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光闇之歌
王城一处别宫内，奥斯瓦尔德伯爵正尽情享用着美酒。
一位身着黑袍、头戴黑色宽檐帽的医生伺在一旁。他戴着医者常用的鸦嘴面具，故而看不清具体相貌。“邓普西伯爵大人，”那医生说道，“为了您的身体考虑，您还是尽量少饮酒为好。”
奥斯瓦尔德倚在一张锦缎面的靠椅上，晃晃手中镶银的水晶玻璃杯，笑道：“若是让我远离这克鲁莫尔的上好美酒，还不如一剑刺死我。你们御医存在的理由，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多享受几年人间美味吗？”
“大人，正是如此，我才向您推荐这套健康食谱——雷比松地区出产的鲜嫩烤羊肉、新鲜的野鸭肉、小牛肉、上好的鲑鱼，这些都是难得的保养食材，再辅以各色蔬果，正是您这个年纪最适合的活力来源啊。”
“呃……当然还有从白露镇取来的活泉贡水，清冽爽口，常饮可延年益寿，国王陛下也每日坚持服用呢。”御医俯首道。“喔，是么？那我可要试试。”奥斯瓦尔德直起身来，显得很有兴趣。
御医又道：“至于您头顶的问题，常食芝麻和核桃等即可改善。”“唔……”伯爵显得有点尴尬，“对了，今日的诊疗可以进行了吗？”
“伯爵大人，昨晚战神座长弓星活跃，帝王座天极星黯淡，不适合进行放血疗法。近日气温转冷，亦要缩减计划疗程才好啊。”御医答道。奥斯瓦尔德长叹一口气：“诊疗已进行多日，我体内液体什么时候才能平衡？”
御医赶忙回道：“吾今日观察大人尿液，见其微黄通透、气味寡淡，应是疗效显著之功。恐怕再过数日……”话未说完，门外侍卫通报特伦蒂森伯爵韦恩·伍尔格来访，奥斯瓦尔德便摆摆手让御医先行退下。
韦恩伯爵人到中年，较奥斯瓦尔德稍长。今日身着绣金马服，风尘仆仆，好似刚刚从封邑跋涉而来。二人见礼，韦恩道：“今日来到王城，见那银沙堡外旗杆上又吊了许多倒霉鬼，不知城中有何变故？”
奥斯瓦尔德撇嘴道：“明知故问。你急三火四地跑来，不正是得了消息么？”韦恩眉开眼笑：“老弟果然懂我。”奥斯瓦尔德却收了笑脸：“兄长若是去见尊王，怕是要严肃一些。”韦恩奇道：“这却是为何？”
“尊王近来不太高兴，昨日又颁布法令，命全城住民不得公开谈笑，违者处以绞刑，连贵族亦不例外。所以……”
“啊……还有这事……”韦恩感觉脊背一阵发凉，沉默半晌，话锋一转道：“老弟，既然菲尔被吊上了旗杆，他那……”“兄长不必多说，”奥斯瓦尔德拍着胸脯，“待尊王心情好些，我自会向他推荐你做巡察总指。”
“如此甚好，”韦恩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是别让他人抢了先……”奥斯瓦尔德失笑：“你急什么，进入御前会议的重要性不啻于受封爵位，需要举行仪式，你以为像阿尔伯特那样——用一张纸就打发了？”
“没有，没有。那便都交给老弟来办。”韦恩堆笑道。二人说东道西，相谈甚欢。待他辞别时，已是临近午时。
奥斯瓦尔德独自坐在高椅上，抚着身上的绸衫。少间，又起身摩挲起身前雕花的橡木长桌，猝然大笑。门外的侍卫听到笑声疑惑不解，由门缝偷偷向屋里瞄去，见伯爵大人又举杯痛饮起来。
*****
凯文被拉尔夫一拳击飞，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那长剑劈在拉尔夫额头上，虽然立时断作两截，却也略见成效。拉尔夫前额渗血，脑中一阵晕眩，亦是坐在地上久久没能回复。
“嗬……还真有两下子。只是激你一下，居然把我打伤了。”他捂着额头笑道，“不过你已经到此为止了，让我来结束这场游戏吧。”拉尔夫摇晃着站起身，将意志力集中到手臂上，双拳再度坚硬如铁。
忽然一阵凉风拂过，继而四周空气急剧翻腾流动起来。他惊讶地发现，周遭的能量正像波浪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向凯文，势头愈发猛烈。抬头看去，连空中云朵也被撕扯成狭长的一缕，旋转着沉下。
“这厮还能再战？”拉尔夫心头一紧，眼见凯文缓缓站起，浑身迸发着风行草靡般的力量。“你已经没了武器，还能怎样？”绰号“硬石”的男人，此时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的意思。
