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贵客
次日清晨，瓢泼的大雨经过一夜的肆虐，渐渐有了收尾的势头。滴滴答答的雨水从檐角滴落，在石阶下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溅起朵朵水花。
莫雪颜一身白衣站在二楼的走廊里，雨后清新的空气将胸肺中积压的郁气一点点地带走，也让她一夜未眠的疲惫消了大半。夹带着细雨的微风吹过小楼，濡湿了她飞扬的衣襟和一头未束的青丝，将她的脸映得苍白。
“公子，大清早站在风口上，当心会得风寒。”收拾完房间的侍女从屋里走出来，将一件外袍披在了莫雪颜身上，轻声劝道。
“今天是父亲的五十大寿，庄里到处都在忙，你等下也去前院帮帮忙吧。”莫雪颜拉了拉肩上的衣衫，并没有回头。
“可是公子您……”侍女秀眉一蹙，眼中有些不情愿。
“涟，你跟在我身边一年的时间，莫不是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是主，你是仆，别妄想左右我的决定！”莫雪颜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不慌不忙地截住了她未说出口的话。倏尔话锋一转，侧头看向身后的涟，“或者……你是在担心去了前院就无法将我今天的行动汇报给慕容子然？”
“奴婢不敢！”涟被那不着喜怒的语气说得心中一颤，忙退后两步，低头不敢看莫雪颜。
莫雪颜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涟神色惴惴地观察了良久也没能从那张冷峻的侧脸上看出她的想法，只能告了一声安，转身退了下去。
待得涟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转角，莫雪颜才揽袍蹲下身子，摸了摸一直趴卧在脚边的一直黑猫。黑猫享受地眯起眼睛，轻轻蹭着莫雪颜的手，却听得她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听话的猫，都是该磨掉它的爪牙的。新月，你说是吗？”
好像感受到了某种隐秘的威胁，黑猫新月的身子一僵，尾巴迅速蓬松起来，条件反射地伸出白色的爪子，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半空徒然顿住。
莫雪颜满意地看着那只停在半空的爪子，手上仍是轻柔地顺着满月的毛。“又被二叔养的那条狗咬伤了么，没用的小东西？”
黑猫自然不会回答她的话，可那爪子上已经干涸了的暗红色血迹却让莫雪颜眼底暗光一闪。这人看着不顺眼，连带一只狗也敢欺负到自己头上不成？
空气似冷了三分，偌大的清辉园里，安静得如同没有生命栖息。
而相较于清辉园的冷清，幻剑山庄的前院却是热闹非凡。前来为幻剑山庄庄主贺寿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全庄的侍女奴仆都忙得不可开交。
“全庄上下都忙得半死不活的，只有月辰那小子清闲。”将又一批的客人送进了庄里，墨风辰擦着额头渗出来的汗水，对着一边依旧挂着礼貌笑容的墨云辰抱怨。“平日再怎么不管事，但今天这种时候，好歹也要出面帮衬一下不是？”
“大哥，月辰喜欢清静，这种场面他不适合出席。”墨云辰明显偏袒于自家的三弟，对于墨风辰的抱怨完全没放在心上。“况且他身子不好，这昨儿夜里还下了阵雨，我都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受凉，你倒好……”
“风辰，云辰。”
不远处一个声音打住了墨云辰的话，两人转头望去，却是两个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年轻男子。
身着淡青色衣衫的男子玉冠高束，面容俊秀，一头青丝垂落，说不出的儒雅风流。他清亮的眸子看了一眼墨风辰和墨云辰，开口打趣道：“这不好好招待着客人，你们两个跑这大门外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恭候上官公子和陆公子两位的了。”墨风辰收起满脸的不愿，一脸笑意。
“啧啧，我们真是好大的面子。”穿了一身湖蓝色长袍的男子却是知道墨风辰性子的，完全不领他的情，转头看向了墨云辰，“云辰，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无恙。”墨云辰笑着点了点头，对两人做出了请的手势，“明若和浩泽先进去坐坐吧。”
“不一起进去，顺道带我们逛逛？”上官明若看着面前的两兄弟，浅浅笑道。
“整个幻剑山庄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地方吗？”墨风辰看了看还在不断上门的各方人士，面上颇为无奈。“你们想逛就自己去，等我们把这边的事情解决完了再去陪你们喝个痛快，如何？”
“既然这样，那我们可就先进去了。”上官明若和陆浩泽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和两人客套一番后，也跟着人潮一起进了幻剑山庄的大门。
