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节 婉留城 客栈
一条粗大的蛇不知何时缠绕住了她纤弱的身体，巨蛇黯蓝色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骤然间，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幻化成了一只血粼粼的手臂，用力扼住了她的脖子，她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在脑海的深处，她能清晰地听见那句诅咒般的话——“把手还给我……把手还给我……把手还给我……把手还给我……”
明知这是梦，时间却在这漆黑的梦境中慢得仿佛沉重的淤泥、仿佛没有了尽头。
直到梦中的她痛苦地死去，莺罗才从这难以逃离的惊怖中醒来。
她睁开红肿的双眼，虚弱感仍然如饥饿的野兽般饕餮着她的神经。她转过头，发现那个昨天中午见到的神秘女子，此刻正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
“是你？我这是在哪？”莺罗惊异地问道。
“在安全的地方。”
“我弟弟呢？”
“他离开了。”
“你又和他打了吗？”
“他走的时候很幸运，没见着我。”
“他没受伤吧？”
“生龙活虎的。”
魁琳的回答很是简短，但她脸上温暖的笑容让莺罗对她并没有任何的反感，哪怕昨天她还想要了自己弟弟的命。莺罗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竟握着一件小巧的锦囊。魁琳也顺着莺罗的目光看到这个精致的物件，便问道：“不是你的么？”
莺罗茫然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你的，估计是你弟弟给你的。”
“你没趁我昏迷的时候打开看看吗？”莺罗声音虚弱地问道，“毕竟你们是敌人呐？”
“我觉得这锦囊里的东西，对我的用处应该不会很大。”魁琳微笑着说。
莺罗也不犹豫，直接将其打开，里面是一件精致而古老的金边手帕，灰朦的色调仿佛润染了百年春秋，但久远的年纪依旧没能扼杀其灵动的美感，上等冰蚕丝编制出的纹路在微光下依然能够楚楚流动，最特别的，是手帕一角那枚瑰丽的雕花旁精致的“珑”字，连同那首精心绣出的诗：
骊曲葬泪沿弦泣-，
涤笔澹章顺绢流-。
悬棋凝思落浮尘-，
湛墨淘阳映絮纷。（珑）
“你弟弟写的？”魁琳看着这诗句疑问道，“不过这手帕看起来好古老。”
“不可能是他，如果他真的这么有才华，哪还会选择邪门歪道当上星辞？”一说到这里，莺罗长长叹了口气，渐渐低垂下眼睛。
“也别这么说，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其实，我也是星辞。”魁琳说道。
莺罗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妩媚的女人，但她细细一想，昨日在家门前的那场争斗，这名女子的招式确实不太像宗驰的打法，于是张口问道：“我一直以为宗驰和星辞都是正邪不两立的。那为何你还喊弟弟‘邪恶’的‘星种’？”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星种’实为一个星辞组织‘星场’培养出来的惟命是从的低阶星辞的统称，他们只听从星场的调遣。而我，是一个自由的星辞，虽然同样不被天宿的法律认可，但依然和那群人不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莺罗明显听得出魁琳的语气里透着丝丝骄傲。
忽然间，屋门开启，三个陌生男子轻轻探过头来，为首的清秀男子悄声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莺罗见这么多陌生人要进来，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闪光猛然间从魁琳的腰间呼出，“嘭”的一声，一把银镰瞬间就劈到了门边只有不到一分米的位置，和谢晖炎的脑袋也只差上几公分。还没等三人从惊吓中缓过神来，魁琳便破口大骂道：“进女孩子的房间连门都不知道敲上一敲！让你们进来了吗！脑袋被门框挤啦？！”
三人通通缩紧了脖子，包括莺罗都目瞪口呆了两秒钟，还是陆观反应快些，歉声道：“失礼失礼！”随即三人全身而退，关上了内屋房门。又是两秒，只听“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在房门处如期而至。
“不用担心，这些都是自己人，”魁琳重新坐下轻轻握住女孩儿冰凉的手，看着莺罗惊魂甫定的表情微笑道，“刚才他们把你吓坏了吧？”
莺罗点点头，又摇摇头，暗想，倒是你那一吼着实把我吓坏了……
“咚咚咚。”又是三声乖巧的敲门声。
“进来！”魁琳朝门口不耐烦地吼道。
陆观等人终于小心翼翼地进入房间。魁琳这才开始介绍自己，对其他人也是进行了一一介绍，还问了莺罗的名字。待寒暄完毕，莺罗起身小心翼翼地收好丝带，生怕这随身之物再惹出什么乱子。待她认真看向谢晖炎的时候，不禁喊道：“咦？我认得你！你不就是经常来我们家门前讨饭的乞丐大哥吗？”
谢晖炎的脸骤然泛红，他把头轻轻别向魁琳，后者正用秒杀的神情盯着他混沌的眼睛。
“对了，我们把那个小乞丐放了，”陆观将话题重新带入正轨，“在那之前我们已经问了一些关于星室的秘密，很显然，这个初级星种知道的并不多。”
“那是因为你没有找到逼供的方法。”谢晖炎恶狠狠地说，他一直对放走那个茧中少年心怀不满，毕竟自己的哥哥就是被那伙人杀死的。
“你们到底是隶属于哪里的？”莺罗突然问道，“是月藏，还是靳军？”