凯文也不打话，将右手伸向天空。数道光芒闪过，那些纷繁萦绕的能量线在他手中凝聚为一把金色的大剑。
拉尔夫从前只是听过聚气为物的技法，但从未亲见。此番无意中激发了凯文十二分的潜能，却是再没心情为此奇技而惊叹。面前的凯文已经不是之前的量级，拉尔夫深知与这种对手过招，生死可能就在一念之间。
他全神贯注在那剑上，身体微微颤动着。非是因为恐惧，而是作为一名战士的亢奋。身在战场，不是杀人便是被杀，他可能并未意识到，自己真正在寻找的，就是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死斗。
“来吧！”凯文张口怒喝，二人全力向对方猛冲过去。只听一声巨响，拳剑相会，一道潮鸣电掣般的震荡波由他俩脚下扩散开来，霎时间周围草木倒伏、飞沙走石，教人心惊胆战。
烟尘散去，拉尔夫右臂已被斩作两段，倒地惨呼不止。凯文强压着急促的气息，再度举起手中大剑。拉尔夫无力反抗，只得惨然一笑，引颈就戮。谁知这时凯文身体一晃，竟毫无征兆地瘫倒晕厥过去。
“？！”
另一边，乔凡娜挟持着阿尔伯特和艾伦，索尼娅姐妹俩仍毫无办法。
乔凡娜恨恨道：“似你这种才疏智短、肤浅平庸的诗人我见得多了。平日仗着那一知半解便去拈花惹草、招惹是非，最后又朝三暮四、始乱终弃，着实可恶！把你们挫骨扬灰也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艾伦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央求道：“这……这位女士，我人丑家贫，尚未婚配，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啊……您还是放过我吧……”
乔凡娜冷哼一声，怒叱：“受死吧！”分身便一齐用匕首刺向艾伦两人。千钧一发之际，玛丽亚急忙从斗篷内抽出两把微型十字弓，指扣悬刀，两根短钉破空而出，将匕首的刀尖射断。
同时，索尼娅周身再度迸发出一片冰雾，迅速扩散开来。只见半空中一团冰晶慢慢聚拢，显露出人形模样。“她的本体在那儿！”乔凡娜甫一显形，姐妹俩的冰锥铁矢便一齐朝她招呼过去。
……
待尤利塞斯等人策马驰回，天已大亮。
一名骑士勒马说道：“巴尔科姆大人，我们战力本就有限，现在又折损了许多好手和战马，是不是先回采邑休整一下？”尤利塞斯面色不悦，但并未发话。那骑士又道：“公爵大人即便不增派些人手，也该再多给点金币啊……”
尤利塞斯忿忿道：“这些你当我不明白？大领主们只派我一人操办此事，应是为了小心隐秘。不想他身边还有这么多身怀绝技的死士……但如果我再回头去问公爵要增援，不是显得我们平庸无能吗？”
他缓缓又道：“你们训练了十多年才成为骑士，是为了什么？没有功勋和荣耀，我们不如把战马换成耕牛回去种地！这次追击任务没有交给兰德尔，是我们表现的大好机会。我们等的不就是这样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众骑士齐声应和，不过尤利塞斯情绪依然低落：在公爵心中，他们这队人马一直是作为预备队而存在。为了改变自身地位，他这次赌上了全部家当，所以不容有失。
他挥手吩咐道：“我们回去看看还有几个佣兵活着，再收拾一下掉落的装备！”众人得令，正欲继续返程，忽见远处两个人影蹒跚走来。有骑士上前喝道：“前方来者何人？”尤利塞斯定睛一望，却是乔凡娜和断臂的拉尔夫。
骑士们赶忙接下二人。乔凡娜生一把火，用烧红的铁剑处理了拉尔夫的伤口，又重新为其包扎上，累得瘫坐在地。尤利塞斯看着一脸憔悴的她和面无血色的拉尔夫，皱眉问道：“那五个人都干掉了吗？”
乔凡娜黯然一笑，点了点头。尤利塞斯亦心烦意乱，说道：“我们还要继续赶路，留一个人把拉尔夫送到附近的阿诺尔贝镇，其他人随我马上出发！”
*****
行至小镇利洛郊外，已到了凯里与贾思敏等人分别的时候。
贾思敏送给他一些盘缠，指着远处镇子里错落有致的民房嘱咐道：“我们还有要事去办，只能与你在此分别了……你先到那边镇里休息，仔细考虑一下以后怎么办。我们先行一步，希望与你还能再见。”
