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血煞
一个人的极限在哪里，没有人能够说得分明。可那种在生死之间爆发出来的人的潜在本能，却是足以震撼到每一个人的心灵最深处。
有那么一瞬间，莫雪颜只觉得心中的某个角落突然响起破裂的声音，无数的碎片扎在她的心上鲜血淋漓，却是连一丝的疼痛都感觉不到——甚至连肉体都已经麻木。
一滴滴的红色飞溅到身上、脸上，带着熟悉的温热和味道，让她浑身都忍不住地战栗。
莫雪颜从来不知道，鲜血也可以让她如此畏惧。
“云兮……”失去血色的双唇颤抖着开阖，终于吐出了一句破碎的呢喃，轻柔得仿佛情人耳边的低语，却带着连莫雪颜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哽咽。血红的双眸里此刻倒映着的是女子单薄的身体，以及那如枯萎花瓣般苍白面容上的笑意。
失去重心的身体没有阻拦地坠落，却在临近地面之时被一双并不算有力的手轻轻纳入了怀中。
拥抱的人明显地避开了背后可怖的伤口，柳云兮借着莫雪颜的力量靠坐在她怀中，任凭大量鲜血的流失一点点带走她脆弱的生命，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分毫：“……还好，来得及……不然我可能就要……又一次地……”
“为什么……为什么？！”再也控制不住地打断怀中人的话，莫雪颜近乎疯狂地开口，声音里竟隐隐带着难以掩藏的惶恐。有多少年了，再也没有人为她流过一滴血，登上“莫夜帝国”统帅之位后的她更是曾经天真地认为，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来保护自己所在乎的人了，可是，当再次体会到那种深入灵魂的恐惧时，她还是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可是，那天、那天看你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我却突然……想起来了很多……很多……”费力地抬手抚摸着近在眼前的绝美容颜，柳云兮一边将莫雪颜脸上的血迹擦去，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唇角的笑意愈发地虚幻，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一般。“你还记得……倾、倾城……真好……尽管只是个……影子……也、也好。”
“云兮，别说话了，别说话了……”已经没有心情去猜测柳云兮话中的含义了，莫雪颜小心地将怀中的女子又抱紧了些，声音低哑地劝道，“再等一等，等会儿我就带你去找冥辰，他会治好你的，他会的……”
嘴里不断滴重复着同样的话，像是在安慰怀里的女子，也像是在安慰莫雪颜自己的心。
柳云兮的出现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上官毅那欲置莫雪颜于死地的一剑包含了他十成的功力，表面上柳云兮只是受了一剑，可是内里的五脏六腑却已尽数被剑气震碎，若非出现奇迹，恐怕就算冥辰来了，柳云兮这完全没有武功底子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
心随着柳云兮渐渐冰冷的体温一点点地下沉，莫雪颜极力将自己能够调动的所有内力都注入柳云兮体内，却还是无法挽留住她渐渐散去的生气。
“……公子，倾城最大的……心愿就是、就是……你能活得……快乐一点，你如今这个样子……她、她会难过的……”冰冷的温度让柳云兮瑟缩着又向莫雪颜身上靠了靠，尽管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失去，可她还是有话不得不说。“当年你……陷入昏迷，倾城……没有办法……等你……醒过来，但她却有……一句话想要……告诉你……”
“云兮……”看着柳云兮有些涣散的眼瞳，莫雪颜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想要告诉她自己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怀中的女子好似知道莫雪颜心中所想，可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用所有的力气撑起身子，凑近了莫雪颜的耳边：“无论这世间是否还有人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你，但请记得要代我好好地爱惜你自己，因为我就活在你余下的生命里，永远……不离不弃。”
这几句话柳云兮说得很流畅，就连已经快要黯淡下去的眼里也出现了异样的光彩，让她整个人在刹那之间焕发出一种明媚的气息。
——无论这世间是否还有人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你，但请记得要代我好好地爱惜你自己，因为我就活在你余下的生命里，永远……不离不弃。
