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夜访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莫雪颜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沉默着，目光一致投向了坐在上位的上官毅。这种时候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慎重，否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墨月辰”牵着鼻子走，到时候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怎么，这么多人在这里，难道还没个能拿主意的？”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几缕细碎的阳光穿透层层的云雾洒落下来，为站在门边的莫雪颜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然而那句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比快要入冬的天气还要凛冽三分。
“萧公子，我们……”堂堂流云水榭的主人竟然被一个小辈逼到这个地步，上官毅只觉得面上一阵无光，正想要和莫雪颜继续周旋，外面已有一人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本官既然奉命前来监管武林大会一事，自然就会做到不偏不倚。”洪亮的声音从厅外传来，着一身紫色官袍的杨泰在几名官兵的护送下款款走近，“墨三公子尽管放心，只要最后查证此事与你无关，本官自当做主让你与武林大会最后的胜出者公平一战，以决定武林盟主之位的最后归属。”
不愧是在礼部任职的人，这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一下子就将莫雪颜的话从“直接给”换成了“胜者得之”。
哪怕没有回头，莫雪颜还是能够想象出上官毅放松下来的表情。
“呵呵，那么就先谢过杨大人了。”唇角含笑的温度因为冷漠的双眸降到了冰点，莫雪颜看着杨泰略带回避的目光，举步迈出了厅门，却又在下一刻再次回头。“敢问杨大人，按理说我现在也算有嫌疑在身了，不知道是否还适合回九天明月居？”
“本官已在行馆为墨三公子备下房间，若墨三公子不嫌弃，可暂时居住于行馆之中，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后自可回去。”本来就不打算让莫雪颜就这么离开，现在她主动提及，杨泰也就自然顺着台阶下了。
原来是有备而来。
莫雪颜了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答话，只将视线再度转向前方，头也不回地对跟随在身后的命令道：“行馆的东西也不知道用不用得惯，冥诺你回九天明月居把我常用的东西都送过来吧。对了，千万别忘了把我枕头下的那个九连环也拿来。”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摆弄那个九连环几乎成了莫雪颜无聊时候的消遣，为此冥诺还曾调侃过她孩子心性，而她亦是少有的没有反驳。
交代完事情的莫雪颜直接让冥宇驾车去了杨泰所居的行馆，并拒绝了冥诺等人的守卫，安安心心地在那里居住了下来，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这让准备了诸多说辞的杨泰纳闷的同时，也只能将那些话尽数咽回了肚子里。尽管知道事情反常必有妖，可莫雪颜的心思却非他能够揣测得了的了。
是夜，露华正浓。
行馆的房间自是不能同九天明月居最高层的主卧房相提并论，没有了隔断内外室的屏风，整个房间的摆设就一览无余。身边缺了冥诺护卫的莫雪颜睡得并不踏实，因此当夜风中夹杂进异样的气息卷入房间时，她已然从床上坐起了身，右手食指灵活地扣住“弑”的扳机，目标直指那个站在窗前的颀长身影。
只要微微用力就立刻可以要了对方的命！
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来人刚站稳的身形稍稍一滞，随即便有低沉的笑声从他口中传出，内里透露出的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莫雪颜不由得一愣。而仅仅是这一息之间，那个身影已是如鬼魅一般地欺身上前，转眼立在了莫雪颜的床前。
“紫槐接到墨三公子的消息专程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忙的，不想墨三公子竟是这样款待客人的。”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不同于少年人的成熟与稳重，来人一身华贵的紫色长袍在未灭的烛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晕，更衬得他整个人如神祗般贵不可言。
是他？
迟疑地放下握着枪支的手，莫雪颜抬头审视了床前之人半晌，这才不顾紫槐投向“弑”的好奇目光，拥被靠向了身后的床头。
面对这位江湖久负盛名的“四公子”之首的紫槐公子，要说莫雪颜完全没有戒心是假的，但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眼光，诸如紫槐这种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是不会喜欢也不屑耍那些卑鄙的小伎俩的。何况以紫槐的武功要杀如今的她虽不容易，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紫槐公子大驾光临，奈何倾雪如今还是待罪之身，无法远迎，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口中虽说着告罪的话，莫雪颜却是面不改色地将被子往肩上拉了拉，就这么放松地裹在被子里，任凭床前的紫槐毫无顾忌地打量而不动声色。
