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苏 醒
此时，在遥远的一个世界里……
天空密布着乌云，气压低得让人烦躁不安。虽然才是午后二点，可空气里却似乎弥漫着一层让人视觉模糊的灰尘，路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只有蜻蜓们仍在低空中不知疲倦地盘旋着。
我躺在一张挂有刺绣轻幔的雕花四柱床上，看着眼前的一对中年男女，心头涌起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男的满头黑发体格健壮，身着一件蓝色军服似的上衣，上面点缀着黄色的丝带，下着白色的紧身裤，脚蹬一双黑色马靴，左腰处挂着一柄带银色细缕花纹护手的长剑，显得气势不凡。再加上他宽阔的额头，和一双总是显得咄咄逼人的绿眼睛，更增添了他的英勇气概。那女的就明显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了，她海蓝色的双眸正好弥补了她丈夫的温柔不足。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即使是与太阳的光辉相比也毫不逊色，长长的卷发顺着耳边自然垂下，与身上一袭雪白的长裙搭配正好相得益彰。除了纤细的脖子上带着一条细细的金项链外这个女子身上再无其他珠宝饰物，但这更让人产生一种戴上珠宝反而会亵浊了她的感觉。虽然她的相貌已不再年轻，但那成熟女人的风韵却如热带的风一样怎么也遮挡不住。
“父亲？母亲？”我略带疑惑地问道。
“罗淋，我的罗淋！”耳边立刻传来了虽然焦急但却抑制不住喜悦的声音，听上去圆润悦耳，说不出的动听。那位身着白裙满头金发的美女喜不自禁地看着我，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男的虽然伸出双臂将她轻轻佣入怀中低声安慰起来，但也是满眼热泪地望着我。
我很想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可此时记忆却如潮水般涌来，胸口顿时像被千斤重石压着一般透不过气来，我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等我再次醒来已是中午了。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我不由好奇地打量起我所处的房间来。在我躺着的床右边是长长的落地窗，已拉上了淡黄色的绣花窗帘，透过窗帘能隐约看到落地窗外是一大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青草坪。床左边是一个带椭圆形镜子的白色梳妆台和长条藤椅，与对面摆放的钢琴和红木衣柜遥遥相对。房间的北边嵌着一个砖制的壁炉，上面的黄铜扶手擦得闪闪发亮，壁炉上方挂着几副带有宗教风格的油画。除了上面所说的几件家具外整个房间空无一物，只在中间的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上面绣着奇妙的不知名的花纹，让整个房间显得既典雅又不失幽静。温暖的阳光穿过长长的淡黄色绣花落地窗帘，给房间里的每件家具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外衣，更给人一种份外安祥的感觉。
我喜欢这种安祥的感觉，这让我觉得安心。
身体虽然倦怠地不想移动，可我还是慢慢地掀开了身上盖的丝绸被子，坐到了梳妆台前。镜子里是一张苍白而瘦削的脸，一头长长的浓厚棕色卷发就如瀑布似的披散在肩头，把我的病容衬托得份外明显，唯一不变的是我那双如海洋般尉蓝晶莹的眼珠，至少它还在熠熠发光。
“这……这是我吗？”我盯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清秀却明显带着病容的女孩，心头涌起古怪的感觉，可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镜中的女孩确实很美，而且是一种让人感到痛苦的美，我应该要引以为豪的，可我为什么觉得这是别人的脸呢？一种不安的感觉像藤蔓爬上心头，我不敢再看镜子慌忙朝门边走去，不料不留神竟碰着了悬在镜边的一个金色小铃铛。
“叮铃铃～～”
轻脆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我尚未回过神来，门已打开了。