凯里无奈看着她们，强笑道：“会的……很快就会再见的……”话别之后，四女渐渐远去。他怅然若失，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孤身一人慢慢向镇内走去。
谁知才走一会儿，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通嘈杂之音，中间夹杂着一些女声，很像是艾恩瑟在说话。凯里连忙跑过去，见一大群佣兵包围着几个白衣女子——正是贾思敏等四位姐姐。
“怎……怎么回事？”凯里欲上前问个究竟，却有一个路人拉住他手臂低声道：“小小年纪别凑这种热闹，你不要命啦！”说着便匆匆离去。四周其他人也都快步离开，只剩个别几个好事的隐匿在墙角树后偷偷张望着。
艾恩瑟手持长剑，朗声说道：“我们与本地贵族并无瓜葛，你等为何拦住我们去路？”那些佣兵看似对她们颇为忌惮，皆举着长矛站在原地。一个貌似头领的佣兵指着她大喝：“你们几个来历不明、形迹可疑，且有飞鸽传信说你们在各地制造事端，吾等奉命前来拿解，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笑话！”艾恩瑟轻蔑道：“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我们便是要走，你等又能奈何？”“你……”那头目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却还是不敢贸然动手。凯里在一边暗笑，心想这群家伙刚才肯定是见识过姐姐们的厉害了。
这时忽听远处有人高喊：“住手！”凯里抬头望去，见镇口方向一位男性贵族骑马而来。此人身着对襟礼服，仪表不凡。佣兵们见了他，纷纷让到路旁。
男子在马上脱帽行礼道：“几位女士身手不凡，应非寻常人物。我是利洛男爵伊凡·埃奇沃思，请教几位芳名。”
玛格诺莉娅上前答道：“你面前是卡梅尔王国御前顾问、宫廷剑术教师、圣光之剑贾思敏·阿利亚斯女伯爵及三位骑士。我们奉女王之命来兰斯王国追查谋逆之人行踪，请男爵大人给予方便！”
凯里闻言甚是错愕，原来这贾思敏姐姐竟是贵族。回想几日来同她们结伴而行，四女皆十分随和，丝毫没有寻常贵族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令他倍感亲切。
伊凡男爵翻身下马，重又鞠躬行礼：“原来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圣光之剑，失敬！几位贵客远道而来，吾等并不知情，多有怠慢请勿责怪！不如就随我回庄园休息，让我好好招待一番，略尽地主之谊。”
那佣兵头目不明就里，诧异道：“大人，怎么……”伊凡瞟他一眼，低声斥道：“蠢材，还不赶紧把你这群废物领走！”
凯里心头一沉：“这厮虽生得一表人才，然而难保不是包藏祸心，还是提醒姐姐们注意为好。”正要上前，却听得贾思敏微笑道：“如此甚好。”
眼见四女上马随伊凡男爵一同离去，凯里左右为难：四位姐姐若是不识人心险恶，被坏人所骗，该如何是好？可是无凭无据就说那伊凡是奸猾之徒，若是错伤好人，坏了姐姐们的正事，岂不又惹得大家不高兴？
凯里忐忑不定，遂一路尾随他们进入镇内。
利洛镇亦是一座历史久远的城镇，同埃雷拉一样，城中遍布着粗石堆砌的建筑，给人城堡般坚固的印象。然而与埃雷拉常见的中庭式设计不同，更为现代的鼓柱与拱顶在这里已经普及，教堂也采用连拱作为装饰。
凯里跟着他们穿过喧闹的集市，来到小镇的另一侧。这里有一座占地广阔的庄园，四周被密集的岗哨所包围。庄园内有大片种植着各式农作物的田地，一些农奴正在此劳作。中央的高地上，一座豪华大屋格外醒目，想必就是伊凡男爵的住所了。
伊凡与贾思敏等人进了庄园，凯里则在附近观望。半天不见岗哨换班，凯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把心一横，在地上打个滚，径直朝大门口走去。
