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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妈妈说


妈妈说,我原本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但他们都没能见到这个世界的太阳。

        妈妈说,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曾把她急哭。

        妈妈说,我出生后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就像是把眼泪都流尽了,从此以后不哭不闹不笑。

        妈妈说了许多,那些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曾经伴随我的童年。直到有一天它们中的某一些不再是故事,我才明白最荒谬的莫过于历史。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得到多大改善,也没有那么多小区住房。能住上公寓的,已然是相当了不起的事儿,你还必须要有海外关系,才能以侨胞的身份,用美金购买G城的一个两室一厅的单位。

        生活条件不可谓不好,对比下来已是相当优渥。可即便是这样,在那套房子里,我的妈妈曾经倍感不安。

        南方的城市,雨水总是特别多,空气里的湿度随着呼吸进入肺腑,闷热异常,整个人如同待在一个巨大的蒸锅里。那时候空调还是稀罕货,普通家庭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可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妈妈当时却觉得冷,冷得要命,并因此坐立难安,恐惧非常。

        一个孕妇独自在家,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不时从外面传来阵阵闷雷。丈夫不知所踪,彻夜不归,妈妈只知道他在外地忙工作,要再更具体点,就不清楚了。无人照顾,就只能自己死扛。

        把身子密密实实地包进被窝,还是没能驱散那莫名其妙的惧意。明明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妈妈却老觉得被人窥视。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一时间全世界仿佛就剩下了雨声。紧紧拉好的窗帘,将屋内与屋外隔绝出了两个世界,我的母亲在被窝里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嘎嘎”的一声,妈妈陡然一愣,那是什么?

        “嘎嘎嘎嘎”听起来像是鸭子叫,而且还是小鸭子的叫声,稚嫩得很。

        五指猝然收紧,将被子拉到头顶,却仍然阻止不了那声音钻进耳朵。很近,听上去最多一墙之隔,就在窗口的方向。

        “嘎嘎嘎”又是连续的几声,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恨不得嵌到床里头去。而且那声音像是越来越接近,对,就在被子外面,只要掀开一点缝便能看到的那种。

        妈妈一边害怕地死死抓住被角,一边在心里祈祷。上天也仿佛感应到了妈妈的祈求,“轰隆”一声雷,打断了那诡异的叫声。又等了一会儿,她再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点被子,伸出了脑袋,环顾一圈,卧房还是原来的样子,东西不多不少。梳妆台上的镜子里,也没有映出什么影子,一切正常得像是刚才的幻听,只是自己的神经过敏。

        我的母亲如是安慰自己,一遍一遍抚着胸口,试图让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平静下来。直到此时,她才觉出身上的阵阵凉意,原来汗水早就浸湿了衣服,如今正黏在身上,很是不舒服。

        孕妇的身体是需要万般小心的,冻不得病不得。忽然一阵凉风吹来,直直让妈妈打了个哆嗦。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还是忘了关,总之现在白色的窗帘被吹得在半空中翻飞。外面是一片混沌的雾白,短时间内,大雨似乎没有停的打算。

        于是妈妈想过去把窗户关好,手指刚接触到窗把。“嘎嘎”的一声,让她的手像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就在那儿,就扒在窗台上!

        这是她下意识的判断,并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大步。

        “嘎嘎嘎嘎嘎”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随着某种节奏,不紧不慢地连续叫着。可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去,窗台上分明什么也没有。妈妈骤然想起她家乡的一个老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那里面描述的内容,几乎和现在一模一样。

        当听到小鸭子叫,家里的孩子便会在近期夭折。

        仿佛为了印证这一说法,妈妈的肚子霎时间传来一阵绞痛,很短,短到让人来不及惊叫,它便已经消失了,一切恢复如常。可她还是死命地捂着自己的肚子,像是这样,就能阻止一条小生命的流逝。

        老人说那不是真的小鸭子在叫,而是小鬼的化身,前来索命。过去我母亲也将这样的说法当作无稽之谈,可如今却迫使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此后的两天,她都活在战战兢兢中。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就在她走楼梯的时候。