“哎呀，罗琳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快些躺下。”一个身着黑裙外面套着小白围裙的中年胖女仆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不要紧，埃尔莎，我躺得太久了，想起来活动活动。”我自然而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真奇怪，我能记起她的名字，却记不起自己是怎么病倒的。
埃尔莎愣了一下：“也好，我服侍小姐穿衣吧。”她扭头冲着门外叫起来：“阿尔伯特，阿尔伯特，你快去告诉老爷和安德莉亚小姐，就说小姐要下楼了！”
埃尔莎一边从衣柜里挑选着衣服，一边悉悉叨叨地说着些家常闲语。我微笑着看着埃尔莎忙碌，可怎么也想不起之前的事情。譬如说，我是怎么生病的，病了多久等等。
“埃尔莎，埃尔莎！”我不得不打断她的恕叨，“能快些吗？我想父亲母亲一定很着急了，随便拿件衣服就可以了。”
“罗琳小姐，这可马虎不得！这是你病倒后第一次露面，得穿得体面一些才能体现出你的教养。”埃尔莎毫不客气地顶了回来，我不由得面露苦笑。埃尔莎就是这样，她从小就跟着我母亲，熟悉我母亲的一举一动，就连我母亲嫁人后也仍然固执地叫她闺名安德莉亚小姐，而不是用我父亲的姓称呼她德米特里夫人。在埃尔莎眼中我母亲的举止完美无可挑剔，自然而然的，我——罗琳·安·德米特里，作为安德莉亚小姐的女儿也应该举止优雅迷人才对。
我没有等多久，埃尔莎拿着一件湖心蓝的绸衣站到了我面前。那是一件以鲸须为骨架以绸缎为面料制成的一种长袖胸衣，这种衣服呈倒三角形，穿上后从肩至腰都非常紧身，而胸衣上还有可调节的系带能将女人的腰肢勒到一个理想的程度。与之相配合的下装则十分的膨胀，一种由鲸骨、藤条或金属丝制成的圆环将吊钟状的裙裾层层撑起，外面则罩上了长及地面的华丽面料。
一种突如其来的反感涌上心头，我一下子推开了衣服：“埃尔莎，我可不要穿这种能把人勒死的衣服，有没有宽松一点的长袍或者是睡衣之类的衣服？”
“就算是圣灵把我打入地狱我也绝不会让你穿着睡衣到处乱跑！”埃尔莎气得脸都红了，胖胖的脸颊不断抽搐，“天哪，罗琳小姐，我可从来没想到你居然把教你的礼仪全都给忘了！”
“得了，埃尔莎，别大惊小怪了！不过是件衣服而已，而且是在自己家里，有什么要紧的？”记忆不断涌现，我明白埃尔莎要是宠爱谁，就会严加管教。正由于她是那样宠爱我和因我而感到骄傲，她对我的管教也就没完没了。
“不过是件衣服而已！”埃尔莎气愤地嚷了起来，“圣灵在上！罗琳小姐，真不敢相信我和安德莉亚小姐教了你十六年的礼仪居然一下子全被你忘光了！我可不想被太太小姐们议论，说安德莉亚小姐的女儿居然如此令人丢脸！”
埃尔莎是对的，我记起了我是处在一个过分讲究礼仪、固执保守的社会里，我正要像以往一样表示服从，可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间觉得人应当自由自地在活着。
“这种衣服勒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可不喜欢穿这种衣服！像妈妈那样穿不用束腰的长裙也不错呀！”我的口气里带着不耐烦。
埃尔莎怀疑地眨了眨眼，在她的记忆中那个温柔可人的罗琳可从来没有违抗过她，这可是个新情况，于是她决定改变策略。“好吧，你不愿穿就不穿吧，”埃尔莎边叹息边蹒跚地向衣柜走去，“安德莉亚小姐在你这个年龄，每次出现在大家面前都是穿得很正式的，因为她知道这不仅是对别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尊重。”
我十分怀疑地瞪着埃尔莎，可是埃尔莎那张宽脸上只流露出天真而惋惜的神情，似乎在惋惜我会让母亲失望。好吧，埃尔莎的话击中了我的软肋，我确实记得自己是多么害怕让母亲失望。
“把衣服放下，过来替我把腰扎紧点儿，”我很不耐烦地说，“不过我现在有点头晕，你不要扎得太紧了。”埃尔莎掩饰着得意之情，立刻拿着衣服过来了。
“给我紧紧抓住个什么，使劲儿往里吸气。”她命令道。
我照她的吩咐，紧紧抓住一根床柱，站稳了身子。埃尔莎狠狠地使劲拉着、抽着，直到束着鲸须带的小小的腰围收得更小了，她眼睛里才露出骄傲而喜悦的神色。
“埃尔莎，有件事我必须要问你——轻点，你要勒死我了——我到底是怎么生病的呀？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轻点，你弄疼我了！真搞不懂为什么要穿这种能把人勒死的衣服！”我一边喘着气，一边把心头的疑问抛了出来。确实奇怪，我能慢慢地回忆起相关的人和事，但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病倒的。