“喂！”一个侍从对他喊道，“你是做什么的？”凯里低着头说：“我是男爵大人找来到水磨坊干活的……”“镇里的壮汉都跑到哪去了？若是让农户都变成自耕农，我们还有活路吗？”侍从不停抱怨着，“快进来吧，这里有一大堆活等着你干呢！”
凯里来到磨坊，开始帮里面的农妇磨麦，并寻找机会去大屋一探究竟。然而庄头的管理十分严格，直到晚饭前他都没能离开。
天色渐晚，有家室的农户陆续都回家去吃晚饭，其他的雇佣农奴则聚集在主屋附近的仓库里就餐。管家拿来了一些黑麦面包和庄园自酿的葡萄酒，每人两片面包夹一片烟熏肉，抹上点黄油，再配上一杯酒，就是晚餐了。
大部分人三两口吃完就直接睡下了，凯里则伺机溜了出来。主屋灯火通明，像是在举行宴会。他轻手轻脚爬上屋顶，从上方的小圆窗向内窥视，见伊凡男爵已摆下丰盛的筵席来款待贾思敏等人。
开胃菜和汤已经撤下去了，桌上还剩一些用橄榄油做的白面包。凯里正赶上第二道主菜——一只烤天鹅，四周还装饰着一些烤鸽子。随后的主菜还包括烧虹鳟和鳝鱼，甜点则是水果蛋糕，佐以香料蜜酒。
贾思敏虽来自外域，但爵位高于伊凡，所以坐在当中高椅之上。伊凡陪坐在一侧，不时夸赞其美貌，大献殷勤。贾思敏故作不知，仍与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其余三女数日来车马劳顿、风餐露宿，此时亦得以大快朵颐。
凯里在屋顶看了半晌，几次口水都要流下来。又见四女开心自得，不禁暗笑自己愚蠢。那贾思敏既然是贵族，自然还是要过贵族的生活，与他这不名一文的小子有天差地别。她们既有身份，又有武技，哪里还用别人操心？
想到这里，他便起身准备离开。孰料最后瞥一眼屋内，却发现四女均已伏桌不省人事。凯里心道：“难道姐姐们不胜酒力？”仔细再看，竟见那伊凡男爵正指挥侍从将她们手足捆起来，心头一凉：“糟了！”
*****
里奥在昏昏沉沉之际，好似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立身一处阴冷的庭院之中，头顶天空一片阴霾，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无数。一只渡鸦翻飞盘旋着，发出低沉的鸣叫声，将他游荡的意识唤回躯体之内。
里奥感觉自己在颤抖，像有一股冲动抑制不住地在胸中激扬。他低下头，见自己浑身上下沾满鲜血，手中的长剑已经崩开数个缺口。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吗？”他看着那些死状可怖的尸体，心底一阵迷茫。
成片的尸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里奥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进入宅邸的内室。一个金发蓝眼的少年手持宽刃大剑挡在他面前，身后几个衣着华美的妇人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少年只比那大剑高出几寸，勉力举着它吼道：“别过来，你这恶魔！”里奥摇摇头，长叹道：“我不是来杀你们的……”转身便要离开，不想那少年却冲过来挥剑砍向里奥背身。“可恶！”里奥转身出剑击落他武器，怒道，“你这是要寻死吗？”
“哈哈哈……”少年大声冷笑，“你无缘无故杀了我父亲，我岂能饶你？”里奥闻言茫然问道：“父亲？你父亲是谁？”少年咬牙切齿，恨恨道：“你这无耻的魔鬼，竟还要抵赖？！”说着又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冲上来。
忽然斜刺里闪出一群战士，为首一人手拿双刃长剑，气势汹汹，上前一剑便把少年斩翻在地。其余众人也都心狠手辣，一通乱砍将那几个贵妇劈得血肉模糊。
里奥既惊且怒，质问道：“你为何要杀他？他剑都拿不稳，对你能有什么威胁？！”那领头者拭去脸上血迹，淡然道：“他是侯爵的儿子，我们杀了侯爵，他自然要找我们报仇。即便他现在做不到，日后也一定会来找我们麻烦。”