柳云兮的话犹如落进深水里的石子，在莫雪颜的心里激荡起一圈圈不断向外扩散的波纹。在这满含着不舍与无奈的话语里，她只觉得记忆的深处似乎也曾有过这样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轻轻地在自己耳边说着相同的话，那样的不舍与绝望，那样的无奈与彷徨。
“唔……”空出一只手死死地按在眉心处，莫雪颜努力忽略脑海里如针扎一样的刺痛，艰难开口，“云兮，不要说这些了，你会没事的。”
“不要……不要忘记……倾城……不要……”费力凝聚起来的力量用尽，柳云兮的声音也低了下去，除了注意力完全在她身上的莫雪颜，再没有人能够听清楚她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忘记……倾城还活在你的生命里，无论何时何地……不曾离去……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倾颜……”
最后的两个字随着垂落的手重重地砸在莫雪颜的心头，恍惚之间，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想要带走脸上残余温度的夜风也默然无声。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柳云兮最后一丝气息消散的同时，一道赤红的光芒透过两人身上的衣衫，只一瞬间就没入了莫雪颜的心口之中。而莫雪颜颈上的火凰翎也在这道光芒的滋润下，借由外面白衣的掩护，肆意地向着周围蔓延开去。
悄然的夜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任寒风呼啸，却始终不曾散去。
“……倾雪。”阻拦在上官毅和莫雪颜之间的上官明若一边谨慎地留意着自家父亲的举动，一边慢慢地退到了莫雪颜身侧，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柔声唤道。柳云兮的行动让他始料未及，等反应过来想要阻拦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明若，‘他’如果活着的话会妨碍到我们的！”上官毅提剑的手因为气愤而颤抖，此刻看着自己最看重的儿子临阵倒戈，他心中的怒气比之先前更甚。
“我说过，不会让你伤‘他’的。”眼里有着明显的挣扎，然而上官明若到底还是站在了莫雪颜身畔没有让步。
“你——”愤怒的话到了嘴边便戛然而止，上官毅本能地感觉到空气中一股莫名的波动，心下不由得一惊，连忙足下用力，整个人退到了三丈开外。
暗潮激流，本是黑云压顶、月色星光都被尽数掩盖的沉沉天幕之上，此刻却是风起云涌，硕大的漩涡被莫名的力量搅动着，在北方天际生生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而那沉寂了千年的黯淡星辰也终于在此时全面爆发。
不同于几日前那纯粹耀眼的银白，这一次笼罩向大地的光芒竟是带着不祥的猩红血色，让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感到了浓浓的不安。
空中积压的乌云在血色光芒的照耀下有如烈日下的残雪，不多时便消散殆尽。晴空之上，星月无光，唯余北方天际，华照万里。
沐浴在星辉之中，莫雪颜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往自己的身体内部涌入，然后化进血脉，融入骨中。点点滴滴的凉意随着这种感觉慢慢地渗透进四肢百骸，平复了一直澎湃不定的气血，也缓解了浑身撕裂般的疼痛。
只是，心里那无边的刺痛却是怎么也淡化不去。
“云兮……云兮……”将头埋进柳云兮的肩颈中，莫雪颜咬牙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柳云兮的名字，像是要唤回些什么，又像是在悼念着什么。
已经无暇思考自己的心是在为柳云兮本身而痛，还是在为她口中所提到的“倾城”而痛了，莫雪颜只知道，这两个人都不在了。
怀中的躯体已然没有了温度，莫雪颜的心也随之凉透。
染满了血污的白衣，驱不散的血腥味让莫雪颜胸口发闷，几欲作呕，脑子也渐渐陷入一片混沌。
又，走了一个。
又一个她守不住的人。
天性凉薄的莫雪颜，此生在乎的又有几人？
“哈，哈，哈哈……”止不住的惨笑从莫雪颜喉中发出，断断续续，带着哀恸、不甘与刻骨的恨意，在安静的院落中回响，却让人有种来自幽冥的错觉。“云兮，我用他们的血来为你铺满通往黄泉的路，好不好？这样你就不会迷路了……”
血债，是该用血来偿的。
当初的莫振云是如此，这一次的上官毅她也不会放过！
血红的双眸不复清明，深沉的伤痛、嗜血的杀意与不顾一切的疯狂混杂在一起，更为此刻的莫雪颜增添了几许妖异。
白衣浴血，艳烈的凄美，堕落的沉沦。
今夜，是死亡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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