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弗能如何
“梦醒，忽闻噩耗，茫然向谁诉，怫然忆往昔，郁郁了无语。不想檀郎泛江去，今日又许邻家女，怨怼却还能如何，徒余奈何然。”——宋龄娥《甘草子.心变》
宋龄娥这一觉睡得很安详，到了午后才缓缓醒来，柠蓝进来稍作梳洗更衣之后，宋龄娥缓步出了屋子，却见几个家丁护院打扮的侍卫守在院内，当先一人面如冠玉，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淡淡的坏笑，竟然是荣禄。
他怎么会守在自己的院中？宋龄娥微微错愕之下，马上想到他一定是有会中之事要说，当下打发柠蓝等人出了院子，荣禄也是挥了挥手，其他几名侍卫躬身而退，这些侍卫看来都是会中的龙影卫。
院中无人，宋龄娥走上前低声问道：“是不是会中有什么大事？”
只见佳人如故，娇媚依然，荣禄忍不住微微笑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宋龄娥抬头看了看他，这小子还是像从前那样和自己说笑，但却是没有了当初那种两小无猜的感觉，两人现在心头都有了各自应该念想之人，荣禄这一句调笑的话乍才出口，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妥了。
荣禄避开宋龄娥的目光干咳一声，缓缓说道：“六哥和你开玩笑的，七妹别往心里去。这几日皇上和你形影不离，会中来了消息，我只好在这里等你了。”
他一句六哥、七妹的称呼，让两人的尴尬似乎消化了不少，果然是会中有了大事，宋龄娥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说道：“那就长话短说好了，这里地小人多，被人撞见了不好的。”
荣禄目光隐隐有些不忍之色，缓缓说道：“皇上这会儿没空过来的，我四处让龙影卫守住了，没人会来的。”
“皇上在做什么？”宋龄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荣禄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没什么，会中来了坏消息，曾国藩和罗泽南在靖港大败，湘军溃不成军，湖南分舵的会中死伤惨重，三万之众如今只剩下几千人了。”
宋龄娥吃了一惊，她想不到石达开还是如此能打，湘军还是在靖港大败了，湘军大部都是湘乡子弟，如今湘乡等地只怕是家家户户都是挂了白布了。她缓缓闭目，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良久不语。湖南分舵会中数万，在湘军之中也有半数之上，经此一役，湖南分舵的青壮会众只怕是十不存一了。很多人战死了，顶着清军的名号战死了，这与他们当初加入天下会之时的理念是背离的，他们原本应该和清军作战才对，但此刻为了护卫中华文化的根基，他们穿着清军的号衣战死了，经后的历史会如何书写他们？封建卫道者？宋龄娥可不这样认为，就算是历史上的湘军，除了杀戮太重之外，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战，他们至少是捍卫了中华文化的根基。虽然满清入关之后，这些文化被篡改来作为愚民的工具，但宋龄娥也不愿意看到数千年的文化精粹被外来的基督教毁灭。
上万会众血洒靖港，天下会从没有过这么惨重的损失，宋龄娥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要知道湘军虽然装备没有杭州团练的好，但使用火器的兵士也占了差不多一半的，对上了石达开想不到还是输了，宋龄娥红着眼，胸口气郁难平，起伏不定，沉声问道：“如何败的？”
荣禄眼光中也是一阵黯淡：“石达开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许多的火器和火炮，人数又多，水师战术精熟无比，他先诱出湘军水师小船，以岸边火炮一一消灭，然后集中小船敢死冲阵，将湘军水师大船全部击沉，最后是岸上的火器部队压上，和水师战船上的火炮配合，侧翼辅以骑兵突阵，攻破湘军阵地，湘军因此大败。”
宋龄娥吃了一惊，且不说石达开如何弄到这么多的火器和火炮，而且火器战术竟然也如此纯熟，她看了荣禄一眼，随即明白了：“石达开的火器、火炮得自向荣的江南大营，火器战术是学了你的庐州之战，不过他比你用的更好。”
荣禄点点头说道：“石达开的确是个难缠的人物，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最好尽早除去。”
宋龄娥缓缓说道：“让三哥、五哥南下一趟，替我去祭奠阵亡的将士，抚慰将士家眷，让三哥和罗泽南重建湖南分舵，让五哥和石达开好好较量一下。湘军虽然败了，但只要信心还在，将来定能重振声威的。”
荣禄点点头说道：“五哥军略战术在我之上，定可和石达开匹敌。”
宋龄娥目光一寒，冷冷的说道：“太平在江南太过太平了，声势太甚会影响北边对俄的战事，皇上好不容易才树立起的一点点信心可不能被他们给折腾没了，让四哥告诉韦昌辉，时机已经到了，如今石达开在外，正好可以发动，让他按着计划开始吧。”
