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计较
莫雪颜离开忆兰苑的时候已过午后，空荡荡的书房里只剩了墨玉锋一个人仰靠在椅子上，那历经岁月磨砺过的脸上，不知何时已蒙上了沉沉的疲倦之色。
“庄主。”悄然推门而进的青年男子站在书桌前，低眉看着脚下的地面，轻声唤道。
墨玉锋睁了睁眼，眉间的倦怠越发浓郁，但声音依旧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已将二老爷软禁于暗狱之中了，只是……”青年男子犹豫着想要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却又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遂将心底的疑惑压了下去。
“你是想问为什么一向对他听之由之的我，这一次会对他动手吧？”墨玉锋虽年过半百，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对于属下的欲言又止，他也无所谓避讳，“如果事情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也不想动他，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事情已经牵扯到了月辰的身上，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流云水榭的。不然，月辰会比风辰和云辰更加危险。”
“三公子？”青年男子呆愣了下，一时想不出向来不曾过问山庄事务的“墨月辰”究竟与这件事有何关系。
“刚才那个叫冥诺的人，提到了《百毒神篇》……”墨玉锋叹息了一声，眉间轻蹙起折痕，眼里是隐藏不住的担忧。“江湖中人都知道，《百毒神篇》只有毒王谷的继承人方能翻阅，那个冥诺……与毒王谷绝对脱不了干系。今天的事情若是让石临转告给了流云水榭，后果不堪设想。”
青年男子心中一紧，隐隐猜出了些关键——若是那个冥诺真是毒王谷的传人，那么能让他甘愿低头效力的三公子，又岂会是一般人？
“月辰有多少能耐我们谁都不清楚，可是他无法修习内功却是事实。若是让人觉察出他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无害，那么他们首先要对付的，就会是月辰。”墨玉锋缓缓陈述着这件事情的利害关系，然而越深入分析一分，他自己的心也跟着下沉一分。
“既然如此，庄主为何还要让三公子去紫云城呢？”青年男子听得心底发寒，想起刚才在暗处看到的事情，再一次开口问道。
“我不能去，因为我必须让他们错觉我中毒已深，无法出行。可是石临担不起护送武林盟主令的责任，所以我只能选月辰了。”墨玉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不无奈何地对青年男子解释着，“月辰的性子虽然冷淡，但看得出来他对云辰还是有感情的。以他的聪慧想来也早看出了风辰他们此行凶险，所以即使我不说他也会自行去找云辰的。与其隐匿行踪偷偷跟去，不如让他正大光明的去，也可避免落人口实。”
“那庄主接下来要怎么办？”青年男子深知江湖五大世家如今的局势，面上不禁露了几丝焦灼。
“如果最后注定是失败，那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保住月辰。”墨玉锋的声音里尽是沉重，可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坚定如铁，让人无法反驳。“必要时只怕还要求助于朔贤王爷，动用他的身份保下月辰了。至于幻剑山庄……我这一生的心血，便顺其自然吧……”
“那大公子和二公子……”青年男子诧异于墨玉锋从头到尾都是在为墨月辰做打算，竟是只字未提墨风辰和墨云辰。
“郁寒，很多事情你并不懂，”墨玉锋合上双眼，向青年男子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此。“月辰和他们不一样啊……”
这世间没有哪个父亲会愿意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墨月辰踏足江湖时日尚浅，所以为他考虑理所应当。而从小生活在江湖里的墨风辰和墨云辰，那条生存的路，只有靠他们自己亲手去打拼。
青年男子知道墨玉锋现在心神俱疲，也适时地止住话头，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没有人看见，就在青年男子离开的下一刻，一幅长长的画卷忽然在书桌对面那道原本空白的墙壁上慢慢展开。
画卷之中残阳如血，梧桐蓊郁，绿色中夹带着淡淡金黄色的叶片从树枝上一片片地落下，在风中犹如美丽的蝴蝶一般恣意飞舞，似要将一生最美的舞蹈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舞尽。而在那高大的梧桐树下，一对青年男女相对而坐，男子锦衣高冠，面容如玉；女子温柔婉约，顾盼生辉。在他们中间，一个落满了黑白子的棋盘看不出胜负，只能从两人含笑的眉眼里感受到那种难以名状的温馨。
墨玉锋的眼睛再度睁开，神色复杂地看着画中那名绝色的女子，末了才叹息般地吐出一句呢喃：“颜月，若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护好月辰呀……”
回清辉园的路比来时漫长了许多，莫雪颜沉默地走着，步伐缓慢而优雅，可是那一双墨玉的瞳眸里却是毫无焦距。袖中的手摩挲着那一面麒麟血玉，她的眼无视于周围的假山怪石亭台水榭，竟是望向了不知名的某处。
