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复返
紧闭门窗的房间里，蜡烛已经被熄灭，残月的光辉透过窗纸在屋里投下一片黯淡的银白，如霜似雪。淡淡的烟从桌上的紫金熏炉里袅袅腾空，清雅馥郁的檀香味溢满一室。在莫雪颜的床边，一个绯色的身影斜倚床栏坐在床沿上，右手手指纠缠着垂落膝上的发梢，左手按着掌下的被褥一角。
“冥诺，再有几日我们便可到达紫云城了，你怕么？”莫雪颜和衣睡在床上，睁眼望着头上的纱帐，轻声问守在床边的绯衣男子。然而不待冥诺回答，她又继续说了下去。“天山影卫如今还不能投入使用，我们在紫云城也根基不稳，此次前去，能否全身而退还是一个未知之数……你，怕么？”
“认识了那么久，我竟不知公子你也会怕？”冥诺低头看着床上的那张脸，面上笑意浅浅，嘴上虽说着调侃的话，可是在那媚态横生的双眼里，却带着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过的发自内心的温柔。“别担心，不是还有我们吗？你也说过，天山影卫就算还是半成品，也该能够撑起半边天了。不到最后关头，鹿死谁还尚未可知。”
“我不是怕，再多的生死我都一个人走过来了，何况现在还有你们陪我。”莫雪颜侧头看着靠坐在床边的冥诺，轻轻地摇头，披散的长发铺展开来，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我只是有些担心，会累了你们。”
换做平日里，这样的话莫雪颜根本不会说出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半夜醒来看见这个一直陪在身边的男子，她总觉得心中难安。
“你难道就当我们如此怕死？”冥诺直起身子，微蹙了好看的眉，嗔怒道。
“你们不怕死，可是我怕你们死，任何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都害怕他们离我而去。”莫雪颜长长吐了口气以缓解心中的郁堵，缓缓闭上眼睛，唇角却渐渐浮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我似乎有些太贪心了，人生无不散之筵席，谁能陪谁一辈子呢？”
冥诺垂眸看着那一抹稍带苦涩的笑意没有说话，妖娆的眉目在黯淡的月光下，不知不觉蒙上了几分名叫“怜悯”的色彩。
“不对，我在说什么呢，我怎么能输，怎么会输！”猛然间睁开双眼，莫雪颜掀被起身，琉璃墨黑的凤目中绽放的光华在那一瞬间令满室的月光都黯淡了下去。她的黑发垂落在胸前，流泻了一床的幽蓝色光芒。“这个世间能够让我输的人早就不存在了，旁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能够让我认输？”
“那公子打算怎么办呢？”冥诺忍俊不禁地看着坐在床上的莫雪颜，眼神妩媚。
“对方既然想玩，那就陪他们玩，反正最后的赢家只会是我。”莫雪颜面对着冥诺那张堪比三月桃夭的脸，冷颜道。
“公子想怎么玩？”冥诺在莫雪颜身后放了几个枕头，一边看她靠上去，一边笑言。也许这个少年并不知道，当初在“他”身上最吸引他的，便是这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
“这个东西你拿着，明日我会找个借口让你离开，你离开以后便避开所有人先一步去紫云城，然后找个能工巧匠将这个东西仿制出来。”莫雪颜拿出一直携带在身边的巴掌大的黑色锦盒递给冥诺，轻声吩咐道，“等到武林大会开始之时，你再带着‘它’出现。”
“在那之前，我便以九天明月居的老板的身份出现，如何？”毕竟是“七冥子”中最了解莫雪颜的人，冥诺只听了个开头，就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莫雪颜侧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旁的男子，沉默良久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九天明月居，紫云城里最大的客栈，而它幕后那位从未现过身的老板，名唤——“倾城”。
“对了，这里有一封信，你让冥逸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交给上面写的那个人。”从袖中掏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莫雪颜看了看上面娟秀整齐的五个字，一并交给了冥诺。“记住，这封信只能他一个人看。”
淡淡地扫了信封上那个名字一眼，冥诺有些讶异地脱口：“他？”
“流云水榭算是此次武林大会的东道主，此番前去我必会被留宿流云水榭，可是如果待在那个地方，我会寸步难行，所以我要离开那里，只有靠他了。”无所谓地解释了一句，莫雪颜往被子里缩了缩，不再开口。
“罢了，只要对你没有危险，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虽然并不知道这封信里说的什么，但冥诺还是出奇地温顺了下来，脸上的笑意退去往日的妧媚风情，竟带着无尽的温驯。“我会先在九天明月居里给你安排好住处，离开流云水榭后就过来吧。”
“嗯。”轻轻点了点头，莫雪颜侧身避开身后的枕头，躺回了床上。