他语调出奇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喜悦：“既然做了，就做得彻底点。”说罢又带人在庭院里四处搜刮财物，而里奥则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尸体发呆。少年倒在血泊之中，一双大眼睛仍瞪着里奥，似有很多怨愤与不甘，但已经再也说不出来了。
“里奥，”那头领过来拉他一把，“我们该走了，卫队很快就会发现的。”里奥愁眉紧锁，黯然道：“你们先走吧，我想我们是时候分开了。”
“说什么傻话……”那人诧异道，“有什么事情我们先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吧。”里奥目光凌乱，摇头笑道：“我帮你杀了这么多人，又有什么用？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卡罗瑟斯家垮了吗？！”
说着忿而将长剑掷在地上：“你杀了一个贵族，他们明天还会封一个新的。杀再多贵族，金斯利也不会活过来了！芒廷也不会再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过去式了！快把这些该死的东西忘了吧！”
那人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说道：“与兰斯为敌，是我一生唯一要做的事，绝无更改。既然你意已决，我自然无可挽留。但是，我还要再求你帮我完成最后一个任务。这件事办完，我以后再也不会勉强你介入我的战斗。”
里奥亦默然思忖许久，答应道：“那好吧，约曼爵士。”
*****
贾思敏她们被捆得严严实实，伊凡又命侍从将四女关到谷仓里。临走时，他留下四个全副武装的骑士，两人一组分别把守谷仓的前后门。
凯里从库房寻来一把砍刀，思索着如何救人——是趁看守松懈偷偷溜走，还是放一把火制造点混乱呢？不知四女状况如何，凯里显得犹豫不决。他在田里趴了好一会儿，等主屋的灯熄了，才慢慢摸到谷仓的石墙边。
后门的两个骑士显得百无聊赖，在拿贾思敏说些下流的段子。二人说到兴起，发出阵阵哄笑，凯里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他俩砍翻。这时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从哪冒出一个黑袍秃顶的胖教士，鬼鬼祟祟朝这边走过来。
两个看守一开始大吃一惊，急忙将手中的链枷举起。待看清来人，这才如释重负。原来这教士是在庄园上私人教堂里供职的宣道人。三人在一起嘀咕了一阵，那两个骑士转身走开，教士一人进了屋。凯里心下一动，快步跟了上去。
谷仓内分为两部分，除了储存粮食的隔间，还有男爵的马厩。贾思敏她们被扔在一堆稻草上，尚在沉睡。教士走到她们身边淫笑道：“这次的货品成色不错啊，粉嫩宜人。赚了，赚了……”
“这几个妖女长相各有千秋，要先跟哪一位亲热比较好呢？”这教士竟自顾自的烦恼起来。他先摸一把贾思敏的俏脸：“这一位面容精致，当真天纵之色。可惜，不是我的菜啊……”贾思敏也许是对他的脏手有了反应，不由微微蹙眉。
“此女甚好！娇美可爱、我见犹怜，我就喜欢这样的！”他又去抚弄几下莉兰妮，兴奋地将她一把抱起。不想莉兰妮突然睁开双目，愤怒地瞪着他，把教士吓得浑身乱颤，慌忙放手后退数步。
“你……你怎么……”教士哆哆嗦嗦指着她，一句话还没讲完，只听“喀嚓”一声，一把砍刀已经剁进他的秃头里。后面凯里愠怒道：“你这荒淫无度的恶棍，从前不知干了多少遭神罚的勾当，今天我就送你进炼狱！”
这会儿却听贾思敏莞尔道：“我不是让你先去镇里休息吗，怎么终究还是跟来了？”凯里见四女接连醒转，自行将绳索除去，又惊又奇：“怎么……难道你们是故意被抓来的？”
艾恩瑟故作严肃道：“你这小子冷不防的冒出来杀了人，若是坏了我们大事，看你如何收场！”“这……”凯里一时不知作何解释。莉兰妮埋怨道：“姐，你怎么这样说话！分明是那教士图谋不轨，凯里可是一片好心啊。再说我也本是要动手的，难道还要我任人欺负不成？”
“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人家还没说话，你倒急什么？”艾恩瑟坏笑道，“难不成……”“姐！胡说什么！”莉兰妮使劲推她一把，贾思敏和玛格诺莉娅亦掩嘴偷笑起来。众女貌似对现下里境况毫不在意，凯里在一旁看得挠头莫名。
