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锦华,约定
莫雪颜醒来的时候正是夜半时分，山洞里燃烧的火堆还没有熄灭，映衬着石壁上摇曳的灯光，将一切晕染得模糊如梦境。愣愣地看着火堆里爆出一团又一团的光焰，莫雪颜第一次觉得原来火也是有温度的。
“你醒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中还带着浓浓的睡意，莫雪颜心中一个激灵，这才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事情，抬头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红衫锦袍都还穿在莫雪颜身上，叶若轩此刻仅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乌发垂下落了一肩，连带着那一张俊美张扬的脸上都揉杂进了丝丝的魅惑。
“你是谁？”从那一潭深邃的眼中回神，莫雪颜秀眉微蹙，不由得冷了声线。
揽着莫雪颜的手臂微微一僵，叶若轩整个清醒了过来，顾不得起身就先讶然开口：“你失忆了？”
“你不是叶若轩。”拿开放在腰间的手，莫雪颜从叶若轩怀里坐起身，随意打量了周遭一眼，又把目光落回眼前这个少年身上。
怎么也没想到莫雪颜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刚坐起身的人呆了一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是一时无语。良久，凝滞的眼神逐渐柔化开一湖清波，里面满满承载着的是眼前这个少女绝色的身影。扫眉扬唇，自是一番风华卓然：“你错了，我的确是叶若轩，只不过是拥有关于‘倾颜’全部记忆的叶若轩，亦或者……你可以叫我锦华。”
“天煞锦华……”耳里回响着叶若轩的话，却在听到最后那两个字时一阵恍惚，不自觉地就脱口而出道。
“是，天煞锦华——天煞之星，锦绣之华。”亲眼看着那四个字从莫雪颜的唇中说出，叶若轩顿时觉得心中一恸，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最深处破土而出，越长越大，几欲冲破心房。指尖轻轻触碰着眼前这张还带着病容的面庞，叶若轩浅笑的眉眼里好似有无尽的悲伤在蔓延，流至唇边，如诉如泣：“我已经不记得曾经有过多少名字了，可是‘锦华’这个名字却一直记得，因为你只叫过我这个名字。”
轮回辗转多少年，太多太多的记忆被尘封进岁月长河里，唯有这一个名字始终不能忘，不敢忘，也不想忘。尽管多年前的那个女子在叫着这个名字时总是一脸的冰冷漠然，可落在他的心里就那么一回事——甜甜的暖暖的，好像能把心都融化掉——因为这是在那诸多数都数不过来的日子里，那个女子唯一叫出过口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墨色的眸子光泽一敛，莫雪颜凝视着眼前这个不再如当初那般张扬邪魅的少年，心里无端端一阵闷堵。
“没关系，我知道就好。”在冷冽的目光中将手收回，叶若轩讷讷一笑，一个翻身下了石床。火堆边架着的木棍上还串着烤得金黄的两条鱼和一直山鸡，小瓦罐里煨的汤也还在咕嘟冒泡，叶若轩动作流畅地将东西都摆放到破旧的小桌子上，这才回头又道，“你昏睡了三天了，三天以来除了汤药和水，什么都喂不进去，现在醒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莫雪颜沉默地看叶若轩做着这一切，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回应。她是在各种死亡训练中成长起来的，防备几乎成了身体的一种本能，哪怕失去了意识，对身外的一切事物也会保持着高度的排斥状态，汤汤水水的东西或许可以从齿缝中流过，但固体就完全不行了。
乳白色的鱼汤倒在粗糙的陶碗里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对比，浓浓的香味飘散开来，让人不禁食指大动。三日没能进食的莫雪颜闻着这味道顿时觉着腹中饥饿难忍，正要下床去吃东西，转头却见床头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白色衣袍。柔白的丝质再加上衣缘处以银线勾勒的朵朵曼陀罗花，只一眼便可认出是她先前脱下来的那一身。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衣袍上原本沾染的血污以及打斗时被划破的地方都没了踪影，仿佛几日前的厮杀都只是一场梦境一般。
“呃……你刚醒，应该吃些清淡的米粥之类的，不过这深山野林的也没地方弄，只能先喝点鱼汤将就着了。”见莫雪颜盯着那衣袍不动，叶若轩也没解释什么，只随手端了碗鱼汤回到床边放进她手中，在她身边坐下：“知你穿不惯我的衣服，所以趁你昏迷时帮你把衣服都洗干净缝补好了，你先吃点东西，等下换回来便是。”
睡梦中焐得暖和的手早在离开叶若轩的怀抱时凉了下来，莫雪颜端着盛了鱼汤的碗，感觉着热气一点点地渗透进皮肤，抿了抿唇，将碗凑近唇边。鱼汤香浓醇厚，也不知放在火堆边煨了多久，等到整碗下肚，腹中的饥饿感也减轻了不少。