        手里提着一个不算重的“重物”,区区一把风扇,她没想到如此便要了肚子里那尚未成形的孩子的性命,一如注定。

        天气太热了,高温几近将人逼疯。就是正常人也难以忍受,何况当时我的妈妈承载着两个人的体温。夏天正午的太阳足以将人烤化,那段时间自是出去不得的。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总算迎来了些许微风,这才决定出门。下了好大的决心,从附近的二手电器铺买回一把风扇。妈妈本来是不需要如此节省的,但常年的习惯,使她婚后即使大大提高了生活水平,仍是改不了一贯的节俭。

        几层楼梯按平时自然不在话下,可很快,我的母亲就觉出了不对劲。风扇变得出奇得沉重,每走一步都相当艰难。尤其是每跨上一级台阶,所带来的震荡,都像是狠狠扯动了一下小腹。没走多会儿,就让她浑身大汗淋漓。

        左右张望了一番,平时很多人会经过的楼道,今天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想找人帮忙都不可能。只好自行歇会儿,再继续爬。据她的回忆说,当下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痛感,但晚上的“见红”,却让她的心脏猛然一阵紧缩。

        三更半夜跑到医院挂急诊,医生却给出了模凌两可的回答。胎儿未能保住,可流产的原因却是谁也说不清。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至少我母亲早有预料。和别人小产相比,除了沮丧,伤心,还多了一层阴影。如同一片乌云笼罩在头顶,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她知道,这一定和两天前的鸭子叫,脱不了干系。这是推测,毫无根据,也无法去考证,你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当然,我妈妈也未曾将这个秘密再告诉过第三个人。

        我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失去孩子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一项沉重的打击,但她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哭泣。性格偏内向的她,更不可能找人倾诉,于是便自己藏着,藏到自己第二个孩子悄然到来。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母亲怀我的时候,已经不算年轻了。有了第一个孩子的教训,当她拥有孕育生命的第二次机会时,便会变得万分小心。每天晚上害怕那怪异的鸭子叫再次出现,哪怕是窗外的风声,也会让她紧张半天。微乎其微的声响,都能令她半夜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长此以往,她的精神一直保持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产前忧郁症的接踵而来,似乎就成了必然。胃口下降,孕吐反应强烈,加上抑郁,种种因素使她的身体素质急剧下降,旁人暗暗着急。但有一点却是确定的,这一回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腹中的胎儿。

        一个母亲的意志有多强大,自是不必说。承蒙老天眷顾,直到我出生,也没有出现任何灵异现象。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匪夷所思的叫声,相信也将会在妈妈的记忆中逐渐淡化。

        可天有不测风云,当我的母亲刚做完剖腹产手术,半身的麻药还未完全过去,就有护士告诉她,新生儿的眼睛有些奇怪,但具体什么问题,目前还查不出来。这对她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可能是残疾,这个事实无论如何都是残酷的。

        一天,两天,一周过去了,我还是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睁开的那只据说炯炯有神,可另一只却始终紧闭。究其原因,医生也不好说。母亲更是每天提心吊胆,隔几个小时就须问一遍护士,孩子的眼睛睁开没有。

        当到第十天,从护士口中听到的仍然是坏消息时,我的妈妈终于忍不住哭了,那般的无助和绝望,而当时的我对此一无所知。好在我的父亲在母亲精神即将崩溃时赶到了,说了一句:“不管自己孩子是怎样的,始终是自己的孩子。”

        如此稍微安抚了一下母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化解了连日来的忧愁。可这般可靠的男人并没有停留多久,仅仅几个小时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的工作到底有多忙,以至于妻子生产这样的大事也不能陪伴在侧。这成为很多年后,我和我母亲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以及谁也没料到,那始终不肯睁开的右眼,竟会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且这个秘密随着我的逐渐长大,所引发的一连串的不可思议,都令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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