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信任
夜深，秋虫啼鸣。
一轮圆月高高悬挂在夜空之中，银辉似雪纱倾洒，笼罩了整个落日城。清辉园的小楼里，除了第三层的阁楼依旧黑暗，一二层的檐角都挂上了制作精美的橙黄色灯笼，暖暖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绢纱，将小楼映照得一片通明。
莫雪颜拥被靠坐在红木镂空雕花的床上，一双眼睛透过打开的窗户注视着天边悬挂的月，墨黑的瞳孔倒映着那清冷的辉光，仿若投落在湖心的黑水晶，美丽而又孤寂。
“你该睡了。”丢下手中的医术起身走到窗前将那扇打开的窗掩上，冥辰回头看着神色有些困顿的莫雪颜，皱眉道。
“冥辰，你对我就是这种态度？”莫雪颜收回远望的视线，转眸看向身前的清秀男子，眼中有淡淡的不悦。
“不是你交代我们的吗，你现在只是‘墨三公子’，不是我们的主子。”冥辰俯身抽走莫雪颜身后垫着的软垫，嘴上虽然毫不客气，可还是尽量动作轻柔地扶了莫雪颜躺下，为她掖好了被角。“冥诺和冥宇的本事你也知道，能在他们的联手阻拦下接近穆炎的，这个江湖没有几个。即便真打不过，以冥诺的手段，别人也休想看到一个活着的穆炎。”
莫雪颜躺在床上，听了他的话只是摇头，满头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摩挲着锦缎的被面：“我不是担心他们拦不拦得住前去探秘的人，冥诺和冥宇的本事我自然信得过，穆炎的死活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会去暗狱找穆炎。”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莫雪颜和冥辰对看一眼，还不及开口询问，门已经被推了开来，进来的竟是本该守在暗狱的冥宇和冥诺。
“穆炎死了。”甫一进门，冥诺便掩了房门，穿过内外室之间隔着的屏风，对床上的莫雪颜说道。
“是……慕容子毓？”莫雪颜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有感到吃惊，只是再次倚着床栏坐了起来，平静地问道。看两人的样子并不像被逼到走这最后一步棋的时候，那么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
“有三批人去了暗狱，毓王爷是第二个到的。”看了站在一旁的冥宇一眼，冥诺倾身坐到床边，一边揽过莫雪颜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描述着当时的情况，神情间全没了白日里的轻浮。“第一批去的只有两人，黑衣蒙面，武功身手均不弱。我和冥宇原是想试其深浅才与他们交了手，没想到毓王爷却来了，并且趁着我们交手的空档，杀了穆炎。”
“那两个黑衣人呢？”莫雪颜对于冥诺的举动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靠他总比靠着硬邦邦的床栏舒服得多，便也没有拒绝。
“我在他们身上洒了追魂香，放他们走了。”冥诺最是了解面前的人，自然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我知道你不想他们死在幻剑山庄，毕竟这种事情不宜闹大。”
莫雪颜轻轻笑了笑，眼中是对面前这个男子不加掩饰的欣赏。
“你们是追着第三批人过来的？”一直沉默的冥辰缓缓开口。
冥诺抬头看了看他，轻轻点了点头。“他们是最后到的，在看到毓王爷将穆炎杀了以后，就迅速地离开了。”
“我知道了。”莫雪颜听到这里，眼中光芒一暗。低头沉吟许久，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侧身离开了冥诺的支撑，躺了下去。“忙了一晚，你们都去休息吧，隔壁的几个房间都是收拾好的，自己挑一间就行。”
身后的三人沉默片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声响。房间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烛火偶尔炸响的噼啪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你怎么还不走？”莫雪颜翻了个身，抬眼看着依旧坐在床边的冥诺。
“点着灯你睡不着，熄了灯你又睡不安稳，你要我怎么办？”冥诺轻叹了口气，眉间带着无奈。说话间，指尖已经带起一缕劲风将桌上的烛火吹熄。“好好睡吧，我在这里看着。”
“你在这里我更睡不着。”房间里因为没了烛火，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莫雪颜看着坐在床头的黑影，声音里带了淡淡的笑意。
其实她就是个贪图温暖的孩子，只要一点点的关心，就可以让她觉得满足。
“呵，那不如我陪你睡？”冥诺的声音也带了笑，重新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轻挑。
