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利用
清冽的酒水沿着匕首冰冷的刃一滴滴落下，浓烈的酒香扑鼻，浸湿了脚下编织精美的地毯。
手中的白色锦帕细致地擦拭着“斩情”的每一寸锋刃，莫雪颜目光专注而温柔，仿佛眼前的并不是一柄没有生命的武器，而是一个相交多年的好友。
房间里很静，能听到酒水落地的滴答轻响和两个浅浅的呼吸声。桌上的茶从滚烫到冰冷，除了最开始倒出来的两盏竟是再无人问津。
饮茶，品的是意境，喝的是心情，更甚者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对象，而此刻坐在桌边的男子显然并不在莫雪颜那能够与之举盏共饮的对象的行列里。
亮如秋水的锋刃隐没进银白色的鞘身里，莫雪颜右手摩挲着鞘上镶嵌的一颗湛蓝色宝石，慢慢抬起双眸看向桌前从进来后就沉默不语的上官明若，扬唇浅笑：“倒是倾雪怠慢了，不知上官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从上官明若踏进这间房间开始她就一直故意晾着他，本是想着磨磨他的耐性的，却没想到这人这么沉得住气。
“听说你没让冥诺他们跟来，所以有些担心你会无聊，就想过来找你下盘棋。”垂眸饮了一口杯中已经冰冷的茶，上官明若掩去眼中异样的落寞，轻声答道。
莫雪颜此刻的笑容无疑是极美的，然而那其中包含的淡漠与疏离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为强烈，任谁都无法忽视。醇香的茶冰冷中透着苦涩，一时间竟让上官明若有一种情景交融的错觉，心里没来由的钝疼着。
“下棋？”上官明若的回答让莫雪颜有些意外，手上的动作不由得稍稍一顿，蓝宝石上折射出的蓝光在她眼底氤氲了一片。“也好，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
棋盘是百年的沉香木，暖玉做的棋子入手温润，触感极佳。
上官明若的棋风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温文柔和，内里却又藏着淡淡的锋芒，稍不留意就会落入其圈套之中。而莫雪颜的棋风则更偏向于诡谲莫测，五局棋下完，竟向上官明若展现出了五种不同的风格。
上官明若的思绪随着那一盘盘结束的棋越来越混乱，看着莫雪颜指间一颗颗落下的棋子，他的心里除了震惊和愕然外，还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起初他还以为是错觉，可是随着局势的发展，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而相比起上官明若，莫雪颜这边的情况也不太好。不断变换着棋路应战，若是对手水准平平也就罢了，但遇到上官明若这种个中高手，却是显得吃力许多。毕竟不是自己擅长的路数，下起来总有那么一些束手束脚不伦不类。
仔细算起来，连同曾经教导自己下棋的国手导师在内，在棋盘上做过自己对手的也不过就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的数量，想要每一局都换一种风格，也的确有些强自己所难了。
再落一子，莫雪颜扭头看向窗外渐沉的天色，右手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下完这一局上官公子便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光想着要用什么棋路来混淆上官明若的视听就够费神的了，再来几局的话，只怕自己会忍不住泄露出点什么，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舒服吗？”上官明若本还在犹豫着下一步该走哪里，冷不防被下了逐客令，一愣抬头，反倒先担忧起莫雪颜的情况来。
“老毛病，一用脑子就头疼。”莫雪颜这一句话倒是没有说谎，要在“莫夜帝国”里活下来，光靠武力是远远不够的，久而久之也落下了些隐患，只不过近年来休养得不错，很少再犯而已。
“那就到此为止吧，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低头看着棋盘上散乱的黑白子，上官明若眼底一阵复杂，正想动手收拾，却被莫雪颜抬手拦了下来。
“留着吧，无聊的时候下着玩也不错。”仿佛是将力气全部花完了一般，莫雪颜的声音里带着不经意的懒散，不着痕迹地回绝了上官明若的好意。
“那好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嗯，只要我不嫌弃的话。”换言之，若是嫌弃了，就只能请你在门外喝西北风了。
送走上官明若，莫雪颜沉默地坐了半晌，直到传膳的仆侍敲了房门，方才将手中的最后一颗棋子落在了棋盘的某一处。
随着落子于盘的轻响，本来胶着在一起的双方阵营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惊人变化，所有杂乱的白子似乎在一瞬间被牵引着形成了某种精密的布局，一改方才的柔和攻势，显现出了毫无保留的锋锐杀机，只在刹那之间便生生将大片黑子扼杀在了自己的腹地之中。