“那你们是不是要继续装睡……我先自己离开？”凯里问。艾恩瑟指着莉兰妮的衣服嫣然道：“这傻小子，你那一砍刀溅了她满身的血，还怎么演下去？”凯里顺着手指看去，见莉兰妮的白袍之上血迹斑斑，宛若雪地之上绽放点点红梅，无奈道：“那怎么办？”
“呵……”贾思敏起身拂去裙摆上的稻草，淡然道，“那便杀出去好了。”
庄园内忽然喊声大作，不多时已是灯火通明、乱作一团。伊凡男爵慌乱中推开床上的婢女，拎起佩剑与侍卫一道冲了出来。此刻他的扈从们大多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仅剩几个骑士远远站在一旁。
见贾思敏等人正毫无阻拦地向主屋走来，伊凡急吼：“你们这群混蛋还在等什么？！”四下里陆续冲出一群手捧《神谕书》的教士和跟班，将她们团团围住，有的甚至连衣裳也没来得及穿好。
有人一声令下，他们一齐高举摩赛教的环形纹章吟诵道：“万能的创世之神，您的神迹永恒！愿您拯救每一个无辜的生灵，展现您神圣的力量，驱逐这些残暴的恶魔吧！将它们流放到炼狱的尽头吧！”
“滚开，你们这些背离神明的魔鬼！你们的归宿在那充满死亡的不毛之地，只有那里才是你们的栖息之处！等待你们的，将是永久的放逐！！！”
玛格诺莉娅与莉兰妮相互对视，均扶额无语。艾恩瑟左手抚胸，右手指向天空道：“我那唯一的神明啊，请原谅我代您惩罚这些异端吧。”说着走到一名教士身前，一脚将他踢个趔趄。其他人发现祷词不起作用，惊得纷纷四散奔逃。
贾思敏过来揪住伊凡的衣领喝道：“你的宣导师是谁？真理会的头目现在在哪？快说！”伊凡早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战抖道：“我……圣使他……”结结巴巴抬手指向东南方向。贾思敏眉头一皱：“你是说……”
话未说完，夜空骤然响起一声炸雷。众人心中皆是一凛，抬头望去，见空中闪现一团黑色光芒，又逐渐化为许多光束坠落到庄园里。黑光所到之处，地面均崩裂开来，由裂缝中爬出一个个人面兽身的恶魔来。
凯里不由自主地抓住莉兰妮的袍子，缩在她身后。贾思敏可以如一阵微风拂过般轻松斩杀其中一只，他是知道的。但是这次恶魔实在是太多了，它们散发的腐臭已经充斥了整块田地，目光所及的所有植物都开始枯萎凋零起来。
眼看恶魔们手持长刀步步逼近，凯里仿佛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扯着袍子的手攥得死死的，引得莉兰妮回身瞪他一眼道：“怎么这般没出息！”
这时玛格诺莉娅将双手举向天空，口中不断吟诵着赞美神恩的颂文。刹那间一道耀眼夺目的光芒刺破夜空，照射在她的手掌之上。她舞动双臂，那光芒便顺着掌心所对的方向折射开，将她所指之处映得如同白昼。被这光线扫到的恶魔都迅速燃烧起来，直至化为灰烬。
片刻间，这群魔鬼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把凯里看得目瞪口呆。光芒消失，玛格诺莉娅身子一软，艾恩瑟赶忙过来把她扶住。只见她额头汗珠簌簌而落，喘息不止，显然耗费了很多气力。
“好险……”凯里直起身，抚手笑道：“想不到玛格姐姐也如此厉害，这下就不必慌神了。”贾思敏把手一横：“小心！邪恶的气息还没消失，这里应该还有其他敌人！”“什么？！”凯里又缩起身子四下张望，可哪里还有魔物的影子？他战战兢兢道：“贾思敏姐姐，你可不要吓我……”
突然，大地一阵抖动，麦田中绽开一道巨大的裂缝。翻滚的岩浆将里面的岩石映得通红，并散发出一团团蒸腾的热气。一阵凄厉的嚎哭声由地下传来，更是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一个身穿黑色全身板甲的高大骑士从裂缝中缓缓爬出来，提着一把极为宽厚的巨剑，铠甲与剑身均闪现着乌黑的光泽，浑身透着死亡的气息。
这黑骑士甫一站定，凯里便感觉身体似被人摁住一般，跪在地上动弹不得。附近伊凡男爵和他的扈从侍卫们也都跪伏在地，不能言语。贾思敏镇定道：“你们快离开，这里很危险。”说着解下所佩长剑。艾恩瑟与莉兰妮随即分别挟起玛格诺莉娅和凯里，躲到远处。