莫雪颜笑而不答，翻过身背对着他，再不开口，然而那双夺魂摄魄的凤目中却是一片雪亮。
三批人吗？虽是情理之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早在穆炎刚对她出手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察到了慕容子毓的杀意。后来听了穆炎那几句有关墨月辰母亲的话后，那种杀意更是在成倍地增长。杀穆炎，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关系罢了。
至于第一批和第三批人，目的就简单得多了，应该都是冲着墨月辰母亲的身份去的。
清辉园本就位于幻剑山庄的偏远之处，再加上她不喜欢嘈杂，因此寻常的仆人侍婢也不会随便踏足这里。能在冥宇和冥诺的追踪下逃到这里来的，只能是熟知山庄道路的人。除开幻剑山庄本庄的弟子外，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当初被慕容子然以保护墨月辰为名派来的那十几位大内高手了。
慕容子然，十几年的手足之情，还是比不过你那颗野心吗？
想着，莫雪颜唇角不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坐在那最高位上的人，永远都是“无情”最好的代名词。
“别想了。”轻轻地帮她拉了拉被子，冥诺坐在床边看着透过窗纱打落在脚边的银辉，漫不经心道，“如果不想看见他们，我明天就给他们每人送一包断肠散去。”
“为什么你总知道我在想什么？”莫雪颜没有回身，但她想得到冥诺此刻的表情。
“原本我也是猜不透你的。”冥诺听她这么问，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声音开始有些飘忽。“自我踏入江湖以来，阅人无数，你却是第一个让我看不透的人。能够猜你所想，也是在你接受了我成为‘七冥子’之后。也许你自己都没注意到，对于我们七个，你却是怀了信任之心的。”
明明是无意之言，却让床上的莫雪颜蓦地脸色惨白。
从小活在各种阴谋阳谋、明枪暗箭之中，就连亲生的哥哥姐姐都只能成为自己活下去的垫脚石。亲情尚不能信，这几个才相识了一年的人就能信吗？
她的身子有些僵硬。
“冥诺，你相信吗？我从小就告诫自己，如果不握紧手中的利刃，只怕一个转身便是与这世间的永诀。”莫雪颜裹紧了身上的锦被，但还是感觉着一阵阵的寒意从内心深处不断涌出，让她浑身不住地颤抖。
她的声音冰冷如雪，仿佛出鞘的利剑，将身后的男子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你……真不像是从小被朔贤王爷宠大的墨三公子呢。”许久，冥诺在她身后微微一叹，从唇齿间吐出一句呢喃，再无多话。
莫雪颜缓缓闭上双眼。
怎么会像呢？就算相貌一样，性格相同，习惯无异，喜好相投，可是那十几年的经历改变不了，十几年的记忆无法忘却——他们的心，毕竟还是不一样啊。
一夜无眠。
倚靠着床栏睡去的冥诺是被阵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的。睁眼看着布置陌生的房间，他的眼底不觉就浮起了警惕之色，却马上就被身侧的声音给打散了。
“公子？”侧身查看着床上之人的情况，不想触手之处的身体竟比昨日还要灼热三分，当下心中就是一凛。
小心地将莫雪颜身上的被子又掖了掖，冥诺再也顾不得什么，起身就往门外冲去。急急拍开了冥辰的房间，随即又转身下楼去打了冷水上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都说了他需要休息，你还要留下来照顾他，现在倒好，病情不但没有减轻，还烧得越来越厉害了！”房间里的冥辰才一把完脉，药枕都来不及收就对端着冷水进来的冥诺一通大吼，也不管门边的人要做什么，一脚就将那盆冷水踹翻了出去。
墨风辰和墨云辰一大早就带了上官明若和陆浩泽来探望自家三弟的病情，不料方才进了清辉园的大门，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怒喝，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见一盆冷水兜头罩了下来。
迅速闪身避开了那从天而降的祸事，墨风辰等人低头看了看那还在地上翻滚着的铜盆，互相对望一眼，抬头，却见小楼的第二层栏杆边上，两个身影乍合又分，虽没有刀枪兵刃，但出手迅捷有力，显然交战正酣，全然没有顾忌到他们四人的到来。
眼看着两人肆无忌惮地在莫雪颜的房门前大打出手，墨云辰心里生怕惊扰了莫雪颜休息，方欲出手制止，冷不防一记雪亮的剑光从两人中间横贯而过，直将两人向后震开了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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