荣禄嗯了一声说道：“属下明白了。”
宋龄娥低声说道：“今后倘若有急事，你可以将信函直接给安德海或是李莲英，他们两个已经是自己人了，不必等到此刻才告诉我。”
荣禄低下头应了一声，低声说道：“其实我也是想顺便看看你。”
宋龄娥愣了一下，缓缓说道：“我知道了，我要去找皇上去了。”荣禄的话还有些淡淡的情愫萦绕，但宋龄娥不敢稍有辞色，只怕再纠缠下去，两人都会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这样对谁也没有好处，她淡淡的说了，心中却是打翻了五味瓶子，也不知道哪一味才是自己需要的。
“七妹！”荣禄见她要走，连忙说道：“现在你最好别过去。”
宋龄娥闻言微微愕然，见荣禄神色不对，心头一沉，知道咸丰定是背着自己又做了什么会惹自己不高兴的事出来，但她面上淡淡的笑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缺点。”说罢低着头缓步走了，但她背过身之后，脸上却泛起一丝愧疚的凄然之色来。
荣禄怔怔的看着宋龄娥娇俏的背影，心头一阵酸楚，淡淡的叹口气，长出了一口气，喃喃的苦笑念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宋龄娥边走边听到了荣禄念的这首元好问的词，但她脚步丝毫不敢停顿，反而加快了脚步，往咸丰的屋子而去。
到了咸丰的屋外，宋龄娥松了口气，抬眼看去，却见屋子门禁闭，张顺水守在屋外，见她到来，张顺水迎了上来，行了一礼说道：“娘娘，皇上他喝醉了，您还是过会儿再来吧。”
宋龄娥又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喝醉了，尚未开口回答张顺水的话，却听屋内一个女子嘤嘤的哭声传了出来，宋龄娥眉头一皱，冷冷的看了张顺水一眼，张顺水吓得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
宋龄娥绕过张顺水冷着脸走到门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屋子的门，却见咸丰慌慌张张的正在穿衣，地上一名女子衣衫不整，一双白白的腿露在面外，白得让人眩目，腿上还有数点淡淡的殷红。再定睛看去，那女子竟然就是那凌轩轩。只见她神色凄苦，低声哭泣着，哭得如雨带梨花一般，宋龄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重重的嘿了一声，一瞬间几欲坐到地上，但她马上扶住门框，深吸几口气，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回头冲着张顺水淡淡的说道：“张公公，带这位姑娘先下去换身衣衫，好生照料着，可不许出什么差错。”
张顺水应了一声，连忙唤过两名小太监将凌轩轩带了下去，凌轩轩虽然在哭着，但走过宋龄娥身边的时候却是怨毒的看了宋龄娥一眼，也不说话，跟着张顺水下去了。
咸丰甚是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看宋龄娥脸色阴沉，张大了口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反而倒是宋龄娥走进屋内，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大大的喝了一口，咸丰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夺过酒壶说道：“朕喝醉了，一时没把持住，龄娥，我......”
宋龄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淡淡一笑说道：“皇上打算怎么安排凌姑娘呢？”
咸丰怔怔坐到椅子上，低下头说不出话来，宋龄娥低声说道：“你从前也是这样占有了我，对一个女子来说，可能就是这样她一生的幸福就没了，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好吗？”
“我...”咸丰涨红了脸，一个我字之后，便在没有下文了，宋龄娥胸口一阵凄然涌上，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原来什么柔情蜜意、什么誓言忠贞、什么不离不弃，都只是口中的镜花水月而已，诱惑当前或是迷醉之间，人都是只剩下了欲望而已。
宋龄娥微微叹口气说道：“你还是好好处理这事吧，她要愿意跟着你，就让她跟着，要是愿意回去，你也不能亏待了人家，只是今后我不想再见到她，也不想再听到她的名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罢转身拂袖而去，咸丰抬起头想要叫她留下再说点什么，但见她脸侧眼角的泪花，便就再也不敢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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