“谁也没有我小宝贝这样苗条纤细的腰身！为什么要穿这种衣服？天哪，这个问题可真奇怪，罗琳宝贝儿，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定型，这个时候培养气质是至关重要的。穿上这件衣服，你就具有了淑女的姿态，这是你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安德莉亚小姐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等你结婚以后就不用时时都穿着紧身胸衣了。”埃尔莎边赞赏我的细腰边解释，“至于你怎么病倒的……圣灵在上，我宁可你永远不要想起来。”
我扭头奇怪地看着埃尔莎，只见她那张宽宽的胖脸上流露出既愤怒又担心的神情，自从埃尔莎进房间以来我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埃尔莎？”我轻声问道，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此次的病倒并不那么简单。
“现在不要动，再深吸一口气，收缩腹部……”埃尔莎的表情表明她不想谈论这件事情，我也识趣地用手抓紧床柱，咬着牙再次努力地收了收腹，拼命抑制着胸间翻江倒海的那种烦闷感觉。
“好了，罗琳小姐，转过身来吧！”埃尔莎终于停止了动作。
我艰难地转过身子，只觉得脑袋发晕，胸间闷得似乎透不过气来。难怪埃尔莎说穿上这衣服就有了淑女的姿势！这种衣服腰间的系带让人腰都弯不了，只能挺着身子，加之衣服紧贴着皮肤让人气都透不过来，自然只能安安静静地小步移动。以前不明白那些美人为什么动不动就晕倒，看来的确是有历史渊源的。
埃尔莎的眼睛闪闪发光，里面满是骄傲和赞赏。“罗琳小姐真是太漂亮了！现在才十六岁就这样迷人，再过两年不知会迷倒多少男子呢。等你身体恢复了，一定能在今年的圣灵节上当选为‘美之女神’的！”埃尔莎满心欢喜地说道。
“是吗？”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并不像以前那样听到这些话会有点羞涩还有点小小的得意，反倒有点厌恶的感觉。可埃尔莎却认为我是大病如愈的原因，她殷勤地上前扶住了我的胳膊：“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着了，正好教皇国的圣祭司贺瑞斯阁下来访，也许他能让你完全恢复健康呢。”
教皇国？我一边吃力地走着，一边回想起以前家庭教师教给我的那些知识来,可惜的是我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得教皇国虽然并不强大，但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地位却非常崇高。看起来我的记忆因这次病重受到了损害，我似乎只能记起相关的人，却记不起相关的事。
房间外是长长的走廊，长廊的地板上也铺着长长的地毯，尽头是一个旋转型的楼梯，一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幅人物肖像画。几名经过的侍女看到被埃尔莎扶着的我，都是默默地注视着我，脸上带着同情的神色。
“她们这是怎么了？”我纳闷地轻声问埃尔莎。
“嘘！”埃尔莎神情坚决，“她们只是在担心你。现在不要多想，一会可要恭敬地向圣祭司阁下请安呀。”
“噢，我会的。”我知道在教皇国圣祭司的地位仅次于十二主教，而历代教皇都是从十二主教中由前教皇指定产生的，可以说圣祭司的地位极其崇高。与不能轻易离开教皇国的十二主教不同，圣祭司代表教皇国出使各国，象征着教皇国在世俗的切实利益，肩负着特殊的外交使命，在世界各国也享有着极高的声誉。虽然我的父亲福雷斯特·德米特里贵为绿原帝国五大行省中排名第一的北部行省总督，但在伟大超然的圣祭司面前实在算不了什么。
“圣祭司为什么要找我呢？”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看着埃尔莎兴奋的表情，我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反倒是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虽然我还没有与这位地位崇高的圣祭司阁下会过会，可我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对他产生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还有，一种深深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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