看着碗中汤尽，叶若轩不待她出声，伸手拿过碗又往桌边走去，而莫雪颜的目光掠过他的背影，复又落回了那一套白袍之上——从小到大她除了进厨房做一些莫铭彦喜欢的点心外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家务，所以她并不清楚那样一件染满血污的白衣是否真的能清洗得犹如新的一样，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件衣服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缝补好的。
雪蚕锦，蓝夏王朝边境一属国皓雪国所特有的珍贵布料，每年仅得四匹，其中有三匹会进贡给慕容皇室。这些年来因着先帝和慕容子毓的宠爱，墨月辰那里从来就不缺雪蚕锦所制的衣物。莫雪颜本人也很喜欢这种柔软飘逸的料子，因此离开皇宫时便都让人带了出来。几个月前的生辰宴上，慕容子毓还将今年进贡的雪蚕锦也带来了两匹——所以说她对这种布料并不陌生，而从这种布料的材质和编织方式上来看，想要修复一件破损严重的雪蚕锦袍是根本不可能的。
不过叶若轩既然不说，她也懒得去问。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东西让人看不透，她不想花那么多心思去研究。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撑着无力的身子走到桌边，莫雪颜皱眉看着脚边那个摇摇欲坠的凳子，犹豫半晌还是坐了下去。
“我没有来过这里，但是我看这里天然灵气充沛，动植物也都极具灵识……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乾坤山脉才对。”看莫雪颜在桌边落座，叶若轩自然地将烤好的鱼和山鸡推到了她面前，不太肯定地道，“相传天地六界之一的须弥界乃是麒麟一族的族居之地，而乾坤山脉则是须弥界与凡间界的交汇点，偶尔会有麒麟出没于此，为这里带来充足的灵气。只是这个传说已经很久远了，因为早在十几万年前须弥界的入口就已经被完全封闭，如今应该不在这里了。”
“十几万年前……”听着叶若轩平淡无波的叙述，莫雪颜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轻声开口，“真怀疑你和容景恒是失散多年的兄弟，总是能知道这么多年代久远的东西。”
“玉若公子容景恒？”把莫雪颜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叶若轩喃喃地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扬起了眉梢，“我没和玉若公子打过交道，所以对他知道得不多，不过‘景恒’这个人我倒是知道，你有对我说过他是你的二师兄。怎么他们是同一个人么？”
“大概就是同一个人吧……”不管是容景恒还是叶若轩，他们说的这些莫雪颜都没有任何印象，因而也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没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吃了一条烤鱼，莫雪颜对蹲在桌子对面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某人问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一样都不记得，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如果容景恒真是我二师兄，那他知道这些还情有可原，可你……他说过他不认识你的。”
“你是想问你我曾经的关系？”唇边的笑意愈发张扬，叶若轩倾身靠过来，眼神竟带着如丝的**与狡黠。“吾尝与汝有约：共赴人间，携手共老。”
“什么？”被叶若轩话里的意思说得一惊，莫雪颜脱口道。
“当年我被天帝陷害贬落人间之前就和你约定过，我会在这尘世一直等着你，若是有朝一日你可以放下前尘往事来人间找我，那我们就再也不分开。”眼中的笑意一点点被认真和沉重所取代，叶若轩看着眼前少女熟悉的面庞不知想起了什么，放在桌上的手突然有些颤抖起来。“我本以为你这个冰美人大概会让我等到天荒地老，却没想到仅仅百年的时间就传来了你堕天的消息……更没想到你断得那么彻底……”
何止彻底，那完全是震惊了六界的一次壮举！
三大上古帝尊之一的神凰帝尊，天帝的同门师妹，凤凰一族的凤皇——拥有这个尊崇身份的女子本是六界子民心中默认的天后，却不想居然有一天会与天帝反目，一举重创了整个神界！混沌烈火几乎燃遍了神界的每一个角落，无数的神人仙人在火焰中形神俱灭，就连天帝也身受重伤，若不是那个女子后来投身诛神台，只怕“神界”这两个字就要从六界之中除名了。
然而，神界毁灭与否并不能影响当时已经被贬落凡间的锦华，让他几欲崩溃的是那颗照耀九霄的孤星的猝然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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