走在后面的四个人一言不发地看着自从从墨玉锋的书房里走出来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莫雪颜，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
“对了，那个人怎么样了？”行至一池碧水边，莫雪颜的目光在水面上匆匆一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回头对身后的几人问道。
猝不及防的回头让后面暗自揣测的几人呆了呆，一时反应不过来莫雪颜到底问的是什么。而向来只关心莫雪颜的安全状况的冥宇则是微低了头，恭声回答：“并没有对他下重手，不过这几日想来他过得并不太平。”
“既然如此，那就放开手脚干吧。”得到答案的莫雪颜转身继续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小道前行，倒是对自己方才问及的那人显示出了不一样的冷淡之态。“只要在交给冥辰的时候不是一具尸体就行了，其他的无所谓。”
“是。”冥宇眼中有意外的光芒转瞬湮灭，随即领命而去。
莫雪颜没有理会身后离去的冥宇，只是低着头把玩手里的麒麟血玉，眼神又陷入了沉思。这样的血玉，一般的人家根本就不可能拥有，如此看来，墨月辰母亲的身份只怕是非同寻常吧？
“在蓝夏王朝的东面有一个名叫‘沧溟’的国家，其国力之强盛不亚于蓝夏王朝。沧溟国世代以麒麟作为他们的守护神兽，并一直相信着有风麒麟、火麒麟、水麒麟和地麒麟为他们镇守四方，保沧溟国万事永昌。”叶若轩看着又要再度沉浸到沉思中的莫雪颜，不自觉地开口道。
“哦？”莫雪颜的思绪被打断，深邃的水眸中不禁染上了几分不悦。回头冷冷看着身后的红衣少年，莫雪颜扬了扬手中的麒麟血玉，挑眉道，“那无所不知的叶公子是不是也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呢？”
明显带着嘲讽意味的话听在耳中，让叶若轩一时有些沉郁。眼光随着莫雪颜的手看向那块流光溢彩的血玉，叶若轩垂眉想了想，并不肯定地开口：“沧溟国中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供奉麒麟这一神兽，但唯一有权利将麒麟佩戴在身上的，只有皇室。而且自古以来‘火’都象征着攻击与征战，杀戮与死亡，如若这块麒麟血玉真是沧溟国的，那么它的所有者必定是一个有权调动沧溟国千军万马的皇室中人。”
这一次轮到莫雪颜抑郁了。
墨玉锋说这块麒麟血玉是墨月辰的母亲的，虽然她也猜想那个能拥有这块玉佩的女人的身份绝对不同凡响，可是若是扯上了别国的皇室，那又另当别论了。何况现在还有这调兵遣将一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子的所为。
到底，这块玉佩是否真的与沧溟国有关呢？
莫雪颜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秀眉轻颦。
红芒流转的玉佩映照着莫雪颜面上白瓷般的肌肤，呈现出一种近似透明的红润之态，仿佛是那阳春三月的粉嫩花枝，直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八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叶若轩有些微的愣神。
“我说……”旁边的冥诺注意到叶若轩的失神，慢慢凑了过来，从叶若轩的角度望向莫雪颜转身离去的背影，了悟一般地点了点头，轻声浅笑开来，“我们公子这样的人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叶公子可要好自为之，千万别被迷住了才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三分不屑七分警告，一双妖媚的狐狸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红衣少年，微含着冷光。
叶若轩何尝听不出那话中警告的意味？
侧头看着肩侧那张笑得妖冶的脸，叶若轩也无声地笑了开来，多日以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张扬和邪魅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可惜叶若轩生来就喜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常人不敢做之事，倒是要让‘毒尊’你失望了……不，或者说是‘千面毒妖’？”
那“千面毒妖”四个字叶若轩说得极其随意，可是落在冥诺的心上却是犹如巨石压顶的另外一番情景，就连一边打算丢下两人不管的冥辰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七冥子”中的每一个人在江湖上都是极其隐秘的存在，即便真的声名在外，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却根本没有几个，尤其是还素有“千面毒妖”之称的冥诺，更是无人能够得见他的真实面貌。
平日里的冥诺一向都以“毒尊”二字自居，行事低调不动声色，杀人用毒也都做得毫无痕迹，因而很少有人知道江湖上有“毒尊”这个人，更不会将他与毒王谷的现任谷主“千面毒妖”联想到一起。
可是这个叶若轩，他居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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