墨风辰目送两人过了大门内的影壁，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微叹了口气，又转身接着应付其他客人去了。
行过影壁，上官明若和陆浩泽一路摆脱了那些想上前拉关系叙话的人，穿廊过檐，渐渐离喧闹的前院越来越远。
墨家、上官家和陆家本就是世交，他们两个从小就和墨家两兄弟情同手足，来这幻剑山庄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早就对幻剑山庄的各门各院了若指掌，因此不需要旁人引导，就一路通畅地到了幻剑山庄的后花园。
雨后的花园带着浓重的湿气，鹅卵石小道旁的树叶树枝间不断有水珠落在两人的身上，长袍的边角也被两旁草叶间的露水沾湿。两人浑然不觉地游走在安静的后花园里，呼吸着空气中的草木香，均是一脸悠闲惬意。
蓦地，两人停住脚步对望一眼，眉间都带着稍微的警惕之色。
润湿的空气里，竟夹杂着一丝淡不可察的血腥味。
丈许之外的假山后，依稀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两人屏息上前，透过假山上的石孔看去，绿色的草叶染上了红色的液体，带着一种诡异的暗色，令人心里发凉。而在那草叶之间横躺着的，却只是一条巨大的金黄色猎犬。
上官明若认得，那是幻剑山庄二老爷墨石临养的宠物，平日里很是宝贝，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这里将它杀了。
正在疑惑间，身旁的陆浩泽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看向另外一处。
上官明若收敛心神，抬头顺着陆浩泽的眼光看去，只见在离那猎犬的尸体两丈远的地方，一个提着滴血长剑的白色身影漠然伫立，几乎及膝的长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松地在发尾绑了两圈，服帖地沿着身体垂落下来。他的脸上罩着白纱，一时难以看清楚是面容，不过看那身量和装束，该是一个少年无疑。
“新月，走了。”莫雪颜看着剑上滴落的血珠，眼中一阵嫌恶，随手将剑丢在了脚边的池塘里，侧头招呼那趴在草叶间舔着鲜血的黑猫。
正是她这一回头，让假山后的两人看到了一双冰封万年的琉璃水眸。
上官明若和陆浩泽呼吸一窒，愣愣看着那双眼睛回不过神来。
趴在草地上的黑猫舔了满舌的血红，回头看着自己的主人，张嘴轻轻叫了一声“喵”，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脚。
“一条死狗的血有什么好喝的么？”莫雪颜冷冷瞥了地上的死狗一眼，拂袖而去。“不想走，就别回来了。”
“喵——”黑猫似乎听懂了她的话，长长地叫了一声，见莫雪颜没有停下脚步，只好恋恋不舍地看了地上的狗尸一眼，跑着跟了上去。
快到莫雪颜身边时，黑猫一个敏捷的跳跃落到了她的肩头，但马上又被莫雪颜提着后颈上的皮毛拎了下来，“恶心死了，回去给我好好洗洗……”
直到那一袭白衣走出了后花园，假山后的两人才迟迟回过神来，眼睛看着那少年离去的方向，有些恍惚。
“明若，那个少年是谁？”陆浩泽从假山后走出来，踢了踢地上已经冷透了的死狗，脸上满是疑惑。
上官明若淡淡地瞥了地上一眼，又将目光转到了后花园另外的那个出口处，沉吟道：“一年前不是有传言说是墨家三公子回来了吗，看来这个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你是说那少年就是墨家的三公子墨月辰？！”陆浩泽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
“我猜的。”上官明若轻笑出声，走到池塘边将那一把剑捞了起来。剑上的血被池水冲了干净，雪亮的剑身映照出他那一双深邃的狭长双瞳。“这幻剑山庄啊，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浩泽，我好想认识认识那位墨三公子。”
“嗯。”陆浩泽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脚下的那条狗身上歪歪斜斜的伤口。“不过看样子他的武功真不怎么样。”
距离后花园不远处的抄手游廊里，莫雪颜拎着那只叫新月的黑猫，透过墙上的雕花格子看着花园中的两个人。那一双微挑的凤眸中早不见了方才的彻骨寒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慵懒的朦胧。面纱之下，没有人看见她唇边那一抹炫目的笑意。
“是不怎么样，因为……是做给你们两位贵客看的呀……”
她是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啊，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本事。
回廊里的清风迎面吹拂，将檐下挂着的小铃吹得叮当直响，也将这声轻轻的呢喃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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