黑骑士挥舞起巨剑，周围侍从们纷纷人头落地。凯里远远看到，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哪里是什么骑士，分明是移动的断头台！又见贾思敏仍站在原地，连长剑都未曾出鞘，不知她是否心中有数，暗自为她担心。
巨剑再度举起，猛然砸落地面，剑刃所指之处瞬间裂开一条深沟。那裂痕向前不断延伸，很快便将谷仓湮没其中。黑骑士转身又向贾思敏方向挥剑，一道裂缝转眼又将贾思敏吞噬，激起漫天烟尘。
凯里看得心惊肉跳，待阴霾散去，见贾思敏白衣飘动，从容不迫，立身一处孤悬岩石之上，这才稍稍宽心。她身子略向前倾，右手抓住剑柄，徐徐呼出一口清气。凯里的心又悬起来：“是要出招了吗？”遂睁大双眼，屏息凝视。
谁知这时贾思敏却收剑入鞘，直起身子微笑起来。凯里一头雾水：“怎么不打了？”心中又有种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忽然一惊：“姐姐明明还未拔出佩剑，我怎么会看到她把剑收入鞘中？难道我眼花了？”
揉揉眼再看，却见那黑骑士巨剑砰然坠地，头颅滚落，由那板甲之中窜出一股黑气在空中盘旋数周钻入地缝之中——竟是已经死了。凯里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
“难道……她这一剑竟快到我看不清？！”
黑骑士的躯体跌入裂缝，被破坏的大地逐渐合拢，黑暗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贾思敏他们在庄园内搜索一番，于私人教会里发现了一座阴森的祭坛——原来恶魔就是由这祭坛召唤而来。几人将这祸端破坏殆尽，艾恩瑟问贾思敏道：“姐，那甚么男爵该怎么处置？”
贾思敏略一顿说道：“这人误入歧途，背离真神，理应承受神罚。然而此庄园内诸事已毕，不宜再动刀兵。我们就念及圣光之善，给他一个机会。毕竟神救世人，世人亦须自救，命运就看他自己如何把握吧。”
众人点头称是，贾思敏又对凯里说：“你虽四处流浪，却秉持至善信念。况且……呵，如果你仍然无处可去，便与我们继续同行吧。”凯里兴奋道：“那自然好极了。不过，姐姐们下一步要去哪里？”
贾思敏望向东南方，笑道：“圣歌城。”
*****
里奥的意识回到躯体内，发现几只豺狗正在撕咬身边奈杰尔的尸体。
“好险！”他挣扎着爬起来，驱走这群野兽。虽然在与奈杰尔的战斗中活了下来，但是他也因为对手的特殊能力受了不小的伤害。不过更令他纠结的，是内心空荡荡的感觉——他身上缺少了什么东西，已经不再完整。虽然这种滋味难以形容，但是却真真切切地体会得到。
他踉踉跄跄地从原路返回，走了许久才回到与其他人分开的那片灌木林。这里零零散散地躺着一些尸体，当然也包括中箭而死的霍尔格。霍尔格是那种敦厚稳重的人，时常会主动为队伍做些杂事。此时想起，仿佛音容犹在，教人唏嘘。
不过索尼娅等人已不在林中。里奥追踪几人足迹，又寻出数里，方才看到他们四人。只见玛丽亚躺在姐姐怀里一动不动，阿尔伯特亦倒地不起，二人生死未卜。索尼娅与艾伦则看似并无大碍。
见里奥归来，艾伦悲喜交加，默默垂泪。里奥关切道：“他二人怎么样？”索尼娅黯然应道：“玛丽亚只是在沉睡，尚无性命之虞。不过……阿尔伯特已经不行了。”“哦……”里奥皱眉道：“那凯文呢？”
“你来时没有遇到他么？凯文为了掩护我们与人相搏，很久之前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怕是……已遭不测……”索尼娅摇头答道。里奥叹口气，来到阿尔伯特身边，见他脖颈处有一处狭长的刀口，血透衣衫。俯身掀开他遮面头巾，查看其面容，复又盖上。
突然，一柄长剑抵在里奥项上，他慢慢站起来，举起双手。只听身后索尼娅喝道：“你怎么知道这阿尔伯特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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