她知道十七年前关于星室“造反”的传闻，月藏和靳军联合出动，以暗杀和碾压等战术将无数星辞逼上绝路。虽然当时自己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不过幸好自家人和星室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并未受到影响。而现在自己的弟弟进入这个以新兴星辞为核心的“星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不属于月藏，更不属于靳军。”陆观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来自一个托孤组织‘紫厢门’，我们的目的是保护属于‘历史’的东西，不让它再出来制造混乱。而那些星辞显然抱有这种危险的企图而获得足以颠覆靳帝的实力……虽然据我们所知，星场本身的实力已经达到骇人听闻的程度，只不过天宿军队的反应总是慢上半拍。”
莺罗眨了眨眼睛：“你所说的要保护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呀？”
“我们也不知道。”除了谢晖炎的三人同时回答。
“好吧，既然你们都不告诉我……”莺罗突然说道，“就让我随你们同行吧！”
他们几个显然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然而莺罗接着说道：“你认为可以告诉我多少，就告诉多少。我并非一心要跟随你们，母亲死时我还没有记事，留下当时仅有三天大的弟弟。后来，我便被家中送去禅云泉学习医术，那段时间是我能力突飞猛进的时期，并从师父‘元宝佬’那里学到了很多道理。父亲在两个月前被密旨召到龙城皇宫，说是作为开国功臣温正秉的后人，有事关国家史籍的事宜需要他亲自跑一趟。可没想到，父亲在半个月前赶来之后便卧床不起，并且一直处在精神分裂的状态，时不时会说些梦话。我们本以为是路途颠簸，再加上父亲本身就已年老体衰的缘故。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的医术没能让他有任何好转，随后我们找到全城最好的医师，但依旧没有任何成效。父亲在回来的第七天病逝了，当夜他在深度睡眠中竟然哭喊了一夜，全是些莫名其妙的话，最终在凌晨时分七窍流血，很快就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莺罗的目光在昏暗的卧室内闪烁着，她尽量保持着镇定冷静的语速，她做到了，却无法抑制住嗓子里流露出的轻微颤音。
“所以，”她继续着，“我现在只剩下弟弟一人。虽然温家是一个大户，家中亲友众多，却都只是表面应酬，除了我，也没人会真正在意他的去向。我感觉我知道他正在做什么，我必须去找他，如果我再不这么做，这个世上也不再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了，他才十五岁啊！”
但是，你也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又怎能如此鲁莽地闯荡进这个庞大的秘密中呢？陆观抬头看到她笃定且湿润的双眼时，一种似曾相识的信任感被渐渐召唤出来。他用一种深邃的目光审视着她，似乎想去洞察她言语中的蛛丝马迹，惹得莺罗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并微微蹙眉。他站起身，声音很轻，却也直言不讳：“我相信，你的能力绝对已经高出了你口中救你父亲的那名医师了，难道这么久以来，没有人发现你是一个何等优秀的‘治疗宗驰’么？你又怎么会找不到自己父亲的病因？”
面对沉默不语的莺罗，他把语气放缓，似乎是在引导她：“这个你不说也罢，关键是，你父亲的死因，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的怀疑？”
莺罗张口刚想说，又咽了回去。她脑袋里有个大胆的猜测，但她并不是一个果断的人，却必须告诫自己坚强，哪怕整个世界背叛了她，和她的亲人。
“那个人就是靳帝，我们心知肚明！”沉默许久的魁琳忽然插话道，“莺罗，其实你和你弟弟当时在塔楼上和星辞的战斗，我全都一览无遗。我知道你加入我们是为了得到你弟弟更多的线索，这个我们会帮你，因为我也看得出他依然保留着善良的秉性。但你是否知道，我们的敌人并非只有星场上那些身强体壮的恐怖主义者，其实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一直以来野心不灭的靳帝！”
莺罗和谢晖炎同时睁大了眼睛，乞灵帮主不自觉地将手轻轻摸向自己腰间的镖费，似乎在掂量和这群疯子在一起共事到底值不值得。
其实方才莺罗的话有很多有价值的线索，令陆观恐惧的是，从莺罗的描述中，靳帝似乎依然没有死心，依然在想方设法去拣拾那股远古而强大的力量，只是可怜了莺罗的父亲，成为他魔爪下的牺牲品。还有，莺罗仅仅是知道他弟弟在为谁卖命……但她知道他弟弟的真正任务是什么吗？她又是否知道，近乎成魔不曾露面的靳帝，又是缘何让她父亲精神错乱而死的？如果只是她简单的加入申请，就允许这位从和平中长大的姑娘迈进这场风暴的中心，是不是对她有点太不负责任了？
“我可否理解为，”良久，莺罗目光坚定地挤出一丝笑容，但细腻的皮肤中却渗透出深深的苦涩，“我还有机会搞清我父亲死亡的原因呢……如此好事，就请麻烦各位务必带上我吧……”
陆观看了看大家，神情逐渐笃定，他挺起身，郑重说道：“好吧，既然莺罗姑娘要求加入我们的队伍，西敬堂主和魁琳内史可有意见？”
两人都很默契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好，”陆观直起身道，“大家听我安排一下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将一路向东，穿越风巡冈，抵达桐岳港，在那里参加一个秘密会议，随后我们将乘舟继续东行，进入古昶湖，到达湖心的孤岛彤山，然后将此信件中的物品投入‘封印池’。时间不等人，我们需要赶快动身赶赴桐岳港和彤山。在桐岳港，我们还将与紫厢门中另外两方做其他任务的堂主汇合，她们两个，一个叫琨兰，另一个，叫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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