胜负，不过一颗棋子的起落。
“将上官明若逗留在我这里一下午的消息传出去，切记务必一定要传到连城三小姐的耳朵里，至于内容嘛，随便怎么添油加醋，最好能让她一气之下做出点什么事来才好。”长袖扫过棋盘，暖玉的棋子稀里哗啦滚落了一地，莫雪颜抬头望向虚空，轻声吩咐道，“还有，让冥诺把握住机会，伺机而动。紫槐公子那边也去打声招呼。”
房间的某处，一个隐秘的气息悄然远去。
“斩情，你说连城三小姐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抚摸着袖中的斩情匕，喃喃的低语自莫雪颜唇边滑落，竟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兴奋和期待。
少了莫雪颜的搅局武林大会自然进行得更加的顺利，只不过这样的顺利却明显不是莫雪颜想要的，因为不管是那三家中的哪一家坐上那个位置，等待她和幻剑山庄的都将是难以化解的灭顶之灾。莫雪颜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相反的，一旦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会比任何人都决绝。
现在只盼着连城妍馨这枚棋子会好用一些了。
既然搅和不了武林大会，那么她也只好让其早一点结束了。
虽然……莫雪颜对冥诺临时提出的利用上官明若的这一步有些莫名其妙，他怎么就知道连城妍馨一定会为了这件事来找她呢？
不过疑惑归疑惑，莫雪颜尽管不清楚这其中的因果，却仍是选择相信了冥诺。
而事实也正如两人所商议的那般。
刚刚用过晚膳，前门便有仆侍前来通报说是有人来访，等不及莫雪颜做出回应，连城妍馨已是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墨月辰你到底是有多耐不住寂寞，才刚来了这里两天就非要找个男人来陪你？本来你想干嘛我也管不着，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打明若的主意？！他可是我的未婚夫婿，你丢得起人我还丢不起呢！”
没有修养的人莫雪颜见得多了，可是如此这般刚进门就破口大骂的女人莫雪颜却是第一次见到。
难道是冥逸的人添油加醋地说了什么？
转念想想又不可能，就算他们真要说些什么也断断不敢编排自己才是。而听连城妍馨的口气，倒像是自己勾引了上官明若似的。
“呃……”莫雪颜突然明白了冥诺离开时看自己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了，敢情被利用的不仅仅是上官明若，还有她自己。上官明若牺牲的是一下午的时间，而她出卖的是色相！
端着茶杯的手有轻微的颤抖，莫雪颜冷笑一声，扬手将茶杯扔到了连城妍馨的脚边，：“连城小姐好大的派头，这行馆也是你这等江湖之辈能够随意擅闯之地？看来连城谷主似乎不怎么会教养女儿呢。”
早在连城妍馨对她表露出敌意的时候她就已经动了杀意，今日本也没想让连城妍馨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既然现在冥诺不在，那么她也只好把气撒在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身上了。
莫雪颜的发难来得突兀，连城妍馨猝不及防之下被飞洒的茶水溅了一身，一时间竟有些狼狈：“墨月辰你……”
示意守候在门边胆战心惊的仆侍们都退下，莫雪颜眼中锐芒一闪，端坐的身子巍然不动，只一挥手，连城妍馨身后的两道门便“砰”的一声迅速闭合了起来。
“你……你会……”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门后，连城妍馨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蓦地一变。
“我会的东西还很多，只不过连城小姐你有没有命看到我施展出来就不得而知了。”看着连城妍馨骇然的表情，莫雪颜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其实连城小姐应该高兴才是，因为你知道了整个幻剑山庄都没有几人知道的秘密。或者你可以把‘我有内力’的这个消息带回去，说不定你父亲会选择帮你一把来杀了我以绝后患也不一定哦，到时候你也可以如愿以偿了不是？”
说是这么说，连城妍馨也未必不想这么做，但看着坐在软榻上笑得一派悠然的白衣少年，她只觉得一股森然的寒气从心底散发出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冻结。
这个少年竟隐藏得这般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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