“你就打算这么和我说话？”剑眉微微一挑，紫槐看着床上将棉被和毯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的莫雪颜，略带无奈。想他少年成名江湖，虽说是退隐数载，但任何人见了他也都是恭敬有加——只除了眼前这个少年和当初那个让他引为此生唯一对手的人。
“我畏寒。”伸手将已经没有了温度的手炉扔在床头边上，莫雪颜再度缩进了捂暖的被子里，声音带着浅浅的疲惫——睡不安稳并不代表她不会累，事实上这一年以来在清辉园的生活，几乎有大半还是她在睡眠里度过的。
休养生息了一年，所有的精力都花在这次的武林大会上了。
“你用紫玉令牌找我是想我帮你什么？”随手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紫槐借着暗淡的光线看着床上的少年，目光里除了毫不掩饰的欣赏，还有淡淡的怀旧。
“我想请你帮我把幻剑山庄的人送出紫云城。”莫雪颜本是想不麻烦紫槐的，但幻剑山庄此行来了二十余人，若是出动天山影卫亲自护送，难免目标过大引人起疑。思前想后，借助于紫槐的名望反倒是最省事的办法。
“这简单。我在这紫云城中亦有产业，到时只需将他们藏于商铺运输货物的马车之中便可顺利出城。想来也没人敢不自量力地去动我的人。”说起正事，紫槐眉目间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态，“只是，你为何不要求我直接送他们回落日城？”
“即便是落日城也未必安全啊，幻剑山庄如今可是内忧外患呢。”温暖的被子让莫雪颜舒服地眯起了眼，一头乌黑的长发滑落下来，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厉芒——幻剑山庄是一定要回的，只不过她可一直没有忘记过幻剑山庄里还有一个墨石临，这一次流云水榭等三大世家动作如此之大，恐怕幻剑山庄也不太平了。
紫槐闻言了然地笑笑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将话题又转了回来：“将他们送出紫云城之后可还需要……”
“之后的事情我自有安排。”莫雪颜没有犹豫地打断紫槐的话，转头看向床前的人。“我无意于将你卷进五大世家的纷争之中，虽然你不会在意，可我却不能让你乱了我的计划。”
“呵，不得不说，你和那个人真的很相似。”被这番不留情面的话震慑了片刻，紫槐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情却不是追究莫雪颜那一句“不能让你乱了我的计划”的失礼，而轻笑一声说出了一句更莫名其妙的话。
“谁？”短短的一个字几乎是没有思考地脱口而出，待得莫雪颜反应过来，说出去的话已是收不回来了。
紫槐微笑看了她一眼，又侧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竟也没有丝毫的隐瞒，语气沉缓而清晰：“一样的孤傲偏鸷，一样的淡薄无情，一样的惊才绝艳，一样的沉稳睿智……你和当年的锦煞公子真的很像。”
“锦煞公子？”莫名的，莫雪颜眼前浮现一袭红衣如火。
“对，是他，他……可是我此生唯一认定的对手呢。”紫槐的声音很轻，眼神也渐渐变得悠远，似是回想起了昔日的某段时光。“我是在八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一举成名的，而他则是靠着手中的一柄锦煞剑打败了无数的江湖高手，将‘锦煞’二字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上。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在肤浅地议论我与他到底谁的武功更胜一筹，然而他们却不知有些人并不是用武功的高低就能够衡量的。没有亲眼目睹过锦煞公子风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当他手中的锦煞剑出鞘的那一刻，那种天地都为之黯然的震撼……”
细细算来，锦煞公子已是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七年之久了吧？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记忆里那一袭红衣如魅、与自己一般年岁的少年却是怎么都无法从脑海中抹去。彼时红枫似火，层林尽染，而他的那一袭红衣却比西天的血色残阳更为妖冶，手中锦煞剑清光万千，刺破了那时年少轻狂的岁月。
莫雪颜很难想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让像紫槐公子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心甘情愿地折服，看着紫槐沉湎于昔时记忆时眉间飞扬的神采，她心里也随之生出些许好奇。
窗外三更更鼓响，夜色更寂寥。
“紫槐公子，虽然矫情了点，但还是要说声多谢。”冰冷的空气从敞开的窗扉里呼啸着涌入房中，莫雪颜靠在床头看着临风而立仿若随时会随风化去的紫槐，声音清冷而又带了几分不同往日的郑重。
“紫槐认定的朋友那便是一生一世的，些许小事罢了。”夜里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刺骨，紫槐望着天边弦月如勾，轻笑道。“其实墨三公子你来找我帮忙我也挺高兴的，至少你还把我当朋友。”
莫雪颜闻言浅笑，却没有多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他的话。
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一种朋友，他们平日里从来不会去干涉对方的任何抉择，然而一旦有事，他们却会选择永远站在对方的身边不离不弃。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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