翌日，莫雪颜以“武林盟主令遗落在幻剑山庄、需要回落日城取回”为由让冥诺离开了前行的队伍。
远远地看着淡金色的马儿带着那一袭绯衣绝尘而去，莫雪颜静静地伫立在马车旁，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只有她自己清楚，此番冥诺的离开，代表着的是敌我双方对决的开始。
这一局棋，她决不允许自己输！
“大美人，”叶念卿站在车辕上眺望着冥诺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半晌后方才轻轻扯了扯莫雪颜的衣袖，声音沉闷地开口，“大美人，我想若轩爹爹了。”
“他自己不回来我有什么办法。”不动声色地从叶念卿手中拉出自己的衣袖，莫雪颜回头又看了一眼通往落日城的官道，眸色深沉。“我们出发吧。”
“大美人，若轩爹爹还没有回来，我们再走的话，他回来会找不到我们的！”虽然平日里总和叶若轩对着干，但是乍一没有了叶若轩，叶念卿反而更加不习惯。此刻一听莫雪颜还要继续赶路，立刻有些沉不住气地跳脚起来。
“我相信以他的本事，要找我们很容易。”莫雪颜看了叶念卿含泪的双目一眼，冷漠道。
“大美人，你怎么可以这样！若轩爹爹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都不领情的啊？！”被莫雪颜淡漠的语气激起了心里的不甘，叶念卿使劲跺了跺脚，大声冲莫雪颜喊道，“车里那个人有什么好的，论武功论相貌，他比若轩爹爹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为什么宁愿留他都不留若轩爹爹？！”
“公子又不是在选夫婿，武功好相貌好不是留不留他们的条件吧？”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冥辰听得这莫名其妙的话，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管他是选什么啊，总之不管选什么，若轩爹爹都比他好！”面对冥辰的反驳，叶念卿却是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将喊闹的目标从莫雪颜身上转了开来。“自从若轩爹爹不在了以后，大美人都两天没有笑过了，从这点就可以证明车里那个人比不上若轩爹爹！”
作为一个孩子，也许他们并不懂得大人们做的每一件事的理由，可是他们敏锐的洞察力却可以轻易地看破很多被大人们忽略的微小细节。
莫雪颜平日里极少会在旁人面前泄露自己的情绪，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是冷面示人，即便是笑，也是三分真七分假，所以在她身边的人都很少会去揣摩她的表情。如今经叶念卿这么一说，不止是其他人，就连莫雪颜自己都感到错愕。
在她的记忆里，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的确对很多人都笑过。“七冥子”的七个人都是见过她的笑容的，还有就是那些死在她手下的人，不论是在皇宫的时候，还是进入到江湖之后。当然，也有自始至终都没能在她脸上看见过任何表情的人——比如墨风辰，比如墨云辰，再比如慕容子毓。
以前的她并没有留意过这些，然而此刻细究起来，她却突然发现那些她笑过的时候，都是她不需要扮演“墨月辰”这个角色的时候。
对着“七冥子”，即便她身上还背负着“墨三公子”这个身份，可是他们从来都不曾将她当成墨月辰，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她只是他们的“公子”；但是对慕容子毓他们却不一样，在他们的眼中，她只是墨月辰。
那么，对着叶若轩和上官明若，也是这个原因吧。
在叶若轩面前，她可以做她自己；而在上官明若面前，她则必须扮演着幻剑山庄的三公子墨月辰。
莫雪颜如此想着，刻意忽略了那一瞬间出现在心里的异样情绪。
“若轩爹爹！”
沉思间，惊喜而雀跃的童声打破了弥漫在几人间的沉默。莫雪颜一惊回头，透过在风里飞扬的发丝，正对上三丈开外那个红衣少年望过来的视线。
“我……我只是不放心叶念卿。”不自然地将目光从莫雪颜身上转开，叶若轩侧头看着脚下的一丛草木，别扭地解释着。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因此他听到了他们的多少谈话也没有人知道。
“既然回来了，那就继续赶路吧。”莫雪颜抿了抿单薄的唇，声音淡淡地吐出一句，也不等对方回答，转身就上了马车。
马车里，上官明若安静地坐在一旁，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刚刚进来的莫雪颜，一言不发。
莫雪颜迎上上官明若的目光，不禁微微蹙眉在心里暗骂了叶念卿一句。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只会让人觉得敷衍，便也什么都没说径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竟是无意中忽略了身边欲言又止的柳云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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