止，凡是第七个人，都没有活过第三次的，他的上一任前辈据说是因为太过惧怕第三次任务，而根本不去执行。这么做的结果，当然只有一个凄惨的结局。
我站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管怎么说，计时已经开始，还是先去调查为好。”
他有些诧异地向我望来，我只是回了他一个苦笑，并不解释。我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先前我并没有答应成为白鬼，那么我就没有义务去和他们一起行动。但怪就怪在我没料到九阎令会那么快发出，这无疑会抢了我的猎物，那自然是我不能坐视不理的。
所以这回的闲事我是管到底了，虽然不能给他任何保证，但关键时刻，我想我会搭把手吧！从内心深处，我对他温柔的性子印象很好，也并不想让此人这么快消失。
没错，任务的地点就是我平时上班的大厦。本来我认为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栋不怎么干净的旧楼，死过几个人，闹鬼之类也在情理之中。但我没想到居然会惊动九鬼，且连这个新人都给派了任务，那么应该就是九个人都会同时出动。若非大事，绝不会如此劳师动众。
九鬼的成员虽然原来都是普通人，但不少成员并不简单，要说身怀绝技可能是夸张了，但两把刷子总归是不会缺的。
据我之前在里面上班时的调查，事情绝没有严重到要发出九阎令的地步，除非就在我昏睡的这几个小时内，又有新的情况发生，这才迫使百鬼茶馆的主人介入清除行动。
那个整天穿唐装的神秘男人，没人知道他已经活了多久了，只知道这个人和地下有些牵扯。却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身份，手下掌握着九鬼，统帅整个组织。凡是难以收服的恶灵，通过他的手，最后都会被完美收场。总之九阎令一出，九鬼便是地狱勾魂的使者，只能迎战，至死方休。
没曾想我在经过他身边向门口走去时，被他拉住了手臂，从指尖我能感受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动。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顶多就是脸白了那么一点儿，但身体的颤抖是骗不了人的，他内心的起伏，绝没有面上看来这般平静。
可能维持站着的姿势，而不是瘫软在地，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至今还算镇定，并没有疯狂，也非常不容易了。已然执行过两次任务，想必他是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的。恐怖的东西很难让人习惯，这我有体会。但这么拖泥带水，犹豫不前，却是我反感的。
一周的时间，每一秒都在流逝，实在是浪费不起了，我开始有些不耐烦他何以还在这里磨蹭。毕竟他起码这一刻还活着，现在就不战而败，宣布认输，似乎为时尚早，更显窝囊。
可刚想鼓励他几句，让他振作起来，就听他抢在我前面开口道：“求你！在我…我死之前，让我再见薇薇安一面，不，再看她一眼我就知足了。”
呵，人的执念果然是可怕的，有时候完全能盖过对任何事物的恐惧。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我却不忍心打破这唯一支撑他到现在的东西，所以我并没有迟疑，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虽然是一个字的保证，但我知道分量不轻，他也知道，所以在我话音落下的时候，才真正地露出了笑意。而我也只是多看了他一眼，便大步离去。他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此时的我们，压根儿没有意识到，所谓的最后一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下的一面，又会带来怎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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